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清軍張弓上舉之時,城頭上陷陣營軍官們的口令聲便已響成了一片,立在垛口處射擊的火槍兵依舊操縱火炮和床弩迅速後退,其餘的士卒則紛紛將懸戶移到垛口處,並將一條條浸濕的棉被搭在懸戶的覆格上。
一眨眼的工夫,城下的箭雨便呼嘯而至。陣陣利箭射在懸戶上,發出無力的悶響,已經無法再對城上的守軍造成傷害。但還是有少部分垛口處的陷陣營士卒動作慢了些,還沒來得及將棉被搭上覆格,城下的利箭便急速飛來。頓時,猝不及防的士卒們紛紛中箭。不過,好在火器兵們都配備了鐵甲,其餘的士卒也配備了棉甲和頭盔,因此很少有人被直接命中要害,中箭的部位多是缺乏缺保護的手臂和大腿等處,還有極少數士卒被直接射中頸部,倒在血泊中氣息奄奄,眼看著就活不成了。
全部垛口都掛上懸戶之後,城下利箭的殺傷效果立刻被降到了最低。乘著這個機會,等候在城牆內側馬道上的贛州軍戶們紛紛弓著腰抬著擔架上了城頭,將傷員抬下城去送往城中的專門救護點進行救治。
這一次,為了加強防守力量、最大限度地利用手頭的兵力,龐岳還組織了城中的數百青壯軍戶以及千餘民壯,將他們編成幾隊,分擔了運送傷員、搬運武器輜重等事宜。至於贛州鎮四個營的營兵,則不分戰兵輔兵,全部領到了盔甲和武器,隨時準備作戰。
看到城頭的明軍被逼退,城下的清軍更加興奮起來,臉上掩飾不住狂喜之色。盾車加快了前進速度,其後的弓箭手們也在軍官的指揮下繼續朝城頭拋射著一輪輪箭雨進行壓制,吶喊聲愈演愈烈,彷彿用不了多久便能將城門一舉攻破。部分得意忘形的清軍官兵甚至在興奮之下不自覺的將身體露出了盾車的保護之外。
還沒等清兵們高興多久,城頭再次傳來一陣炒豆般的作響,那些冒失鬼終於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了代價,紛紛被被突如其來的鉛彈掃到在血泊中。
垛口被懸戶遮蓋上之後,明軍火槍兵們又通過城牆上的瞭望口和射擊孔朝城下的清軍射擊,依舊給清軍造成了不小的殺傷。不過,由於瞭望口和射擊孔的角度有限,效果明顯沒有先前那麼好。
隨著時間的推移,清軍的盾車離城牆越來越近,但遮蔽效果也在下降。從城頭的瞭望口或射擊孔望去,已經可以看見盾車後密密麻麻的清軍弓箭手,還有大批推著滿載土石的簡易獨輪車的清軍輔兵。
「對準盾車後的清狗打!」謝文聰大聲命令道。既然盾車後的清兵已經開始露了出來,當然就沒必要徒勞地向盾車射擊了,殺傷更多的清兵才是第一要務。
「砰!砰!砰!……」一個個瞭望口和射擊孔內,多支燧發槍、鳥銃和抬槍一起向下射擊。一時間,火光閃現、白煙瀰漫。
盾車後再次飄起了陣陣血雨,慘叫聲中,清軍弓箭手和輔兵們如同被秋風掃過的落葉倒下一大片,倖免者紛紛往盾車下躲去……
東岸,數千正黃旗和鑲藍旗兵仍在默默地待命。被多面旗幟簇擁的織金大纛下,圖賴正和一眾滿洲將領觀察著對岸的戰況,此時,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嚴肅異常。
「偽明軍隊的火器竟是如此犀利?」看著對岸綠營兵在明軍的打擊下損失慘重,圖賴皺起了眉頭。他以前不是沒有見識過明軍火器,但在他的眼中,明軍的火器根本就是雞肋一般的事物,射速低不說還經常炸膛,殺傷力微乎其微。可今日所見到這種火器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不僅射速極高、以至於發射聲響都密集得聽不出節奏,射程也格外驚人,居然在百步之外也能打得綠營兵血肉橫飛。
