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圖賴的同意之後,都爾德迅速地點齊了鑲藍旗巴牙喇營,氣勢洶洶地朝城頭撲去。出發的時候,都爾德信心滿滿,認為破城的首功恐怕非自己莫屬,不過等他帶著人登上了城頭之後才發現情況根本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
先前登上城頭的建奴已經不少,卻被明軍死死地壓制住,密密麻麻的人群、搖曳的各種兵器幾乎將城頭塞滿。等到都爾德帶著人上來,空間更顯狹窄,用摩肩接踵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
如果僅僅是如此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第二道城牆上,明軍正居高臨下地用火器朝這邊射擊。每一輪齊射過後,總有大批建奴被打死。由於空間實在太擁擠,建奴們根本來不及反應便紛紛中彈,舉盾去擋也擋不住燧發槍的鉛子,反而是盾牌被打碎。更有甚者,一些被打死的建奴連倒下的餘地都沒有,屍體就斜斜地靠在同伴身上,上演了一幕幕「站著死」的奇觀。
看到眼前的一幕幕,都爾德徹底發狂了,原先的那股意氣風發之色也不見了蹤影。在他的意識中,從來只有滿洲勇士壓制明軍的份,什麼時候居然變成滿洲勇士被明軍近乎一邊倒的屠殺了?
「衝過去,殺光明狗!」氣急交加之下,都爾德大吼起來。他也明白,只有衝破明軍的阻撓,衝到第二到城牆上去,己方才能脫離如此憋屈的被屠殺狀態。
「主子!小心!」正當都爾德焦急地大吼的時候,旁邊的一名戈什哈眼疾手快,將他按到在地。也就在這時,城頭的青磚被打得碎石橫飛、簌簌作響,都爾德身邊的幾名來不及躲避的戈什哈中彈倒在了血泊中。
清醒過來的都爾德趕緊爬到一處角落裡,擦了擦臉上的灰。這時他發現,倒下的那幾個戈什哈身上的鐵甲都被撕開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血液正汨汨地往外泛,看那樣子已經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了。
「該死的明狗,居然用如此毒辣的火器!」都爾德狠狠地罵道,看到那碗口大的破洞他就知道明軍使用的是抬槍一類的大口徑火器。
都爾德啐了一口,正準備爬起來的時候,卻不想又一陣爆豆般的炸響傳來。聲音未落,一名頭部中彈的建奴便倒在了都爾德的腳邊,令人作嘔的紅白色液體濺滿了他的臉和胸前的鎧甲。與此同時,在都爾德周圍,中彈的建奴比比皆是。昔日「滿萬不可戰」的建奴們徹底成了待宰的牛羊。
城頭兩端,建奴們依然在奮力地衝擊著明軍的防線,而明軍將士也在奮力地抵抗著。雙方都知道此戰的重要性,不敢輕易放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將兵器揮向對面的敵人。長時間的高強度廝殺下,幾乎每個參與進來的人都殺紅了眼。
城頭的西端,剛鋒營旗總劉武正率領著他手下的士兵處在隊伍的最前方,抵擋著建奴的衝擊。說到底,劉武也只不過是一個投軍一年的新兵而已,像如此凶悍的敵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初次面對這些滿臉猙獰、甚至連毛都沒有褪盡的建奴,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不過劉武卻牢牢地記住了龐總兵曾說過的話:與敵搏殺時,無需顧及其他,只需盯著敵人的眼睛,按平時訓練的動作狠狠地刺、砍!
