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與李過在岳州分兵之後,龐岳便和高一功統率三萬餘人馬沿長江一路朝著荊州方向進發,沿途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這天全軍抵達了監利縣城。
這監利縣城地處荊州府境內的東南角,位居長江北岸,納入滿清治下已有將近兩年。城中並無正規清軍駐防,除了三班衙役捕快便是新近招募來的數百鄉勇。
監利縣令倒也識趣,見明軍聲勢浩大、旌旗蔽空,不願行螳臂當車之舉,索性開城投降。
最先入城的卻是湖廣鎮中組建不久的水軍揚威營。自從岳州出發以來,全營兩千官兵一直充當開路先鋒,並承擔著掩護水上輜重船隊的任務。這一路順利的行軍下來,很是享受了一把勢如破竹的快感,意氣風發、士氣高昂。
之前龐岳也曾下過命令,若沿江小城有主動納降的,揚威營可視情形派遣士卒先行登岸進城,為隨後而來的大軍做好各類安排。若遇抵抗,則不要輕舉妄動,交給主力大軍應付便是。
有了這一許可,許三豹自然不再擔心什麼,遠遠看見監利縣城頭的白旗,心中大喜,當即下令靠岸,留部分官兵在船上繼續掩護同樣已經停泊的輜重船隊,之後親自帶著手下嫡系登岸、奔往縣城而去。易連奎當然也不甘落後,同樣帶著自己的心腹緊隨而上。
城門口,監利縣令已經帶著全體吏員衙役以及城中的一眾士紳在此等候,見許三豹等人威風凜凜地到來。趕緊跪倒在地:「下官王有和,謹代表監利縣全城士紳百姓,在此恭迎大明王師!」
「恭迎大明王師!」其後的小吏、士紳也一併跪倒。額頭貼地,戰戰兢兢地附和道。
許三豹之前長期幹著水匪的營生,在良民眼中一向是惡棍、渣滓之類的存在,即便當面無人敢言,背地裡卻不知被戳了多少下脊樑骨。並且在島上的時候也不過是千年老三而已,天天得看著宋黑虎和水上飛的臉色行事,心中的憋屈壓抑實在不足為人道。
可如今。看著自己印象中一向高高在上的縣太爺也像條狗一樣規規矩矩地趴在自己腳下求饒,巨大的心理回升,讓許三豹暢快得如至雲端、飄飄欲仙。
「下官等既已歸降。還望王師」見來到自己跟前的儘是些凶悍剽悍、惡棍模樣的人物,手無縛雞之力的監利縣令不禁在心頭打了個冷顫,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算委婉地勸勸他們看在自己主動投降的份上。進城之後少造些孽。
「望你奶奶個腿!你他娘的就這麼怕老子要了你的小命?」許三豹斜著眼打斷了縣令的話。「老子是堂堂大明游擊將軍,公事忙得很,沒工夫和你們這種貨色計較。你這老小子就是韃子委派的縣太爺是吧?城中淨街清道了嗎?哦,已經淨了。那城中有多少韃子駐軍?沒有?只有鄉勇?哦,都他娘的放下了兵器,在那邊跪著了是吧?很好,不錯,老子就喜歡爽快人!有句話該怎麼說?叫識什麼為什麼物件來著?」
「回稟大人。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也!」王縣令小心地陪笑著。
「別扯廢話了,你這韃子縣太爺。就在前邊帶路吧,先去城中的官倉府庫,其餘人老老實實在這繼續跪著!瞧見沒有?後續的大軍已經朝這邊來了!還有,老五,你帶一隊弟兄去把鄉勇的兵器都堆起來,再把人給我看好了!要是出了半點差池,我把你小子的腦袋擰下來!」
「好勒,哥,你就放心吧!」許三豹的族弟許老五痛快地應聲,帶著一隊士卒朝鄉勇的聚集處跑去。
「下官遵命,遵命!」王縣令點頭點得像雞啄米,連連應和,心中卻無奈地暗自感歎了一番:想我當初苦讀聖賢之書,多年寒窗方才得以入仕,今日卻要在一個粗鄙無文的莽夫面前如此卑顏屈膝,真乃有辱斯文,可悲、可歎也!
