這個城市有一個充滿夢幻般的名字——藍海。
它因海得名,也因海而繁榮,是炎黃洲十大名城之一。
夜晚的藍海,是一個紙醉金迷的繁華世界,車子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滿街的路燈眨著快樂的眼睛朝後飛退,間或有悠揚的歌聲從街兩旁的店舖裡傳來,或典雅或激昂。
一簇簇滿臉迷茫著陶醉的紅男綠女游刃自如穿梭其中。
從高樓俯瞰而下,藍海可以號稱為不夜城。
這裡,是藍海的一處建築工地,一個黑影在高樓上掙扎。
「你說話可算數?」這個掙扎的黑影看著前方,滿懷期待地問道。
那裡,一片黑暗,可是仔細看過去,就能夠發現一個人影正隱藏在那黑暗之中。
「你有選擇嗎?」躲藏在黑影中的人淡淡地一笑,「你如今雙手都被打斷了,就算活著,你還能做什麼?你不要忘記了,你的女兒還在等著你寄錢回家給他交學費,你的兒子還小,你以為你一個殘廢,可以養活他們嗎?就算你不殘廢,你能夠掙這麼多錢給他們嗎?」
「可是,我們從來沒見過,我憑什麼相信你?」那人還在內心掙扎著,面對死亡,他有著一種本能的恐懼。
不僅是他,哪個人不怕死?但凡有一絲活著的可能,就會有無數的人卑躬屈膝地緊緊抓住那希望……
但這個人現在卻在選擇,在生與死之間選擇!
是什麼能夠讓他有勇氣去面對死亡?哪怕是掙扎,也說明了他內心的意動。
錢,只有錢,他太需要錢了,他在這裡打工,沒日沒夜地做,是為了錢,他被打斷雙手也是因為錢。
他的女兒需要錢交學費,他的妻子還等著他的錢過日子,但是,工地的老闆卻不僅不付工錢,還打斷了他的手,斷絕了他出賣勞動力的希望!
現在,有一個人告訴他,只要他從這樓上跳下去,他就可以獲得一大筆錢。
他相信有了這筆錢,他的妻子可以將兒子撫養成人,他的女兒可以順利地考上大學……
但,他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他已經被騙怕了……
「給你,你老婆的電話!」黑暗中一個手機啪地掉在了他的面前,電話裡,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斷地「喂」著……
他顫抖地撿起手機,放在耳朵邊上,說了幾句話,又顫抖地掛上了電話。
然後,他就一下子跪在了那個人的面前,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便一言不發地縱身跳了下去……
樓層,很高,一個人從這裡跳下去,絕無活著的可能。
黑暗中,那人又撥通了一個電話:「老闆,搞定了!」
……………………………………………………
葉初坐在車上,目光從車窗外不停地閃過,他現在要去的,是一個建築工地,一個小時前,一條鮮活的生命從還未完工的樓頂墜落。
「小葉,一會兒到了現場機靈點,你第一次見這種場面,要注意安全,知道嗎?」一旁的女記者左卿關心地說道。
「知道了,左老師!」葉初收回心神,點了點頭。
他是藍海大學的一名大四學生,因為品學兼優,被老師推薦到藍海早報實習,實習老師就是旁邊這位美女記者左卿。
左卿只比葉初大三歲,但卻是早報的一名資深記者,她的報道往往切中社會的熱點,報道的新聞也更多的是關注那些社會的弱勢群體。
她似乎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剛剛帶著葉初採訪回來,看到熱線記錄上的這條線索,顧不上吃晚飯,便拉著葉初奔向了採訪車。
車子呼嘯著一路疾馳,很快就離出事的工地門口不遠了。
從這裡已經能夠看到那裡發生的情況。
鐵皮圍著的護欄上,「生命重於泰山」五個漆噴的大字格外醒目,另一側噴著建築集團的名稱。
天馬建築。
「事情看來有些棘手!」左卿望著那四個大字,皺了皺眉頭。
作為藍海的一名資深記者,她很清楚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
天馬建築的老闆馬天嘯,是藍海手眼通天的人物,誰都不敢得罪他。
工地入口處,站著十來個凶煞惡煞之輩,手中拎著鋼管、砍刀,他們的面前,是一群情緒激動的建築工人,形勢看起來極為緊張。
「我數十聲,你們要是再不給我滾蛋,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一個滿臉凶相,左臉上還有一條刀疤的中年男人惡狠狠地吼道。
「我們工友的屍體還在裡面,你們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一名建築工人憤怒地喊道。
「對,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你動動我們試試看?」有一名工人手中拿著一把鐵鍬,嘶喊起來。
「對,動我們試試看,大不了豁出這條命,太欺負人了……」
…………………………
工友們一下子火了起來,抄著手中的傢伙就要衝過去。
眼看兩幫人就要打了起來,那刀疤男子猛地從懷裡掏出一把槍,照著天空一槍打去,怒吼道:「老子看你們誰他媽的敢動?」
這一槍頓時將所有人都震住了,工友們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誰不惜命?