「圖賴大人,奴才願率本部勇士過江,給那偽明軍隊一個教訓!」見對岸的綠營進展甚微,一名叫做喇布杜的正黃旗甲喇章京來到圖賴跟前請戰,其餘眾將也是躍躍欲試。
「不急。」圖賴擺了擺手,又觀察了對岸一會兒,朝身邊的戈什哈吩咐道:「傳令下去,讓炮營對準贛州西面的建春門炮擊!」
「庶!」
圖賴的命令很快便被傳遞了下去,炮營的十幾門火炮被推到了建春門對面,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對岸。不過,從建奴的炮兵陣地到江對岸的建春門,有一里多遠。在這個距離上,也就是九磅炮能發揮作用,六磅炮的炮彈雖然也能勉強夠得著,但威力和準頭都會大打折扣。至於其餘的火炮,就只能讓城頭的守軍聽聽響,起一些震懾的作用了。
負責防守建春門的是盧啟武統率的剛鋒營,對岸建奴炮兵的動向自然瞞不過城頭剛鋒營將士的眼睛。
「大人,建奴的火炮!」一名眼尖的旗總看到對岸那些黑洞洞的炮口之後,有些焦急地對盧啟武說道。
「用不著你多嘴,我都看見了!」盧啟武滿不在意地應了一句,並朝周圍的傳令兵喊道:「建奴要炮擊了,快讓大家躲到沙袋後面去!」
「遵命!」幾名傳令兵得令之後迅速離去。
不一會兒,盧啟武的命令便傳遍了整個西側城牆,士卒們緊張而有序地跳入了城頭用沙袋壘成的防禦工事之後。在此之前,龐岳便已料到建奴很有可能對建春門進行炮擊,因此早就下令在城頭用裝滿沙土的麻布袋堆成了一個個防禦工事,用以減少士卒的損失。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娘*的,等咱們贛州鎮鑄出了威力更大的火炮,一定得讓那幫建奴知道知道厲害!」躲到了沙袋之後的盧啟武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
不光是盧啟武,其他的剛鋒營官兵也都是滿臉的不甘心。這也難怪,火炮本來是大明所掌握的一項利器,沒想到如今自己作為大明的官軍卻要躲避建奴的火炮了,這實在有些令人哭笑不得。贛州鎮雖然也有火炮,但在威力上卻遠遠比不上建奴的火炮,數量也不多,無法對建奴進行有效還擊。
「轟!——」「轟!——」……過了不久,東岸的建奴開炮了。
十幾門火炮一起開火,炮聲震天動地,硝煙肆意瀰漫,顯得極為壯觀。炮聲未落,江面中泛起陣陣浪花,那些弗朗機銅炮、三磅炮發出的炮彈幾乎全部掉到了江水中,但四門六磅炮和三門九磅炮的炮彈卻打過了江面,呼嘯著朝著建春門而來。
「咚!」「轟隆!」隨著幾聲巨響,兩顆九磅炮炮彈打在建春門城頭上,將幾個垛口的外包磚打得粉碎。一時間,城頭碎石橫飛,連躲在沙袋之後之後的剛鋒營士卒也感到了明顯的晃動,要是大家還站在原地的話非得死傷慘重不可。但打碎了垛口之後的炮彈卻是衝勢不減,越過女牆之後繼續撞到了沙牆上,將沙袋打歪一片。另一顆九磅炮彈居然還直接越過了垛口,打到城頭的通道上又反彈而起,之後竟朝一處沙牆後急速墜去。
「快躲開!」一名經驗豐富的剛鋒營把總聽到沙袋之外的異響後不由得驚呼起來。但還是晚了一些,這顆熾熱的炮彈造成了七八名士卒的傷亡,其中有兩人當場死亡,倒在了血泊中。
幸好,那幾顆六磅炮彈的殺傷力要小得多,其中的一顆剛打過江後不久便掉到了西岸的沙土裡,滾了幾滾便沒了動靜,另外三顆也只勉強挨到了城牆的中下部,發出了幾聲可有可無的悶響。
「快!把受傷的士卒抬下去!再將女牆後也鋪上沙袋!」乘著清軍重新裝彈的間隙,盧啟武大聲地喊,隨後一些士卒開始按照他的指示忙碌起來,為防備清軍的第二輪炮擊做準備。
