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三年(1647年)四月初四,經過數日的長途跋涉之後,龐岳以及馬文乾一行終於在這天傍晚抵達了衡州府城。
一行人進城之後,天已經擦黑了。馬文乾先回了行宮覆命,並將龐岳及其隨從安排在行宮附近的一家官辦的驛館中,讓他們先休息一晚,等待明日隆武帝的召見。
馬文乾離開之後,龐岳看著這家熟悉的驛館,不禁感慨萬千。他清楚地記得,去年九月份,自己率軍前往辰州上任之前,曾在衡州受到了隆武帝的接見和設宴招待,那一次正好也在這家驛館住了一晚,沒想到,時隔半年之後,自己再一次來到了衡州,並住進了同一家驛館。而回想起上次來衡州時的情景,彷彿就在昨日一般。
這半年多的時間可謂轉瞬即逝,但期間也發生了許多事情。擴軍練兵、開辦鐵廠、成立製造總局、開荒屯田、迎戰南征清軍……這一幕幕場景猶如走馬燈一樣在龐岳腦中不停的轉化,讓他幾乎不由自主地生出時光如流水之類的感歎。但他也自認為並沒有浪費這半年寶貴的時間,沒有辜負自己剛來到這個時代時所立下的誓言。畢竟,經過自己對歷史的預知和一系列努力之後,原來歷史上的一些悲劇事件得到了避免,一支屬於自己、能夠實現自己理想和抱負的精銳之師已經初具規模,日薄西山的大明隆武朝廷在清軍咄咄逼人的攻勢下最終還是倖存了下來。雖然敵強我若的總體形勢沒有改變,但只要生存下來。便有反敗為勝的希望。
在客房中休息了片刻,龐岳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只見大街上的秩序依舊。儘管天下大勢風雲變化,衡州府城在上個月也遭遇了清軍的兵鋒,但這一切似乎都沒有對百姓們的生活產生多大影響。此刻,夜幕開始降臨,行人們都在忙著回家,街邊的小販們紛紛收起攤子、伴著最後一陣叫賣聲往家趕,街道兩邊店舖中的夥計也開始上門板、掛出打烊的木牌,偶爾還有三兩孩童競相追逐。歡快的笑聲和輕快的步子碾著青石板鋪成的街面一直傳出去很遠。白天的繁華到此告一段落,周圍的種種事物卻依舊不失祥和,陣陣夜風輕拂而來,更是令人心曠神怡。
但願在某一天,華夏大地上的任何一個角落,百姓們都可以像現在這般寧靜祥和地生活,直到自然老去!感受著涼爽的夜風。龐岳發出了如是感歎。
「大帥!」正在這時,衛遠走了進來稟報道,「馬進忠總兵和陳友龍參將來了,就在門口。」
「請他們進來吧!」
「遵命!」
衛遠轉身離去之後,龐岳也關上窗戶,走向了外間。
龐岳所住的客房是一間上房。分為裡外兩間,裡間為臥室兼書房,外間則是一個寬敞的會客廳,可用於會見訪客、設宴等。眼下,衛遠便與幾名精幹的親兵便住在外間。時刻保護龐岳的安全。
龐岳走到外間不久,馬進忠和陳友龍便在親兵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定武伯!」一身便服的馬、陳二人面帶笑容地抱拳道。
「哦。原來是馬總兵和陳參將!」龐岳同樣笑著回禮,「我等上次一別,距今已經有一個月了吧?二位快請坐,來人,上茶!」
「定武伯好記性,」馬進忠坐下之後點了點頭,頗有感觸地道,「那日在衡山縣城,定武伯率軍拖住清虜主力,我與陳將軍便在督師的督率下自間道先來衡州護駕,算起來整整有一個月了!」
「是啊,時間過得很快,現在想來,彷彿就在昨日一樣!」龐岳笑著接了一句,隨後又問道,「這一個月來,二位在衡州過得還算順心吧?」
陳友龍笑道:「有勞定武伯掛念了,自從上個月下旬清虜撤軍之後,一切都還算平靜。說起來,這還有賴於定武伯以及前方各軍鎮將士將清虜擊退,我等才算過了這麼些省心的日子。」
「此次清虜退去,是大明所有參戰將士共同奮勇殺敵所致,又豈是我一人之功?更何況,就在不久前,二位還在與龐某並肩作戰,同樣斃傷了不少清虜,為國立下過戰功,如今又何須說這些見外的話?」龐岳連忙推辭,隨後又打趣著道,「還有,二位的消息好像很靈通,我在驛館安頓下來還不到一個時辰,二位便找來了,可有什麼急事?」
「我們此番前來,倒沒有什麼大事。」馬進忠說道,「聽說定武伯跟隨馬公公一行來到了衡州,便過來看看。一來,是恭喜定武伯榮升右都督同知,二來,是我等心中有愧,有些事不與定武伯說明了,心中實在難安。」