「給他媽你們臉了還,」刀疤男子握著槍,對準工友們比劃著,「都給老子滾蛋!」
工友們愣在那裡,也不知道誰率先帶頭,扔掉了手中的鎯頭,開始後退,這一下帶頭,其他人也都憤怒地跺了跺腳,開始後退。
「是記者,是記者同志來了,咱們找他們幫忙去……」突然,一個人建築工人看到了朝這邊駛來的採訪車,興奮地喊了起來。
採訪車剛停穩,還沒等左卿和葉初從車上下來,工友們便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記者同志,你們來了就好,他們太欺負人了,拖欠我們半年的工資不發,我們和他們理論,他們居然找來黑社會毆打我們!」
「我們一個工友被他們打斷了雙手,吊在樓頂上,就這樣還不放過他,還將他從樓上扔了下來啊……」
「我們找他們理論,他們還動槍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咱們老百姓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嗎?!」
「這事你們可得管,你們要不管,我們就到市政府門口靜坐!」
「對,人不能白死,我們不能白干……還我們工錢……」
「我們要公道……」
「大家別急,一個個來,你們這麼喊我們也弄不清楚,先安靜一下好嗎?」左卿高聲呼喊著,示意工友們安靜下來。
「聽記者同志的,都在這裡嚷嚷什麼,閉嘴!」一個年紀較大,看起來頗有威望的中年人站在最前面,一聲大吼,喊叫聲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他扒拉開人群,給左卿和葉初親自將車門拉開,然後便期待地看向了兩人。
「大哥,怎麼回事,你給我們說說!」左卿顧不上調整氣息,從隨身提包裡拿出錄音筆和筆記本,調試好後,開始採訪起來。
「是這樣的……」那中年人開始講述起來,原來他們這些人大部分是從一個地方帶來的,常年在外從事建築工的活,在天馬建築這個工地累死累活半年,結果工資一直沒發。
死去的人叫劉旺,因為家裡孩子要上學了,想討一點工資替小孩子交學費,結果對方不僅不給,還威脅說不干就滾,會幹活的人到處都是。
劉旺也老實,就說滾可以,但是要把工錢結了,結果被三個人活活打了出來。
工友們看不過去,就上去鬧,可是一呼啦就來了二十幾個人,都是凶煞惡煞的,一頓暴打,將大家打散,又把劉旺直接帶到了大樓最上面,一個工友半夜起來小便,聽到「砰」的一聲響,一看,是劉旺,摔得血肉模糊了……
「記者同志,劉旺死得慘啊,活生生的一條人命,說沒就這麼沒了,你說,我們怎麼向他的家裡人交代啊,還有他那苦命的娃娃,怎麼辦啊?」中年人越說越氣憤,越說越傷心,四十幾歲的漢子,眼淚噗達噗達就掉了下來。
都說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淚,他們什麼苦沒有吃過,什麼氣沒有受過?也從來沒有掉過淚,因為他們只想憑自己的雙手吃飯,簡簡單單,雖然苦,但也要有尊嚴地活著!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死去的兄弟以及面對強勢的無奈和憋屈,卻硬生生將他們的尊嚴踐踏,將他們的眼淚逼了出來!
「你們沒報警嗎?」葉初氣憤地說道,他們來報道這件事情,也只是輿論施壓,但真正要解決這件事情,必須要警察來辦。
畢竟,這是一個法治社會。
「報警了,半個小時前就打了電話,可是到現在,人家都沒有來,咱們在這藍海市舉目無親,又沒有什麼門路,只能靠你們來為我們討個公道了!」中年人說完,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其他人也都跟著跪了下來。
「啪」
「啪」
……………………
滿地的工友,就這麼齊刷刷地跪在了左卿和葉初面前。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左卿慌了,連忙伸手要將那中年男子扶起,葉初在一旁按動了快門,將這讓人震撼、滿是心酸的集體一跪拍了下來。
「你們這樣我們怎麼承受得了,我們媒體記者本來就是為老百姓說話的,大家放心,我這就聯繫公安局,問問他們什麼時候趕來!」左卿說完,掏出手機,直接撥打了一個熟悉的電話。
「李隊,天馬建築工地的事情您知道了嗎……哦……知道了啊,那你們什麼時候過來啊……我們怎麼知道的啊?……死者的工友撥打我們熱線提供的線索啊……情勢很嚴重,你們再不來恐怕要出大事啊……好,我等您來!」掛上電話,左卿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行了,公安局那邊說馬上就趕來,大家安靜一下,耐心一點,千萬不要衝動啊,事情鬧大了就不好了!」左卿善意地提醒道。
「我們相信記者同志!」中年男子直到這時才稍微平靜一些,他朝著左卿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