……
鎮南門,在經過長時間的掙扎之後,攻城的清軍終於取得了一點進展,輔兵們已經用小車中的土石將護城河填出了幾條通道。隨後,七八架長梯搭在了城頭,大批清兵死士手持圓盾和刀、斧等武器開始登城,弓箭手們則依舊躲在盾車後用弓箭對城頭的明軍進行壓制。
不過,為了走到這一步,清軍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慘重。城下,土地已經被鮮血浸透,其上的青草也幾乎被染紅,層層疊疊的紅笠號褂的屍體從百步之外一直鋪到了護城河邊,尤其是輔兵的屍體和歪在一邊的獨輪車更是隨處可見。
「衝上城去!攻破贛州!最先攻上城者,賞銀五十兩!」李應宗滿臉亢奮地大喊起來,雖然部眾損失慘重,但手下的士卒已經能夠登城依然讓他很是興奮。以他多年的經驗,只有自己一方開始登城,那就意味著離勝利不遠了。
不過,李應宗的話剛落音,出乎他意料的一幕發生了:幾十顆擂石從城頭落下,將幾輛盾車砸的粉碎,在後面放箭的清軍弓箭手也被砸死多人。有幾架長梯也被砸中,正在登城的清兵如同下餃子一般紛紛落下,發出陣陣淒厲的慘叫。這還不算,一種冒著騰騰熱氣的金黃色液體也被從城頭倒下。雖然李應宗剛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隨後飄過來的陣陣惡臭和被澆中的清兵那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叫很快便讓他恍然大悟,再一次大罵明軍的惡毒。
城下清兵的慘叫還未消去,城頭馬面中的明軍火器兵也開火了。這馬面是一種伸出城牆外的矩形墩台,左右兩側的垛牆開有垛口,便於拋擲磚石,放發矢彈,目的在於從側面攻擊登城之敵。為了防止城下的敵人攻擊,正面的垛牆不開垛口,因此其中的明軍士卒在剛才並沒有參與打擊清兵。不過,現在大批清兵已經湧到了城牆根下,這麼好的射擊機會怎麼能放過?隨著炒豆般的炸響和不斷閃現的火光,城牆下的清兵被從兩側射來的密集鉛彈打得血肉橫飛,膽敢停在原地者絕無倖存之理。
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幕,李應宗臉上那亢奮的紅色漸漸地消去,取而代之地是毫無血色的慘白……
東岸的建奴炮兵又對建春門進行了幾輪炮擊,火炮的轟擊之下,建春門城頭已有多處破損。不過好在剛鋒營將士們有了準備,因此並未造成什麼人員傷亡。數輪炮擊過後,圖賴下令給西岸的柯永盛部發出了從建春門進攻的信號。
得令之後的柯永盛親率五千人從繞到建春門攻擊。面對潮水般湧來的清軍,剛鋒營的將士們也就不怕東岸的建奴開炮了,紛紛從城頭的掩體中跳出,用各種武器朝城下清軍射擊。一時間,城下又是血花四濺、慘叫聲連連,鎮南門的一幕於此重演……
……
戰鬥一直持續了一個半時辰,一直打到了天黑。但直到夜幕降臨時,清軍還是沒能攻破城門,少數登上城頭的清兵也都在明軍的合圍下被剿除乾淨,城下的屍體竟壘成了一座座小山。即便清軍還敢再戰,天色也不允許了。
終於,在退兵的鑼聲中,付出了慘重代價的清軍帶著滿腔的遺憾無功而返。不得不說,清軍當中也有很多凶悍善戰之徒,很多人也殺紅了眼、越打越勇,但很可惜他們遇上的是贛州鎮,儘管他們奮不顧身、浴血廝殺,但一切努力最終還是在夜幕降臨之時化作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