從開始交鋒到現在,劉武手下的士兵倒下了一小半,他本人雖然身著軍官統一配發的鐵甲,卻也受了幾處刀傷,臉上也沾滿了飛濺過來的血污。不過,劉武剛面對建奴時的那種驚慌、恐懼已經無影無蹤,眼中開始浮現出狼一般的凶光。幾次交手之後,他發現建奴也就那麼回事,只要自己發了狠,照樣能把他們捅個對穿!現在他手中的那桿正不斷往下滴血的長槍便是明證。
建奴又衝過來了!最前的一個手持刀盾、滿臉疤痕的正黃旗建奴看到那一排滴血的長槍,只是稍微一愣隨即便以盾護身,揚起大刀嚎叫著衝了過來,在其身側身後,儘是攢動著的避雷針頭盔。
「你娘媽*的,去死吧!」劉武大吼一聲,奮力地刺出了手中的長槍。這一簡單的突刺動作他不知已經練過多少次,早就形成了條件反射,直接、有力!與之同時,其餘的剛鋒營士卒也都將手中長槍一起送出,一道道裹著血腥味的凌厲寒光直撲建奴……
廝殺越來越激烈,從高處往下看,就好像黃色和藍色的洪水撞在紅色堤壩上,激起陣陣滔天巨浪。
城頭的某處角落裡,都爾德臉上的憤怒已經完全被驚愕所取代。明軍的火器竟是如此的猛烈,連續不斷的發射聲居然已經完全聽不出節奏,暴風驟雨般的鉛子幾乎讓人躲無可躲。要不是身邊的戈什哈拚死保護,都爾德也早就被打成篩子了。
此時,都爾德帶上來的巴牙喇營已經接替原先的建奴對東端的明軍進行了進攻。最初的效果還是不錯的,這些精銳的巴雅喇兵的凌厲攻勢將明軍沖得後退了好一段距離,但也僅僅是這一段距離舉例而已,隨後明軍又穩住了陣腳,雙方又陷入了拉鋸戰。
「砰!」「砰!」……「轟!」「轟!」……第二道城牆上,贛州鎮的火器兵和炮兵們正在以一種近似悠閒的方式朝建奴射擊著,燧發、抬槍、滅虜炮、虎蹲炮各種傢伙一齊招呼,將建奴化成一堆堆血肉。
「哈哈哈,我老家村裡的屠夫殺豬都沒殺得這麼順當!」正在第二道城牆上觀戰的石有亮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大人,您想出的這個法子也太狠毒了,當心生孩子沒……」
說到這裡,石有亮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趕緊打住。可這一番話卻已引得周圍的人一陣爆笑。龐岳也笑著搖了搖頭,心說這個莽漢還真是口無遮攔。
「好了,周明。」龐岳說道,「別在這看著了,下去準備吧。你不是看著剛鋒營殺敵眼熱嗎?馬上就有你上場的機會了!」
一提到上陣殺敵,石有亮一張黑臉上頓時堆滿了笑,拱手道:「遵命!大人您就瞧好吧!保管讓建奴後悔從娘胎裡生出來。」
不能這麼打下去了!都爾德看著已經幾乎成了屠宰場的城頭,難得地在戰場上產生了恐慌。此刻,明軍的意圖他已經洞若觀火,明白己方能夠攻上城頭恐怕不是因為明軍的怯懦避戰,而是明軍故意為之。先放自己一方上城,然後躲在第二道城牆上用火器招呼,這一招還真夠陰險的!但不得不說,這一招數卻起到了奇效,那些身經百戰的勇士們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便被打成了篩子、轟成了肉渣。
久經沙場、殺人如麻的都爾德並不怕死,但他卻不願意這樣憋屈地去死。這樣去死和一頭牲畜有什麼區別?
「快,我要下去向圖賴大人稟明情況!」思索良久的都爾德終於不甘心地朝身邊的戈什哈說出了這句話。
「庶!」幾名戈什哈舉著盾牌,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都爾德下了城牆。
其實,即使不用都爾德提醒,圖賴也不準備打下去了。打了這麼久,明軍根本沒有一點潰散的跡象,反而是自己一方的勇士被宰雞一樣宰掉,這種交換比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
「圖賴大人!」灰頭灰臉的都爾德從城上下來,來到了圖賴身邊。
沒等都爾德開口,圖賴便收回了一直關注著城頭的目光,沉聲說道:「你不用說,我都已經看見了。讓勇士們先撤下來吧,這麼打下去不是個法子!」
如果都爾德沒有登上城頭,聽到圖賴說這話他一定會反駁的,但由於自己已經有了切身經歷,此時也沒有了半點反對的意思。
沒多久,在退兵的鑼聲中,登上城頭的建奴開始往下撤,儘管有些不太甘心,但畢竟軍法如山不得違抗。
建奴為了攻上城頭費了不少心思,撤退之路也絲毫不輕鬆。建奴撤退的時候,原本堵在城頭兩端的明軍開始反擊。防守了半天的明軍士卒們終於等到了一個發洩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於是,建奴們只好且戰且退,一路上遭受的傷亡著實不小。
