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城周圍的清軍又如同潮水般朝著破敗的衡山縣城發起了進攻。只是,這一次他們沒有像昨日那樣先進行一次鋪天蓋地的炮擊。眼下每面城牆上都開了一個大口子,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浪費炮彈。但清軍的炮兵們依然沒有閒著,而是驅趕著騾馬拖拉著一門門大炮和大隊人馬一起前行,企圖逼近城池之後再殺傷城頭上或缺口處的明軍守兵。
城東二里外的大纛下,多鐸面色陰冷地看著洶湧向前的己方大軍和前方那座已經盡顯破敗之態、卻依舊飄揚著明軍戰旗的小縣城。
昨日下午那一戰真是出乎多鐸的意料,他本以為只要轟開城牆、攻入城內,那萬餘明軍疲卒便會任由己方砍殺,並且,最開始的情況也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樣,經過一番搏殺之後,己方的大批官兵從三面城牆上的缺口中衝進了城內。可隨後的形勢卻又發生了逆轉,率先攻入城中的三順王部隊遭到了守候在城牆後的明軍火器兵的瘋狂阻擊,各種火銃甚至還有一些裝填霰彈的弗朗機火炮一齊開火,牢牢地遏制住了三順王部眾的攻勢。之後,城中的明軍又組織力量進行了反撲,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激烈廝殺,先前入城的己方人馬居然又被驅趕了出來。雖然多鐸本人還想再組織一次更為猛烈的進攻,但無奈天色已經擦黑只好作罷。
多鐸沒想到已成甕中之鱉的明軍居然還能有如此強的抵抗能力,完全沒有半點陷入包圍圈後軍心渙散的跡象。可震驚歸震驚。多鐸還是不準備改變自己的決定,很快,他便把明軍的頑強抵抗定義為垂死掙扎。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是大活人呢?一想到這裡,多鐸便釋然了,並且他也知道,擔任主攻的三順王所部在之前便已經與湖廣鎮交過手並遭受了部分損失,在軍心士氣上難免會受到一些影響,進攻不利也在所難免。可自己的手中還有兩張幾乎完全沒有經受損失的王牌,滿洲鑲白旗和漢軍正藍旗人馬。一旦投入使用,定會殺明軍一個措手不及、手忙腳亂。
於是,今日一大早,當全軍吃過早飯之後,多鐸便又立即組織了新的一輪進攻。昨天晚上,他已經對三順王進行過交代,讓他們務必將營中的火炮更有效的利用起來,不要再顧忌什麼,炮擊和步卒進攻之間的時間間隔要進一步縮短。必要的時候甚至不要再顧惜有可能出現的部分誤傷。對多鐸的心狠手辣,孔有德等人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也不敢爭辯,老老實實地應諾了下去。此外,多鐸還盤算著,真到了關鍵時刻,把自己的家底部隊——滿洲鑲白旗派上去也未嘗不可,儘管這可能會損失部分旗中的勇士,但只要能解決了龐岳這個禍害,這點損失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久,清軍的炮兵隨著大隊人馬抵達了預定的位置。做好了炮擊前的一切準備。
又過了一會兒,隨著第一聲炮響平地而起,連綿的巨響和大地的劇烈震顫接踵而至,清軍對衡山縣城的第二次總攻拉開了序幕。
……
各種口令聲、吶喊聲以及不時響起的炮聲迴盪在城周圍,匯成了一陣陣極具穿透力的聲浪,撼天動地、直衝雲霄,剛剛安靜了一個晚上的衡山縣城再次迎來了血雨腥風的洗禮。
龐岳在塔樓上觀察著三個方向上的大致信號以及各部指揮官身邊的旗手們發來的信號。並不時將一道道命令傳出,不敢有絲毫鬆懈,臉上的神情比昨日又凝重了幾分。
與昨日相比,今日清軍的進攻的更加猛烈。甚至已經到了不要命的狀態。步卒幾乎是踩著炮擊停止的時間發起進攻,並且其炮兵的戰術也更為靈活,不再浪費炮彈和殘留的城牆較勁,而是裝填好彈藥之後專門等著城頭或者缺口處的明軍守兵出現。一旦發現明軍形成了固定的防線而己方又打不開局面,擔任主攻的清軍步卒並會立即退後或者閃到一邊,早就準備好的清軍炮兵便則著朝這個方向猛轟。在這種情況下,城牆附近的明軍防線很快便出現了鬆動的跡象,各個方向的指揮官都在緊張地調動著預備隊去填補薄弱之處。
「看來,奴酋多鐸對此城是勢在必得啊!他是鐵了心要至我們湖廣鎮全體將士於死地了!」龐岳毫無表情地感歎道。
「自從跟隨大人抗擊清虜起,屬下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張雲禮臉上也毫無驚慌之態,反而顯得凜然無比,「得知奴酋多鐸在揚州、江陰等地製造了滔天血案之後,屬下更是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今日能與其在此城堂堂對陣,即便戰死也在所不惜。真到了形勢進一步危急的時候,懇請大人允許屬下親自上陣與清虜廝殺。屬下雖然長期掌管參謀司,但過去的搏殺之技也未曾有絲毫忘卻。」
