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時分,大東門
隨著後方傳來的鉦音,攻城許久未果的俘虜兵們如釋重負、快速地退去,一刻也不願在城牆根下多待,沒多久便走得乾乾淨淨。在督戰隊的監督下,連城下的屍體也全部被帶走,只留下了一些被損壞得不堪再使用的攻城器械。
「偽明退兵了!」「萬勝!」「萬勝!!」…看著快速退去的一面面紅旗,城頭上的清軍發出陣陣歡呼。
然而此時在城門樓前,身為清軍主帥的李成棟卻逐漸擰緊了眉頭。今下午這場戰鬥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具體而言,是贏得太輕鬆了,明軍用來打前陣的那些炮灰完全沒有攻城的實力,完全只有送死的份。或者說,明軍根本就沒有真正攻城的打算,至少今下午沒有。李成棟親眼所見,那些炮灰被驅趕著上前來攻城的時候,正規明軍全部在一旁看熱鬧。就算炮灰們一時進攻不利,明軍主將也毫不介意,不慌不忙地組織下一輪進攻,只不過出動的主力依然是那些剛換上紅旗的炮灰,明軍的本部兵馬依然大部未動。
本來,這個問題似乎也很好理解。就在一個時辰前,佟養甲派人前來通報,明軍正在城牆西北挖掘地道,企圖以穴攻破城。剛得到這個消息時,李成棟也認同了佟養甲提出的看法,明軍是佈置在東南方向的兵力不過是一個幌子,所採取的是明攻東南、實取西北的策略。如此一來,大東門方向明軍那軟綿綿的進攻力度也就情有可原。但仔細一想。李成棟又覺得有些不對,從上次的清遠之戰來看,龐岳是個深藏不露、極為陰險之人。一想起那天,龐岳率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並發起突襲,李成棟至今仍然感到後背隱隱發涼,這也加深了他心頭的疑慮:一個如此詭計多端的人,怎麼可能使用如此顯而易見、連佟養甲那種粗通軍務之人都能一眼看個究竟的「聲東擊西」之術?
並且,明軍要採取穴攻戰術,這也讓李成棟感到陣陣蹊蹺,原因在於。他幾乎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大堆針對這種戰法的反制措施,聽缸、反挖地道、引渠灌水等等,這些可都在他的軍事生涯中經過實戰檢驗的有效方法。但明軍又是聲東擊西、又是使用炮灰,就是為了給這樣一種能被輕易破解掉的戰術作掩護?還掩護得如此失敗?對此,李成棟感到了深深的懷疑。
不管怎樣,龐賊都有一個更大的陰謀在裡面!許久沒想出最終結果的李成棟只好先得出了這個結論,又沉思了片刻,叫來養子李元胤:「元伯,今晚你就辛苦一下。多帶精幹人馬,親自前往各大城門多巡視幾遍。為父有一種預感。那驢日的龐賊今日佈置在城東南和西北的兵力都不過是幌子而已,更陰險的招數還在後面,並且即將使出。我等不得不防啊!」
「孩兒遵命!」李元胤抱拳領命,之後卻未立刻離去,而是一副左顧右盼、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成棟不禁有些詫異,道:「我兒一向是個爽快之人,怎麼眼下在為父面前也如此吞吞吐吐?有事便說!」
李元胤看了看嘈雜的四周,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回父帥,沒什麼事。是孩兒一時分神了。孩兒這就便下去安排夜中巡邏的人馬!」
……
晚上,深沉的夜幕籠罩了整個大地。廣州城頭尤其是各大城門處掛滿了燈籠,通明的燈火驅散了附近的黑暗,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城頭上擔任警戒的清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戒備森嚴,此外還不時有巡邏隊從城頭或是城下走過,在燈光或是月光下拉出長長的身影。使得當前的氣氛更為緊張嚴肅。
此時,城外西北和東南方向的明軍大營中也點亮了一支支火把和一個個燈籠,將營中的空地照得透亮。站在城頭,還可以隱約看見大隊的明軍士兵坐在空地上。並能聽到他們並不時地發出一陣陣喝彩聲,似乎是在看戲。
「那幫明狗,日子過得倒舒坦!」大東門城頭上一名站崗的清兵又妒又恨地低聲罵了一句。
「哪有那麼多話!」旁邊的什長呵斥道,「又到了該放火箭的時候了,快點!」
清兵一聽只好,悻悻地住嘴,取出一支加長的箭,點燃箭頭附近纏著的被桐油浸泡過的麻布,搭上了弓弦指向了夜空。
緊接著,口令聲便從城頭上其餘各處依次傳來。得令的清兵一鬆手,一條閃亮的弧線便從城頭上拋出,落在了離城牆數十步之外的某處大地上。與此同時,另外幾十隻火箭也從城頭飛出,將大東門附近數十步之內的事物瞬間照亮。隨後,其餘各大城門的城頭上也上演了同樣的一幕。