漸漸地,登上城頭的建奴全部撤到了城下,之後一刻也不想多呆便朝大營方向撤去。至於綠營兵,看到主子也啃不動這塊硬骨頭,自然也沒有了半點戰意,跑得比誰都快。
龐岳本想下令出城掩殺一陣,但是仔細考慮了一下還是作罷。廝殺了差不多一整天了,將士們大都疲憊,而建奴雖然攻擊受挫但主力尚存,一旦被其掉頭包抄將造成不必要的損失。還是守好城池吧,依城而戰照樣能耗死這群不可一世的建奴。
建奴退去之後,第一道城牆的城頭儘是層層疊疊的屍體,幾乎讓人無法下足。同時,某處傳來的喧鬧與喝罵也引起了龐岳的注意,走過去一瞧才發現是幾個來不及撤下城的建奴被剛鋒營士卒們包圍住了。
由於事先龐岳曾特意交代過,要抓幾個活的拿去遊街,士卒們才沒有下死手,要不然早把他們剁成肉醬了。可是,這幾個建奴卻死活不肯放下兵器,反而基裡哇啦地衝著士卒們大罵。
龐岳扒開人群,走進去一看,發現這五個建奴只有兩個還站著,正背靠背手持著長刀與明軍對峙。其他的三個全都因傷倒在了一遍,嘴裡仍然在破口大罵。
看來,這兩個站著的不能留了!龐岳暗自思忖了一下,隨即便抽出佩刀,朝周圍喝道:「都閃開!」
「大人!」衛遠等人連忙上來勸阻。
龐岳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上來勸阻的眾人。如今,他已經不喜歡有人來阻撓自己的決定。上來勸阻的衛遠等人與之對視了片刻,無聲的敗下陣去,只好退到了一邊。儘管他們知道龐岳武藝高強,但仍然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兵器以防萬一。
龐岳掂了掂手中的刀,刀鋒向前一指,朝周圍笑道:「看到左邊這個建奴沒有?明盔明甲,背上有本色旗,像是白甲兵中的壯達,統率一個牛錄中最精銳的十幾個白甲兵。是所謂精銳中的精銳!右邊那個,就要差上一些,只是個普通的白甲兵,但也是建奴中經過精心挑選的精兵,實力不容小覷啊!」
踱了幾步,龐岳繼續說道:「像這種白甲建奴,幾乎每一個的手上都沾滿了我大明百姓的鮮血!可謂凶名赫赫!而許多大明官軍也被其嚇破了膽,只要一聽到白甲兵三個字就嚇得掉頭便竄,留下了無盡笑柄!他們真有這麼可怕?狗屁!老子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麼玩意兒!」
那兩個白甲建奴看見一個漢人將領滿是不屑地對自己指指點點,不由得更加惱怒起來,齜牙咧嘴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周圍的明軍士卒則既緊張又期待地觀察著情況。
「我說過,面對建奴,要敢於直視他們的眼睛,盯到他們心裡發毛為止!」龐岳握緊了刀,又向前走了幾步。
「呀!——」兩個白甲兵終於被龐岳激怒了,一左一右朝龐岳撲了上來。
龐岳的身形也是變換奇快,周圍的士卒還沒看清他的具體招式,便聽到幾聲尖銳刺耳的刀兵碰撞聲。轉眼之間,龐岳已經和兩名建奴錯身而過。
「堂啷!」那名普通的白甲兵手中的刀掉落於地,脖頸間出現一條越擴越大的刀口,隨後整個人無力地倒在了地上。那名白甲壯達的一隻耳朵和臉上的大片皮肉也被盡數削掉,劇痛使得他握刀的手都不由得戰慄起來,只是憑著一股勁才沒有喊出聲。
「都看見了吧!」龐岳甩了甩刀尖的血,不以為意地朝周圍笑了笑。
此刻,士卒們目光中又多了幾分對龐岳的崇拜和對建奴的蔑視。
「該死的漢狗,去死吧!」那名白甲壯達爆發出一聲大喝,再一次朝龐岳撲了過來。
「堂!」「哧!」
只一個回合,龐岳便收回了佩刀。那名白甲壯達的身形卻為之一滯,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脖子上飆出的血箭,之後所有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如同一口袋糧食一樣倒在了地上。
龐岳顧不得擦拭刀上的血跡,上前幾步,踏著那具白甲壯達屍體的腦袋,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建奴,不過如此!」
周圍先是沉寂了片刻,隨即便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應和聲:「不過如此!」「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