聽到這話,龐岳慢慢地斂起了笑容,問道:「馬總兵何出此言?」
馬進忠歎了口氣,道:「當日,定武伯率軍將奴酋多鐸所率之主力牽制在衡山縣城,我等卻未能與定武伯還有湖廣鎮的將士並肩作戰,以至湖廣鎮將士們身陷險地、損失慘重,若不是堵撫台及時率援兵趕到,後果還真是不堪設想。一想到此事,我等便始終覺得愧對於定武伯還有湖廣鎮的全體將士!」
陳友龍也面帶歉疚地點了點頭:「末將與馬總兵的想法一樣,因此今日聽說定武伯來到了衡州,便想著無論如何要過來向定武伯以及湖廣鎮的將士們賠一聲不是!」
原來是這事,龐岳輕歎一聲,勸慰道:「二位不必如此自責,當時清虜已經派出偏師前來衡州,如果二位不及時趕來衡州救駕的話,聖上便會有危險。都是朝廷大軍,就不必分得如此清楚了。各軍鎮的分工不可能每時每刻都絕對平等,多做一些、少做一些,這些都在所難免。重要的是,我們不能過分計較這些小節,有時候比友軍稍微多承擔一點也沒什麼。如果連這些都做不到,又何談光復河山、中興大明?二位的心意我領了,但我想說的是,二位並沒有什麼愧對我龐某人和湖廣鎮將士的,我與湖廣鎮的將士們也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而已。」
「定武伯大義,讓馬某實在深感慚愧!」馬進忠再一次鄭重地拱了拱手,「馬某雖然不才,也有著不堪的過往,但從來都敬佩那些心胸坦蕩、行止無愧的真男兒。而定武伯便正是這樣的人,值得交往!只是不知道定武伯肯不肯交下我這個朋友?」
龐岳朗聲笑道:「馬總兵言重了!今日二位能來到這裡對我說這些話,便足以說明,二位將軍也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漢子!既是如此,我又如何會有不肯結交之理?二位均比我年長,如果沒有異議的話,便允許我分別稱呼二位為馬兄、陳兄,如何?」
眼下,龐岳雖然依然不能確定馬進忠和陳友龍的真是來意究竟是什麼,暫時也不知道他們的那番話是否出於真心。但他們既然能來到這裡、放下姿態說出那些道歉的話,至少能說明他們是在主動向自己示好。再考慮到馬、陳二人在歷史上並沒有什麼劣跡,於大節無虧,龐岳倒不介意與他們結交一下。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堵牆。
「不敢當!不敢當!」陳友龍連忙道,「以後定武伯如果有用得著陳某的地方,儘管言語便是了!」
馬進忠倒沒有這麼多顧忌,似乎是因為化開了心結,他的心情很不錯:「既然定武伯如此坦誠相待,那馬某便倚老賣老,以後在私下裡便斗膽稱呼定武伯為龐兄弟如何?」
「當然可以,馬兄請隨意!」龐岳笑道,「對了,二位還沒吃晚飯吧?不如就留下來一起吃一點,正好我還有些事情要清教一下二位仁兄。」
「既然龐兄弟盛情相邀,若我還一味推辭,倒顯得虛偽做作!我與陳參將之前雖然與龐兄弟並肩作戰過一段時日,卻一直沒能好好地坐下來吃頓飯,正好今天趁此機會彌補一下這一缺憾!」馬進忠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之後又感歎道,「要不然不知又得等到什麼時候。畢竟,像眼下這樣的安穩日子恐怕又不剩多少了。」
聽馬進忠的最後一句話,龐岳不禁好奇道:「馬兄為何會如此說?可是預料到什麼了?」
馬進忠道:「最近幾日,兵部和戶部一直在抓緊時間籌措糧草,但那又顯然不是給城中駐軍準備的。目前城中各軍的糧草尚算充足,如果僅僅是駐防,用不了那麼多的量。因此,我估計,朝廷已經在準備下一場戰事了。只是不知道會針對何處,目前,江西、福建、廣東可都不怎麼太平。」
這時,龐岳不禁又開始思索起來。
………
第二日一大早,行宮中便有太監前來驛館傳話,通知龐岳入宮面聖。
得知這一消息之後,龐岳未有絲毫懈怠,略作準備,換上了武官朝服便跟著前來傳話的太監前往了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