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二年臘月二十二日,辰州府城迎來了本年的第一場大雪。舉目四望,城池屋舍、山地曠野皆批銀裝,彷彿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皚皚白雪中,瓊枝玉葉,粉裝玉砌,皓然一色。
雖然已是寒冬臘月,但湖廣鎮參謀司下發的訓練計劃依然沒有改變。下過雪之後,兩個校場都被積雪籠罩,將士們將積雪掃除,繼續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操練當中。
這一天正好是龐岳出城視察操練情況的日子,雖然平日裡各項事務纏身,但他最多隔上兩日便會去校場察看一下訓練情況,因為他知道,其餘的事情固然也重要,但只有軍隊才是自己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乃至扭轉乾坤的根本。
上午,龐岳首先來到的是城北的劉家垅校場,這裡是飛虎、陷陣、剛鋒和破軍四營的訓練場地,在此主持操練的是自己的老部下,石有亮等四個以參將銜充任的營官。
才趕到校場數百步之外時,龐岳便感到一股氣勢撲面而來,撼天動地的吶喊聲、整齊有力的步伐聲之下,幾乎連周圍樹木枝頭上的積雪都要為之震落。
將士們高昂的精神狀態讓龐岳的心情很是愉悅,滿意地點點頭之後便直接策馬進入了校場大門。
眼下,校場之上的積雪已經被掃成無數個雪堆,堆在校場邊上。身穿冬季戰襖的軍士按照各自的編制,或排成一個個方陣在軍官的指揮下進行戰術動作的訓練,或排成一列列長隊。飛快的越過高牆、低樁網等障礙物。
校場邊上,依舊站著一排排神情嚴肅的督導司官兵,同樣是一身厚實的冬季裝束,手持大棒、皮鞭等物盡心盡責地堅守著自己的崗位。不過。相對於最初,受罰挨打的軍士已經越來越少。
如今將士們身上穿的這冬季戰襖與春夏的鴛鴦戰襖式樣相同,只是更加厚實,有著很好的御寒作用。
為了給將士們置辦好這批冬季戰襖,龐岳也是費了不少力氣。原來的老兵大都配有棉襖,但後來編入的一萬多新兵卻沒有。因此,早在新老兵合營之前,龐岳便已經著手置辦所缺的冬季戰襖。為了辦成此事。龐岳不僅將附近衛所中庫存的棉花全部調了出來,還花錢購買了一批,並且還花錢從民間招募了大批裁縫織工,加班加點、緊趕慢趕才在十二月下旬將所缺的冬季戰襖辦齊。
雖然多花了近一萬兩銀子。但龐岳卻沒有絲毫猶豫和吝惜之想,讓士卒們穿暖,是為了讓他們抵禦寒冷保持體力,從而更好地進行操練或作戰,即便花上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得知龐岳到來。在場的四個營管,除了石有亮之外,盧啟武、崔守成、施琅三人都將手中的事情交給了副手,過來和龐岳見了一下面。並順便匯報了這幾天的訓練進度。
龐岳也沒有太多的客套和廢話,聽取了老部下們的簡短匯報之後便徑直走到了校場邊上察看起將士們的具體操練情況來。
校場之上的訓練氣氛相當熱烈。長槍兵、刀盾兵等冷兵器兵種的訓練區域。軍士們攥著手中的兵器,在軍官的口令聲中做著刺、砍等戰術動作。每一個小方陣中。全體人員的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人,且爆發力十足,給人一種力度與協調並存的美感。根據龐岳的交代,湖廣鎮將士們在訓練中杜絕了一切花哨而無意義的動作,採用的都是經過實戰檢驗的,最直接、最簡單的動作,並且格外注重團體的協作。一旦有人急躁或拖沓從而與整個團隊的動作脫節,二話不說,拖出去,打!