龐岳點頭道:「子彬能有此決心,甚好!只要我鎮將士都能堅定決心,清虜也未必能逃得了好去。多鐸想消滅我們,我們豈能讓他輕易如願?就算全軍覆滅,也要先打斷他的手腳,挑斷他的經脈,讓他今後再也不能從容作惡!」
張雲禮說得沒錯,能夠與江南大屠殺的元兇、華夏民族的死敵多鐸進行正面對決,親手向他討還血債,即便戰死又有什麼遺憾的?!眼下的形勢雖然較為危急,但當初閻應元不過微末小吏,尚且能組織全城軍民抵抗八十一日,自己手下尚有萬餘人馬又有何懼哉?龐岳在心中默念了一陣,繼續將目光投向了已經打得熱火朝天的戰線。
……
東面城牆的兩個大型缺口處,激戰正酣。陷陣營以及臨時火器隊的官兵們依仗著城牆坍塌後留下的廢墟抵拚命抵擋著清軍的進攻。這兩處的城牆坍塌後留下的廢墟都形成了一個近一丈高的斜坡,雖然攀爬起來依然不太容易,但比起直接從城頭進攻不知輕鬆了多少。因此便成了清軍的重點進攻位置。
當清軍蜂擁著開始朝斜坡頂端爬來時,臨時火器隊的官兵先進行幾輪齊射。等清兵衝到近前,陷陣營的刀盾兵和長槍兵便接替上來,與清軍進行白刃戰,火器兵則推到城牆後列隊,準備隨時對付清軍中的那些漏網之魚。
由於地形限制,陷陣營自然沒辦法再像平地上那樣發揮方陣作戰的優勢,而是拆分成一個個以鴛鴦陣為藍本的小型戰鬥團體。團體的成員之間以及各戰鬥團體之間又相互配合,共同禦敵。參謀司很早就之前根據龐岳的吩咐制定過相應的訓練大綱,陷陣營的將士們也對這一戰術進行過長期苦練,因此在面對清軍的進攻時依然發揮了強大的戰鬥力,將嗷嗷叫著衝上來的清兵一個個砍死或者刺死在斷牆處。
但清軍也有著自己的辦法,那就是使用火炮,也正是這種方法給明軍造成了不小的威脅。有時候,缺口處的陷陣營官兵正在與敵廝殺,卻不料正面的清兵紛紛向兩側散開。還沒等明軍官兵及時作出反應,遠處早已裝填完畢的清軍紅夷大炮便朝著缺口處開了火。不少躲之不及的陷陣營官兵在頃刻間化作漫天飛舞的血肉。
不僅如此,有時候清軍還使起了詐,先是假裝朝著兩側散開,等到陷陣營官兵誤以為炮彈打來、退下去躲避的時候他們便一齊從缺口處湧入,將毫無防備的陷陣營官兵砍倒在地。多虧了陷陣營官兵們訓練有素、作風頑強,才一次將清軍打了回去,但隨著清軍衝擊的次數一次次增多,陷陣營的抵抗也顯得越來越吃力。
其他兩面城牆的情形都是如此,並且。由於剛鋒和破軍營的裝備水平和老兵比例都不如陷陣營,南北兩面的防線比東面更為吃緊。
除了從缺口處進攻之外,還有部分清軍豎起長梯從城頭進攻。衡山縣城的城牆不高,兩丈多不到三丈的樣子,對於攻克了無數雄城險關的清兵根本算不得什麼。並且清軍指揮官也很善於抓住時機,往往先讓炮兵對著城頭進行猛烈的炮轟,將城頭的守軍逼退。然後炮聲一停,步卒便開始向豎起長梯向城頭攀爬。
……
「趕快示警,韃子又上來了!」東面城牆上的某處,一名留在城頭警戒的陷陣營什長對著身邊的旗手大喊道。
剛才。清軍對這一段城牆進行了猛烈的炮轟,將城頭的守軍逼了下去。炮聲剛停,等在側方的清軍步卒便再次如同潮水般抬著一架架長梯衝了過來。
旗手趕緊向正在城下躲避的官兵們發出信號,等到示警信號的官兵迅速沿著馬道衝上城頭。在摸清了清軍炮兵眼下的主要意圖已經由摧毀城牆專為殺傷城頭的守軍之後,明軍官兵們便不再躲得過遠,就在城牆根下躲避,一有情況便立即上城,以免被清軍搶得先機殺個措手不及。
「狗韃子,爺爺就在這兒等著你們!」羅文廣一邊大喝著一邊帶著身邊的一司火銃兵衝了上去,一雙腿雖然粗短,但速度卻絲毫不慢,幾乎可以排在前十。這種每戰身先士卒的作風絲毫不像一個千總,倒像一個什長,連累得他身邊的旗手也有些手忙腳亂,舉起他的千總認旗氣喘吁吁地跟上。與此同時,陷陣營的長槍兵和刀盾兵也在本營軍官的帶領下緊跟在火銃兵身後往城頭上跑去。
羅文廣剛率隊衝上城頭,便聽到一陣「梆梆」的悶響,只見十來架長梯搭在了垛口處,濺起了一片土灰。
在羅文廣的命令下,衝上城頭的火銃兵們迅速散開,第一排士兵舉起事先裝填好的火銃對對準了垛口外已經踩上了長梯的清兵。陷陣營的長槍兵則在火銃兵之後列隊,持槍而立,做好了與敵近身搏殺的準備。
「開火!」
「砰!砰!砰!……」
城外的牆根下頓時傳來一陣慘叫,隨後,城下的一片箭雨接踵而至。
……
二里外的織金龍纛下,多鐸看著前方的戰況,面色鐵青。他已經暗暗地做出了決定,如果這一次依然打不開局面,便繼續像昨日那樣,集中多門紅夷大炮直接對著城牆猛轟,把原先的口子擴大,再多轟出幾個口子,看明軍還怎麼據城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