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雪絮上下翻飛的時候,安國的國君隆慶帝駕崩。太子的老師宋年一邊擔心著太子是否能順利登基為帝,一邊掛念著妻子是否能順產生下孩子!
萬幸的是,因為前期工作準備的好,是以太子登基看起來並不十分驚心動魄。除了廢太子楊銘受不了刺激得了失心瘋外,一切安好。
好容易熬到諸事完畢,如釋重負的宋年呼出一口氣匆匆往府上趕去。
進府後,顧不得換朝服便朝夫人王氏的院子跑去。
期間一個不小心跑掉了靴子,毫無儀態的單腳跳著揀了穿上,顧不得撣掉上面的雪繼續忍著冰涼跑路。
四十歲了,媳婦兒的肚子終於有了動靜,怎能使他不激動。
宋年人不聰明,寒窗苦讀二十多年,好容易才在三十歲的時候考中進士。
初時只是在兵部當了一個小主事,後來因為北羌進犯安國邊界,兵部尚書把寫討賊檄文的事兒交給他辦,卻在無意中成全了他的仕途。
宋年在瞭解守邊界的安軍連戰連敗後,他把滿腔抱負融進討賊檄文裡。主將讀了後很是興奮,在殺敵前特意挑一個嗓門兒大的在風裡讀了一遍。因為檄文寫的不是一般的好,那讀文的士兵讀的很是慷慨激昂,聽的士兵更是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飛奔到戰場殺敵報國!
那一戰,直殺得北羌侵略者丟盔棄甲,安國這邊大獲全勝,保住了本屬於自己的疆土。
而寫討賊檄文的宋年也因這一戰而名聲大噪,引起了天子隆慶帝的注意。瞭解情況的隆慶帝一激動,便把他安排到太子身邊教太子治國安邦的學問。
太子是未來的國君,這個時候的宋年仕途不可謂不得意。
然而世間事總不可能十全十美,官場得意,生活難免有些失意。
在他做太子老師那一年,髮妻李氏因為難產,和剛出生的小兒子先後離開人世。宋年是個重情義的人,妻子死後,他決心不再續娶。在和急於抱孫子的老母僵持了一年左右,老母病倒,病中的老母再次提出了想抱孫子的願望。宋年不忍老母抱憾辭世,便把府上的一個丫鬟收做填房。
那丫鬟姓王,模樣還行,為人得體端莊,很有當家主母的風範。自打府上重新有了女主人後,宋母的病竟然一天天的好了起來。
然而王氏的肚子卻不爭氣,眼看又是幾個春秋過去,依舊沒有產子的跡象。
宋年私下裡覺得自己命中注定無子,而心灰意冷的宋老太太也抱憾辭世。
宋老太太去後,初時宋年不覺得什麼,可許是年紀漸老的緣故,他本人竟前所未有的想要個兒子。是以每次下朝後,夜夜宿在王氏的房內。
終於在今年春上的時候,王氏的肚子終於有了跡象。宋年把這當做老天的恩賜,是以很是掛心。如今朝廷的事兒已經大致有了方向,自然要管快要出世的兒子的事了!