火槍兵的訓練區域,各營的火槍兵們集中在一起,排成三段擊或五段擊等射擊隊形,在軍官們的一聲聲大喝中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裝填彈藥、瞄準、射擊、轉換隊形等一系列戰術動作。整個區域不時地響起爆豆般的炸響,隨著騰起的一股股白煙,前方的木靶被打得碎屑橫飛,隨後便會由專人搬開送到校場附近的伙房,作為中午或者晚上的柴火。
而針對火槍兵訓練的干擾法也一直保留了下來,當一部分軍士手持火器在訓練時,另一部分軍士則以各種方式對他們進行干擾,如毫無章法地敲鑼打鼓、大吼大叫、扔土塊等等,以訓練他們在複雜情況下的適應能力。
新兵們最初面對這種干擾訓練法時多少顯得有些不習慣,那些不苟言笑的軍官以及場邊虎視眈眈地督導官兵們本來就已經令他們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生怕出一點錯,如今再被這麼一鬧,不少人都驚慌失措,甚至把火藥罐都打翻在地,準備裝填的鉛彈火藥撒了一地。對出現這種失誤的軍士,等待他們的當然是督導官兵們手中無情的棍棒和皮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還是適應了這種有點帶有惡作劇性質的干擾法,出現的慌亂情況也越來越少。
在校場上的各個訓練區域轉了一圈,親眼見到將士們的訓練狀態之後,龐岳的心放下了大半,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總體趨勢還是相當不錯的。如果能做到持之以恆並經過實戰的錘煉,一支強軍必成!
面對龐岳的垂詢,三個部下也是信心滿滿,言語中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對自己部屬的信任和對清軍尤其是對綠營的蔑視。
看到部下們如此自信,龐岳感到了莫大欣慰,但他也知道,整支軍隊的自信要塑造起來很難,而一旦崩潰起來卻容易得多,所以才有「兵敗如山倒」一說。自己之前已經通過一系列措施和幾次勝仗逐漸讓將士們豎立起了自信,但這種自信能否持續下去並變得更為牢固,還要看以後的情況。而明年初與孔有德等部清軍的戰事尤為關鍵。一旦這一仗打好了,將士們的自信心和對整支軍隊的榮譽感將變得更為強烈、牢固,一旦失利,士氣必將遭受嚴重打擊。甚至會令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一想到這裡,龐岳便感到肩上的擔子很重。
正當龐岳在與盧啟武等三人說話的時候,石有亮終於趕過來了,他剛才正帶著騎兵們在附近訓練,沒有注意到龐岳的到來。
「哈哈哈,大人來了?剛才我帶著那幫兔崽子在那邊訓練,沒有看到,望大人恕罪!」石有亮大大咧咧地朝龐岳拱了拱手。
龐岳笑著點了點頭:「周明對訓練一事很是上心啊!」
「那當然。」盧啟武接過了話茬,對龐岳笑道,「大人,哪個軍士要被分到石大個子手下。那可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了。大冷的天,訓練強度沒有減少半分半毫。那些剛被分到飛虎營還不會騎馬的新兵,石大個子二話不說,把馬鞍和馬鐙都撤了,再直接把他們推上馬。先摔個七暈八素再說。據說,近段時間醫護司收治的傷兵中,有一大半都是飛虎營的,而且還都是摔傷。」
在場的眾人頓時一陣大笑。
石有亮笑了笑。不以為然道:「盧黑子你懂個球,有些兔崽子。我不這樣逼他們,他們就算一兩年都學不會。要學會騎馬乃至做到嫻熟。哪有不摔跤的?沒有馬鞍和馬鐙又怎麼了,就算我不要這兩樣東西,盧黑子你的馬上功夫怕是也比不上我。」
龐岳也笑了,心說這石有亮還真不愧是響馬出身,對騎兵訓練還真有一套。按他的這種辦法,雖然一時會摔傷不少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無疑會取得很好的效果。若是在光溜溜的馬背上都能做到縱馬自如,再用上馬鞍、馬鐙就必定就是一個合格的騎兵了。
「周明,你這個法子雖然不錯,但你自己也得當心啊!」龐岳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再過幾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要是摔個鼻青臉腫的,到時候可就有傷大雅了!」
