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隆武三年47年)二月二十七日,一大清早,清軍營地方向便又如前幾天那樣傳來陣陣嘈雜的響動。炊煙散盡後不過半個多時辰,隆隆的鼓點聲再次響起,營中旌旗展動,一隊隊清軍陸續從營中走出,踏著鼓點和官佐的喝令聲列陣、準備進攻。
與此同時,對面的明軍營地中也是一派忙碌之景,整齊而急促的跑動聲,軍官們的呵斥聲不絕於耳。湖廣鎮官兵以及來援的那四千餘常德鎮步卒披戴完盔甲之後,開始奔赴各自的防守區域。
龐岳早早地披上了盔甲,和前兩天一樣,與張雲禮還有一眾參謀軍官來到了中軍指揮台。不過,今日龐岳還不算是最早的,當他趕到的時候,朱大典和馬進忠已經先一步到了。向他們二人打過招呼之後,龐岳也登上指揮台瞭望清軍營地的動靜。
前幾場戰鬥,朱大典都是將指揮權完全下放給給龐岳。當時,龐岳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指揮的都是自己手下的軍隊。但等到昨日馬進忠到來之後,龐岳經過一番思考,還是主動將指揮權交還給了朱大典。因為馬進忠可不是自己的下級,自己之前也沒有與他打過太多的交道,如此貿然對他發號施令,多少會引起他的不快。而朱大典身為隆武帝任命的督師,又有尚方寶劍在手,發號施令自然是理所當然。
當然,這種指揮權的交還也差不多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對龐岳的各種建議以及湖廣鎮參謀司制定的各種應敵方案,朱大典一般都會採納,幾乎沒有駁回過。因此全軍的作戰方案還是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下達最終命令的人由龐岳變成了朱大典而已。
「清虜此次大舉南下,意在攻取湖廣之地、亡我大明,而如今卻已在萬壽橋頓足兩日有餘。那奴帥多鐸定不會善罷甘休,多半會增派人馬來攻。想來今日便會有一場惡戰!」」朱大典看了看遠處密密麻麻蠕動著的清軍旗號,表情嚴肅地對龐岳、馬進忠說道。
龐岳和馬進忠也都是神情肅穆,無聲地點了點頭。
剛才。龐岳已經從望遠鏡中看到,出營的清軍旗號中,前排基本上已經看不到綠旗,全部是五顏六色的八旗兵旗號。這說明,多鐸的心情已經越發的迫切了。竟然直接把綠營兵踢到了一邊。想想也是。多鐸率軍南下,可不是來旅遊觀光的,在這麼一個小地方便被擋了兩天之久,心中不急那是不可能的。而隨著他取勝的願望越來越強。清軍的攻勢必將更為猛烈,明軍承受的壓力也將更大。或許,真的會被朱大典說中,今日的廝殺將尤為慘烈。
「馬總兵,」朱大典看向了馬進忠。開始下達命令,「西北方向的山口便交給你了。若無軍令,不得擅自後退,也不得放一個清虜過來!如若不然,老夫定會從嚴執行軍法!」
「督師放心,只要末將等還有一口氣,清虜便不得而過!」馬進忠抱拳應諾一聲,隨後便帶著一干親兵下了指揮台,跨上戰馬便朝著西北方向的山口而去。
西北方向。常德鎮的四千餘步卒已經列好了陣勢,堵住了山口。而泰山營也將和他們一起防守,在附近的幾個小山包上分別部署了三四百兵力,包括營中的全部火銃手,甚至還攜帶有便攜的虎蹲炮以及火箭等火器。其餘兵力則在常德鎮步卒之後列陣,隨時準備充當預備隊。並且,由於有了之前的教訓,龐岳在昨日下午令華山營打造了大批拒馬佈置在了山口附近。並在清軍的來路之上灑下了不少鐵蒺藜,挖了一些陷坑。
而防守正面的依然是烈火營的部分炮兵、以及剛鋒、破軍兩營。陷陣營則列陣其後以為後盾。
「但願,今日我軍將士能再次挫敗清虜的攻勢!」朱大典感慨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期待。