又是雪又是汗的宋年踉踉蹌蹌的跑進夫人王氏的院子,未走幾步,就聽到裡面產婆驚慌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兒?小公子怎麼不睜眼睛!」
乍聞噩耗的宋年站立不穩再次跌倒在雪窩兒裡,守在產房門口兒的下人急忙過來扶起他,只聽裡面又道:「這孩子臉色發紫,感情是中了邪,快找神婆來,燒些符水給他喝,快!快!!」
產婆的聲音裡透出慌張,被扶到產房門口的宋年見一個丫鬟匆匆打開門跑了出來,便趁勢要往產房裡鑽。
「老爺,使不得,您進產房不吉利,這事兒還是交給產婆辦吧!」
一個婆子忙上前攔住他,被失去理智的他一把推開,吼道:「太醫還沒來嗎?不是早讓你們派人去請了嗎?」
「已經派人去請了,只是不知何故,這會子還沒來!」那婆子拍拍身上的雪戰戰兢兢的回話。
「廢物!」心急如焚的宋年暴躁的揣著廊柱,旁邊的下人都嚇得大氣不敢喘。
在一個瞇著眼睛的老太婆被請進院子後不久,渾身是雪的張太醫也終於到了。
「宋大人,路上雪滑,馬車擱在半路了。我一路走過來,不知尊夫人是否誕下貴子?」
在張太醫寒暄的時候,先鑽進去的神婆已經神神叨叨的唱起來了。聽著那些鬼不是鬼,人並不是人的聲音,宋年拉著張太醫的手紅著眼睛道:「孩子出了點事兒,還望你速救我兒性命!」
「宋大人放心!」情知不能耽擱的張太醫點點頭也近了產房,進去後,二話不說把神婆趕了出來。
一同忙亂後,憂心忡忡的宋年終於迎來了第一聲嬰兒的啼哭。
恍惚望天,雪住雲開,久未露面的太陽使他老淚縱橫。
那個被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孩子就是宋譯,而宋年則和救自己兒子性命的張太醫成了莫逆之交。
大人們的交情暫且不提,單說宋譯。
宋譯洗三那天,正是大年初一。收生姥姥是京城最有經驗的老太太,她瘦弱有力的手臂抱起熟睡的小宋譯,旁邊放著銅盆和茶盤。
『添盆』開始,宋家依尊卑長幼帶頭往盆裡添一小勺清水,或者銅板金銀錁子什麼的。
添清水的時候,收生姥姥在一旁念叨著「長流水,聰明伶俐」之類的吉祥話兒;添棗兒桂圓栗子的時候,又是另一套說辭。
好容易添盆結束,收生姥姥拿起備好的棒槌往盆裡攪拌,邊攪嘴裡邊念叨著「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
攪完後準備給小宋譯洗澡的時候才發現不對了,王氏心疼兒子,洗澡的水並不涼。但一般嬰兒這會子早就哭了,誰知道小宋譯一直閉著眼睛。
收生姥姥覺得這樣很不吉利,洗的時候還特意加大了力氣,誰知道越洗孩子身子越冷。漸漸的,小臉兒都發青了。
收生姥姥這才察覺不對,朝孩子屁股連兩下,然而孩子依舊紋絲未動,登時慌了!
唬白了臉的收生姥姥戰戰兢兢的看向在一旁的宋年。
對上收生姥姥驚慌失措的眼神,宋年只覺得心裡『咯登』一聲,幾步上去奪過孩子。拍哄幾下見沒反應,立刻扯著嗓子叫人喊大夫。幸虧今日張太醫在場,是以立刻把孩子移到溫暖的內侍救治。
本來挺喜慶的『洗三』儀式出了這樣的情況,賓客相繼離去。
收生姥姥也趁亂溜走。多年的『洗三』經驗告訴她,收人錢財幫人辦事是必須的,可逃命也是必要的。
雖說對於此事她也很冤枉,但現在不是追根究底查找責任人的時候,還是先跑路再說。
張太醫一通翻眼皮,摸脈搏後,擦著頭上的汗起身。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巴巴看向自己的宋年夫婦,兩手一攤歎息道:「聽天由命吧……」
此言一出,王氏哭著撲到榻前,宋年也扶著身邊的几案抖個不停。
難道,就這樣斷子絕孫了嗎?
張太醫上前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王氏壓抑的哭聲使人心生淒涼。
「出去走走吧!」張太醫好心提議著,宋年僵硬的起身,和張太醫相扶著往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兒正要掀起布簾子,就聽到王氏在裡邊急切的喊道:「張先生先別走,這孩子睜眼了!」
乍聞此言的張太醫和宋年俱是一愣,立刻不管不顧的往榻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