龐岳的話令周圍的人再次爆發出一身大笑,石有亮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乾脆用笑聲來掩飾。
在湖廣鎮軍中,像石有亮這樣年過了三十還是光棍一條的軍官大有人在。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手裡沒有幾個閒錢又常年征戰在外、居無定所,一來二去自然就把終身大事給耽誤了。有一次,湖廣鎮游擊以上軍官聚餐的時候,石有亮在大醉之下吐露了自己壓在心裡多年的心聲,唉聲歎氣地說自己對不起死去的爹娘,沒有盡到延續老石家香火的責任等等,這種說法立刻引起了賀震霆等其餘老光棍的共鳴。
這種情況被龐岳看在眼裡,當時就決定,等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想辦法幫他們解決這個問題。不然的話,人家把腦袋繫在褲腰上衝鋒陷陣,自己作為上官,連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也不能幫他們實現,實在是說不過去。打定主意之後,龐岳便將這個任務交給了辛玉勇,他作為辰州衛的世襲武官,算得上當地的地頭蛇,和當地的士紳地主關係也比較緊密,應當能為那些老光棍們找到門當戶對的人家。辛玉勇雖然驚歎於龐岳如此關心下屬的終身大事,但還是老實地去照辦了。
其實,除了石有亮、賀震霆等人以外,張雲禮、盧啟武、崔守成和施琅也屬於光棍行列,崔守成雖然曾經娶妻,但後來老家揚州遭遇清軍屠城,一切都化作了灰燼。本來,龐岳準備將他們的名單也都交給辛玉勇,不過,施琅堅持說自己還年輕,並拿出了「建奴未滅、何以為家」之類的說辭,謝絕了龐岳的好意;崔守成的態度很堅決,不報仇雪恨絕不再次成家;張雲禮則說,自己作為下屬不能搶在龐岳之前把事辦了,而且還相當固執。於是,這四人中最後只有盧啟武接受了龐岳的牽線好意。
不得不說,辛玉勇辦事還是很麻利的,到了十二月上旬便基本上把事情辦妥了。他給石有亮介紹的女子姚氏、給賀震霆介紹的女子龍氏、給盧啟武介紹的女子趙氏以及給其餘幾個游擊以上光棍介紹的女子都是附近各府縣中的鄉紳地主家的小姐。而且,那些鄉紳地主們一聽說是堂堂的湖廣總兵親自出面作保。都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事情確定之後,便是下聘禮提親之類的環節,這些也很快辦好了。最後,龐岳又徵求了石有亮等當事人的意見。把婚期統一定在今年的臘月二十八。
如今,聽龐岳這麼一說,石有亮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也是滿心歡喜:「哈哈哈……說起這事,我還要多謝大人!等到時候我、盧黑子還有老賀他們一定要多敬大人幾碗酒!」
龐岳笑道:「好說!」
……
離開劉家垅校場之後,龐岳又去了一趟城西的石坪村校場,察看了一下泰山、華山、烈火、虎賁四營的訓練情況。
這幾個營雖然新兵居多,但將士們訓練得卻很認真。總體進度也是比較令人滿意的。
其中,泰山營已經開始利用打造出來的部分獨輪偏廂車和馬車練習結陣,模擬禦敵時的情況。按照定下的編制,泰山營將來將擁有一千輛獨輪偏廂車。六百輛馬車,還配備了一批弗朗機炮和燧發槍、鳥銃等,將來如在曠野中遇到大批敵軍騎兵來襲,可以以車結陣作為全軍的屏障,增大殺敵效果。即便單獨行動時也能具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華山營的官兵則在一些匠戶以及從民間招募來的泥水匠、木匠等工匠的指導下,學習著搭建臨時營地、修建工事、鋪路架橋等知識。
與泰山營一樣,華山營也裝備了獨輪偏廂車和馬車,只不過數量要少一些。共有四百輛獨輪偏廂車、二百輛馬車,用於承載各種土工作業的器械。也用來裝軍糧。按照一輛獨輪偏廂車裝兩石糧食、一輛馬車裝六石糧食的承載能力,兩個營的車輛攜帶的糧食可以供全軍二十餘日的食用。對這一運載能力。雄心勃勃的龐岳雖然依然感到有些薄弱,但以湖廣鎮目前的財力,暫時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等以後再行改進。