在縣令的引領下,許三豹等人大搖大擺地朝倉廩府庫方向走去。
當日在岳州時,龐岳便曾交代過,此次北征中,揚威營所繳獲之軍資財物,盡可由營中官兵分配,暫不必上繳。但同時對這個繳獲的概念也曾有過嚴格定義,必須得是清軍或是滿清地方官府名下的各種軍資財物,除此之外,若是擅自將士紳百姓的財產也拿來歸入「繳獲」之列,則必嚴懲不貸。
對龐岳說到做到、殺伐果斷的性情,許三豹也已經是有了初步瞭解的,劫掠民財的事他暫時是不敢做了,對掃蕩滿清地方官府的倉廩府庫卻還是極感興趣的。不管搶到多少都是自己的,這簡直太合他的胃口了,便好似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說起來,這也是龐岳用以激勵許三豹等人的手段之一。像揚威營中許三豹之類的人等,忠誠大義的觀念至少目前是沒有的,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就使他們轉了性子。眼下又正當用人之際,來不及整訓,最好的辦法便是抓住他們的弱點、盡最大可能滿足其虛榮心,再以利誘之,必要時再讓其多納點投名狀。這樣,至少短期內不會出什麼差池。此番派遣揚威營開道、受降,對其提高戰場獎賞標準,再定下其繳獲不必上繳的規矩,為的便是如此。
這樣做,看似湖廣鎮其餘各營將損失一部分繳獲,其實也不盡然。因為像荊州等重鎮,許三豹等人當然無法**拿下,其中的倉廩府庫也有自有其他各營將士接收,不大可能有他們的份。至於沿途的一些小縣城,其中的糧儲庫銀相比之下又能有多少?姑且給了他們也無妨。
許三豹的運氣不錯,縣城官倉最近剛收上來一筆秋糧。其**有存糧數千石,府庫中也有存銀一千多兩,銅錢另計。
「銀子都搬走!都搬到船上去!糧食先派人看著。大軍估計還要在這休整個一兩日,等會兒再去聯繫城中的糧行,把糧食也換成現銀!什麼?怕其餘各營來搶?你操的這是什麼鳥心?大帥是個說話算話的人,豈容他人胡來?」許三豹喜笑顏開,吆五喝六地吩咐著。
見許三豹一副妄自尊大的嘴臉,易連奎卻是極為反感厭惡,面上不說。心裡卻不屑地罵了句:什麼東西!
可能意識到了易連奎的不快,許三豹冷哼一聲,堆出了一點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易老弟放心。我身為咱揚威營的營官,自會公正分配所繳獲的財物。不會讓任何一個兄弟吃虧的。就算原來岳州水營的弟兄們在韃子手底下幹過,和咱老許也交過手,可現在既然已經在同一面大旗下共事。那在我眼中便同樣是親兄弟一般。」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許三豹這話表面上說得親熱,其中卻是夾槍帶棒,又是「在韃子手底下幹過」,又是「和咱老許也交過手」,把揚威營中岳州水營系的傷疤揭得乾乾脆脆,而將自己則完全擺在了「英勇抗擊韃子」的英雄地位。
別看易連奎在龐岳面前頗為恭順,其實也不是個好惹之人,要真如個泥人般沒半點血性。當初也不會當上岳州水營的都司。此刻聽到許三豹這樣一說,心中當真勃然大怒。眼看就要發作。
不料正在這時,王縣令卻不湊趣地走了過來,陪著笑卻比哭還難看,連連作揖,半是小心半是哀求地說道:「兩位大人,這些糧食你們可以都拿走,可今年這庫銀當中卻有五百兩是下官向城中大戶借來,暫且應付府衙徵收的。可否能給下官留下一些?要不然,下官家中向來清貧,恐怕是歸還不上,屆時一家老小的生計將無從維持。還還請兩位大人開恩!」
許三豹瞪起牛眼:「去你娘的!你看著老子面善好欺負是不是?還給你留點?你這老混蛋不知羞恥,剃個金錢鼠尾給韃子當狗,老子沒一刀砍了你已經是開了恩了!你還不起,你全家沒吃沒喝關老子鳥事?賣兒賣女還是上街當叫花子那是你自己的事,也該是你這老混蛋的報應!滾!」
王縣令渾身一顫,跪倒在地,哭喪著臉又對易連奎哀求道:「這位大人,下官當初一時糊塗,迫於韃虜的屠刀而做了虜廷的縣官,至今想來悔恨莫及。如今大明王師光復失地,下官也無顏再在此地羈留,今日便辭了這官,任憑定武侯爺治罪。可下官的家人卻是無辜,若還不上那數百兩銀子,怕是真的無以為生!您身旁這位大人嫉惡如仇,下官知曉,可大人您應當理解下官,當時被韃虜的鋼刀架於脖頸之上,下官也是不得不降啊。還請大人開恩!」
易連奎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一腳將王縣令踹到,大罵道:「滾你娘的!我理解你個球!」
王縣令的話中隱約暗指,易連奎和自己一樣,都是剃過髮梳過辮子的,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應當要比許三豹更理解自己的苦衷。可他也許不知道,剃髮梳辮這事對於易連奎來說正是一道傷疤,自從揚威營組建之後他就沒少受過許三豹等人那奚落的眼神。並且這道傷疤方纔已經許三豹揭了一下,王縣令卻還要再上來加把力,易連奎心頭的怒火實在沒法壓住。
還沒等王縣令爬起,易連奎上前又是一腳把他踢倒,「噌」地一聲抽出腰刀,繼續大罵:「你這老混蛋眼下說得自己倒是可憐!你既是虜廷委任的第一任監利縣令,那當初全縣的百姓剃髮,是不是你派人去貼的告示?!上面寫的什麼,爺爺我不看也知道,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對不對?!全縣不肯剃髮的百姓你又殺了多少?!莫說是五百兩銀子,就算是五百萬兩、五千萬兩也贖不了你這老混蛋的罪過!再不滾蛋,爺爺這就活劈了你!!」
王縣令頓時嚇得魂風魄散,連滾帶爬、飛也似地逃去。
正當許三豹、易連奎在接收倉廩府庫之時,大軍已抵達城門附近,龐岳和高一功帶著部分人馬,也已經進入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