「督師放心!眼下我軍士氣正旺,定能再續前日之勝!」龐岳如是說道,不管如何,他自認為這點信心還是應該要有的。
不久,隨著清軍營地方向的炮聲響起,兩軍的交戰正式揭開了序幕。
……
又是一連串炮擊之後,密集的清軍旗號便再次如同往日一樣朝著明軍的防線洶湧而來。其中,朝著正面防線湧來的是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礪部、續順公沈志祥部,共有萬餘人馬,懷順王耿仲明部作為預備隊。
對這幾部清軍的戰鬥力,湖廣鎮的將士們大都已經領教過,因此儘管清軍的來勢洶洶,但大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可是,從西北丘陵地帶進攻的清軍卻出乎了大多數人的意料,包括龐岳在內。多鐸居然直接踢開了綠營兵和漢八旗,派出了滿洲鑲藍旗和正白旗的人馬。其中,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羅率本旗戰兵、輔兵各二千餘負責主攻,鑲藍旗梅勒章京藍拜則率大致相當的旗中兵力作為預備隊。
多鐸這是急瘋了嗎?放著上好的炮灰不用,居然拿滿人自己的老本來拼!看到瞭望哨發出的信號之後,龐岳心中也是吃驚不小,因為多鐸的這種做法完全就是和滿洲上層入關以來的慣用手法背道而馳,儘管派上場的這些滿洲兵不是多鐸的家底部隊。
此時,龐岳不由得開始擔心起來,馬進忠部和泰山營擋得住窮凶極惡的滿洲八旗兵嗎?雖然那四千餘常德鎮步卒是馬進忠軍中的精銳,但和那些滿洲獸兵比起來恐怕還是有些差距。
想到這裡,龐岳心中有了一絲預感,恐怕到時候又要讓陷陣營前去支援了。
當龐岳在暗自盤算的時候,戰局也在迅速發展著,大致的情況與前幾日沒什麼兩樣。先是鋪天蓋地的炮擊,之後負責進攻的清軍部隊藉著炮火對明軍的壓制迅速渡河,朝著明軍防線撲來。
並且,孔有德部的炮手似乎膽子更大了,將一門門六磅炮推到距離明軍的胸牆更近的地方開火,估計是他們已經自認為摸清了明軍火炮的射程,所以才有恃無恐。但事實證明,這種自以為是的行為終將得到報應。經過昨日的教訓之後。龐岳也調撥了四門六磅炮和六門三磅炮部署到了胸牆兩側的缺口之後。趁著清軍火炮裝填的間隙,烈火營的炮手操縱這些紅夷炮突然開火,將猝不及防的清軍炮兵打倒一片,甚至還摧毀了一門火炮。受到這麼一陣打擊之後,清軍的炮兵終於老實了許多。趕緊退到他們自認為安全的位置。
……
山口處。一陣陣吶喊聲震天動地,守在這裡的馬進忠部已經和衝過來的滿洲正白旗清兵短兵相接。
方纔,當清兵進入丘陵地帶之後,守在附近幾個小山包上的泰山營官兵便開始用虎蹲炮、鳥銃或者火箭朝著清兵開火。幾輪猛烈的射擊下來。正在和坎坷道路較勁的清兵頓時倒下去一片,再加之有鐵蒺藜和陷坑的阻攔,更是雪上加霜。但這些凶悍、野蠻的滿洲兵的意志力和耐力也確實不容小覷,經過一番掙扎之後居然衝過了泰山營官兵們的阻擊,甚至還拋射出一陣陣箭雨。給小山包上的泰山營官兵造成了一定傷亡。
衝過這一層阻擊、又壓制住泰山營官兵之後,正白旗清兵們便開始朝著守在山口的馬進忠部衝殺了過來。
衝在最前面的是阿禮哈超哈營的戰兵,幾乎個個身材粗壯、面露凶悍殘忍之色,身上的棉甲鼓鼓囊囊、甲面上粗大的銅釘在日光下煜煜生輝,手上的挑刀、短柄斧等兵器散發著瘆人的寒光。戰兵之後又跟著各牛錄的輔兵余丁,這些人的武力也是不弱,甚至可以比得上一般明軍將領的家丁親隨,手持著弓箭等兵器,同樣是凶悍無比地朝著明軍的防線衝去。
看到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聽著那充滿野蠻氣息、如同獸類狂吼的陣陣吶喊,馬進忠部的士兵心中都是一陣發怵。說起來,他們之前還從未八旗兵正兒八經地較量過,更不要說滿洲八旗兵了,再加之受到某些誇張的傳言影響。心中的畏懼感更甚。