這也是李成棟防備明軍偷襲的一項措施,除了在城頭和城牆上掛燈籠之外,還讓弓箭手不時地射出火箭,更大程度地減小明軍夜襲的可能。
「無事!」當落在城外的火箭的光輝漸漸消散,在各大城門城頭上帶隊值哨的清軍官佐紛紛做出了判斷,並將此情況通報給守在城樓中的更高一級將領。
大北門附近,明軍白天壘起的那座土丘上也插上了幾支尚未燃盡的火箭。尚未完工的地道入口就在土丘背向城牆的一側,此刻洞口附近依然有一些忙碌的身影,絲毫沒有顧忌城頭上的清軍。而城頭的清軍似乎也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只要城內牆根下聽水缸的人沒有聽到什麼異常,就基本上不會理會。
「還有多久能挖到城牆根下?」已經來到了土丘附近的龐岳朝一旁的華山營營官陳賀問道。
陳賀答道:「若只是挖到牆根,最遲在明日正午之前就行。不過按大帥的吩咐。地道末端要向左右擴寬一些,還要在牆根下的土壁上掏幾個洞把那些東西放進去,之後還得砌多道牆將地道完全封住。做完這些,差不多還要兩個多時辰。」
「這就好,你們都辛苦了!若有可能,再將速度加快一些。」龐岳說完又指了指陳賀剛才所提到的那幾個黑乎乎的東西,道:「另外,這些東西就先放在這裡吧,不過要先藏好,最好不要讓城上的清虜看見。」
陳賀點點頭:「大帥放心。清虜看不到這些!」
……
第二日(五月二十六日)上午,明軍對廣州城的攻勢一如往常,西北方向依然只是象徵性的炮擊,東南方向還是由那幾千俘虜組成的炮灰作為攻城的主力。如此一來,後果自然是毫無疑問的,城中的清軍沒費多大力便擊退了炮灰們的數次進攻。整整一個上午過去,明軍依然沒有絲毫進展。
但越是如此,李成棟就越感到心中忐忑難安。擊退了明軍的上午攻勢之後,他連飯都沒來得及吃。便策馬來到了大北門,親自察看這一帶的佈防以及城外明軍的情況。見佟養甲與郝尚久防範嚴密、並且已經準備好了反制明軍穴攻的措施之後才返回大東門,不過一顆心依然沒有完全放下,總感到有某些地方不對,只是一時說不明白而已。
「李軍門太多慮了!」送走了李成棟之後,佟養甲笑道,「偽明軍的伎倆已經昭然若是,無非是以進攻大東門為幌子吸引我軍的注意力,然後妄圖以穴攻破城,僅此而已。本督已經準備了各種應對措施。根本無需擔心!李軍門身經百戰,實在不應該為如此小事而心憂!」
聽佟養甲評論李成棟,郝尚久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但佟養甲也沒有計較這些,笑著轉移了話題:「溝渠快挖好了吧?」
「督憲大人放心!」郝尚久答道,「還有兩三個時辰就好了,而偽明軍還未完全挖到城牆根下。支撐牆基的木料也還未運進洞去,恐怕今日之內是完不成了!」
「那就好!到時候就讓明狗自作自受!」佟養甲捻著鬍鬚,得意地笑道。
……
下午,明軍沒有再發動進攻。連炮灰也沒有再出動,城中的清軍難得地清淨了下來。
申時末(將近五點左右),城西北地道口處,最後一批華山營官兵從地道中撤出,並在洞口附近砌上了最後一堵牆,之後又從牆角的縫隙中拖出了一條用柏油浸過的袋子,袋口露些許黑色的粉末狀物品,赫然是黑火藥。
「沒什麼問題吧?」龐岳親自問那名最後出來的華山營旗總。
「大帥放心,萬無一失!」面對主帥的垂詢,旗總既激動又頗有信心地答道。
「那就好!」龐岳微微一笑,親自在袋口插上了幾支香燭,朝周圍吩咐道,「讓所有人趕緊後撤!」
……
「督憲大人!明軍怎麼突然退了?」大東門城頭,郝尚久對明軍的突然後撤感到大惑不解。
佟養甲也縮緊了眉頭:「這的確蹊蹺!不過,先不要輕舉妄動,以防中了龐賊的奸計!」
「遵命!」
……
當大北門附近的湖廣鎮和義軍官兵向北撤出了一里地之後,守在土丘附近的最後十幾名親兵點燃後香燭,之後便一刻不停地跨上坐騎向北狂奔而去。
……
不知道此次究竟能不能成功?若是洞中的火藥受了潮怎麼辦?導火索斷開了怎麼辦?香燭突然熄滅了又該怎麼辦?一里多之外的一處小丘的背面,龐岳的心中依然是七上八下,不停的默念道。對這個計劃能否成功,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求上天保佑了!
「衛遠,把最後幾個點火的那幾人給我叫過來,我有話要問他們!」龐岳決定還是最後確定一下。
「遵命……」
「轟!——」城牆方向傳來的一聲巨響突如其來,猶如迎頭打來的一道驚雷,接踵而至的便是劇烈的衝擊波,大地上的灰塵、碎草盡數被彈起。
衛遠張開的嘴甚至還沒來得及閉合,雙眼也在那一剎那瞪得溜圓,臉上顯露著前所未有的震驚。(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