虎賁營的訓練科目與陷陣營、破軍營的一樣,只是由於新兵的比例要高上一些,訓練進度略有不足。對此,龐岳也沒有表現出不悅,只是交代賀震霆要抓緊訓練,離下一次大戰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烈火營的訓練由於有馬爾吉奧這個戰爭狂人在盯著,搞得有聲有色,士卒們的進步都很大,操炮的技術越來越嫻熟。馬爾吉奧在訓練之餘又一次向龐岳詢問其了自己的勳章和職位陞遷的記錄情況,只是在是否加入大明國籍的問題上依然顯得有些猶豫。
……
視察完石坪村校場,龐岳便返回了城中去處理其它事務。
如今年關將近,城中的年味已經很重,百姓們忙著上街採購年貨、打糍粑等等,準備著一年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節日,不管這一年究竟過得如何,年還是要過好。街道兩側,賣春聯以及紅燈籠的小攤也擺了出來,小販們正熱情地招呼行人……
看著眼前這祥和的一幕幕,龐岳更加堅定了抵禦建奴乃至恢復整個漢家江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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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石有亮、盧啟武、賀震霆等人的婚事如期舉辦。為了圖個熱鬧,龐岳乾脆讓他們統一在總兵衙門辦喜事。
當日,湖廣總兵衙門張燈結綵,爆竹聲連連,一桌桌酒宴將整個後院填得嚴嚴實實,前來恭賀的地方官員、衛所武官、鄉紳等更是絡繹不絕。
作為新郎倌的石有亮等人穿戴一新,笑呵呵地向前來道喜眾人一一答謝。他們可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不僅終身大事解決了,而且龐岳還花錢給他們每人在城中置辦了一處小院,奔波了這麼些年,以後就不用成天吃住在軍營裡,也能過上有家有口的日子了。
婚禮開始之前,石有亮等人本來想讓龐岳與女方的長輩們坐到一起,但被龐岳拒絕了,他聲明,今日自己不是主角,再者,以自己的年紀,被當成「高堂」一起拜也不太合適。見龐岳態度堅決,幾個新郎倌只好作罷。
開席之後,石有亮、盧啟武、賀震霆等人又向龐岳連連敬酒,酒量過人的龐岳一一接下,引得在場的客人們陣陣驚歎。
席上,石有亮半認真半打趣地關心起龐岳的私人問題來,問他什麼時候也能結束光棍生涯,但龐岳拒絕回答,並連罰石有亮三碗酒。有了這個教訓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拿這事開玩笑了。不過,這個小插曲卻使得現場的喜慶氣氛更加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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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辰州城中,百姓們大都結束了忙碌回到家中,與家人坐到了一起,享受著或豐盛或簡單的年夜飯。吃什麼不要緊,與親人團聚才最重要。
這一天,湖廣鎮的將士們都沒有操練,而是在軍營中輕鬆愉悅地做著其餘事情,打掃營房、貼春聯、幫著伙夫們殺豬宰羊、做飯做菜等等,為過一個喜慶年盡著自己的一份力。晚上,大家坐在一起,享受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生死與共的袍澤們坐在一起,吆五喝六地享受著豐盛的年夜飯,這種感覺在他處是無從尋覓的。
製造總局的工匠們也早早地放了假,回到住處與家人吃團圓飯。老工匠們喜滋滋與盤算著這一年來的收入,新工匠們則與家人們感歎著生活上翻天覆地的變化,氣氛很是熱烈。
隨著夜幕的濃重,城中漸漸地響起了爆竹聲,最後愈演愈烈,幾乎讓人聽不清其中的節奏,但其中透露出來的歡快氣氛卻是掩飾不住的。
就在這樣一種喜慶的爆竹聲中,隆武二年漸漸地拉上了帷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