當清兵們衝進射程之後,在馬進忠的一聲令下,前排的明軍士兵們紛紛倚在拒馬之後用手裡的火銃和弓箭朝著清兵射去。頓時,橫飛的鉛彈和箭支將衝在最前的清兵打倒了不少。
不過。馬進忠部的士兵所使用的火器多為鳥銃、三眼火銃之類,而且數目也不是很多。質量也沒有保障,再加之訓練上的問題,因此發揮出來的威力甚至還比不上泰山營的輔兵,更不要說剛鋒營和陷陣營火銃隊的戰兵了。而正在衝鋒的正白旗清兵扛過了這一輪射擊之後,也開始接近明軍陣前的拒馬。
「驢毬子,韃子有甚好怕的?有卵子的爺們就給老子頂上去!老子都不怕,你們怕他娘個驢毛!」馬進忠見有些士兵膽戰心驚的樣子,不禁操著一口秦腔大聲地喝罵道,隨後說到做到,果真將自己的將旗大大地前移,離前方的拒馬只有二十步之遙。
見總兵做出了表率,常德鎮的官兵們終於重新鼓起了勇氣,尤其是那些跟隨馬進忠多年的秦地老兵,更是激起了心中壓抑已久的血勇之氣,雙目盡赤地看著對面衝過來的清兵。
緊接著,當那一片純白色的潮流湧到拒馬跟前的時候,第一排的常德鎮士兵也在軍官的一聲令下,將手中的長槍奮力穿過拒馬的空隙刺出。
……
然而此時的正面防線上,對明軍而言,戰局卻出現了惡化的跡象。
最開始,前來進攻的漢軍鑲紅旗清兵和續順公沈志祥部也沒有討到什麼便宜。
剛鋒營和破軍營的將士們雖然經過兩天的艱苦廝殺,體力上有些疲憊,但之前的數場勝利也大大鼓舞了他們的信心,「韃子不過如此!」,這一呼聲幾乎在每一個官兵的心中迴盪。連那些新兵也開始脫胎換骨,眼神中的膽怯已經逐漸被果敢、堅毅所取代。正是憑著這樣一種強烈的自信心,再加上平時嚴苛訓練的成果,將士們將清兵的第一波衝擊迅速擊退。
但隨後的戰場情況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當第一波衝擊的清兵退下去,那些推進到明軍防線數百之外的孔有德部炮兵在得到了多鐸的指令(沒有得到指令不敢這麼做)之後,紛紛將炮口調高,朝著胸牆後的明軍炮兵開炮。一顆顆實心炮彈,越過清兵的腦袋飛到了明軍陣中,一時間,猝不及防的湖廣鎮將士被打得血肉橫飛。為了便於短兵相接而列成的密集隊形更是大為增加了炮彈的殺傷力,有幾顆炮彈甚至連續洞穿了多名官兵的身體之後才滿慢慢地減掉了衝勢。
原本嚴密的明軍戰陣頓時為之一顫,整齊的長槍林也開始劇烈抖動起來,驚呼不時響起,甚至還出現了騷亂的苗頭。一些士兵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到身邊的戰友被炮彈洞穿,幾乎被嚇得愣在了當場。
而如此絕好的突擊機會自然不會被清軍放過。在金礪和沈志祥的命令下,受到了鼓舞的清兵們紛紛大吼著朝著胸牆後的明軍發起了一輪更為猛烈的突擊。
當剛鋒營和破軍營的軍官們還在聲嘶力竭地大喝著調整隊列之時,前方便如閃電般出現陣陣亮光,一個個身披水銀亮甲、面目猙獰的巴牙喇兵越過缺口或直接翻過胸牆,揮動著手裡的兵器朝著明軍撲來。
看到這種情況,湖廣鎮中軍指揮台上的朱大典、張雲禮以及一眾參謀軍官們都是一陣大急。作為一鎮主帥的龐岳更是雙目盡赤,那些可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兵,眼下卻是如此窩囊地倒在清軍的炮聲中、倒在清軍巴牙喇兵的利刃之下。
多鐸這個瘋子,為了取勝已經不顧誤傷自己人了!不知從哪兒把現代軍隊的步炮協同戰術都學來了,真他媽*的新潮啊!看來,自己之前還真是小看了他!龐岳在心裡怒罵了一句之後,地閃過一絲狠厲:既是如此,自己也只有使用準備已久的後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