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日晚,贛州以北二百餘里,泰和縣境內
臨江的曠野中,密密麻麻帳篷一眼望不到邊,儼然一座臨時營寨。其間的點點火光在夜空下顯得格外引入注目,一大片黃、綠以及藍色鑲紅邊的旗幟隨夜風而動。
正中的一頂最大的帳篷裡也是正燈火通明,率軍南下的圖賴正坐於首位與一眾將領商議著什麼。
「怎麼?龐岳還沒回到贛州嗎?」圖賴問道。就在剛才,柯永盛部埋伏在贛州的細作再一次回報:早在七月上旬便離開贛州的龐岳至今沒有回來。這條消息不能說有假,只能說過時了,因為細作們恰好是在龐岳回到贛州之前的一天回報的,所以這條消息已經不準確。
「沒錯,圖軍門。據末將手下的細作回報,龐岳可能還在路上。」柯永盛小心翼翼的答道,雖然之前挨了圖賴的一頓軍棍,但他也只能暫時將這事暗暗地記在心裡。
「此地距贛州路途遙遠,消息不一定準確,眼下龐岳已經回來也說不定。」圖賴想了一會兒說道,「不過,這個龐岳在偽明諸將中倒是個另類,對那偽明皇帝很是忠心,這一次離開贛州極有可能是想把偽帝朱聿鍵從福建迎出。」
「圖賴大人,這樣一來豈不是更好?」說話的是此次統率鑲藍旗人馬的巴牙喇纛章京(護軍統領)都爾德,「等那龐岳將偽明皇帝接來,我軍再一鼓作氣南下贛州,則大勢可定!」
聽著都爾德的話,圖賴眼中逐漸地放出了異彩,如果朱聿鍵真被龐岳接到贛州,那這一戰便可謂是一箭雙鵰了:既能解決掉龐岳這個潛在的危險人物,又能生擒偽明皇帝。如此戰功,又豈能只用「顯赫」二字來形容?
至於龐岳手下那萬餘人馬,圖賴倒沒放在眼裡。他堅信,就算那萬餘兵算得了精銳,那也是針對其他明軍而言,若面對大清虎狼之師最終還是只能以落敗告終。這一次,除去柯永盛、李應宗等部綠營不算,即便是正黃旗和鑲藍旗這近萬人馬也能讓足以讓贛州化作齏粉。
「都爾德大人說的對!」自從降清之後還從沒見過天高地厚的李應宗也附和道,「偽明軍隊一向腐朽不堪,只要我大清兵至,定能一舉拿下贛州,平定整個贛南!呵呵,說不定還能將那偽明皇帝生擒。有如此大功在手,圖大人和都爾德大人必定前途無量!」
李應宗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盡顯諂媚之態,眼中儘是亢奮之情,就好像要等著去撿金元寶一樣。看到李應宗的表現,柯永盛頓時感動一陣噁心,心說等到了贛州城下有你好看的。由於之前已經在龐岳手裡吃了大虧,柯永盛沒有像李應宗那般激動,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如服從號令、努力作戰等等。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圖賴也聽得信心滿滿,甚至已經開始在憧憬著攻破贛州、斬殺龐岳並生擒隆武帝的那一幕。
「好了,都下去準備吧!」又交代了幾件事之後,圖賴站起了身,「明日一早繼續南下,並加快行軍速度,爭取早些趕到贛州,一舉拿下該城!」
「庶!」都爾德等人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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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贛州城內某處重兵把守的宅院內
「陛下!」龐岳向暫時下榻於此的隆武帝提出自己的建議,「清虜即將進逼贛州城下。陛下乃萬金之軀,實在不宜身處險地,還是早些出發、移駕湖廣方為萬全之策。」
「龐愛卿的好意朕心領了!」隆武帝一臉正色,「清虜將至,贛州鎮的將士們都在準備著迎敵。朕身為一國之君,又豈能苟且偷生?更何況,在此之前,朕曾多次有過御駕親征的打算,只是因種種緣由而一直未能如願。此次就讓朕在贛州了此心願吧!」
「陛下!龐總兵言之有理啊!」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隆武帝一看說話之人,不經感到有些詫異,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弟弟、唐王朱聿奧。只是,朱聿奧嘴裡這句針對龐岳的「言之有理」讓隆武帝很不習慣。
「陛下體恤將士、心憂國事,實在讓臣等自愧不如!」朱聿奧說道,「只是此次清虜勢大,陛下乃一國之君、江山社稷所繫,實在不宜以身犯險。至於御駕親征,等將來形勢稍緩時再行安排也不遲。」
「陛下!龐總兵和唐王殿下均言之有理啊!」繼朱聿奧之後,又一個人的話帶給了隆武帝幾分詫異,這一次卻是傅冠。
傅冠旁徵博引,引用大量歷史典故、聖人之言論證了隆武帝離開贛州的正確性和留在贛州的不合理性,勸隆武帝在清軍到來之前啟程前往湖廣。
傅冠的話剛落音,其餘大臣也紛紛站了出來,表明了自己對龐岳的觀點的認同,勸隆武帝盡早啟程。
第一次看到臣子們的意見是如此的一致,隆武帝也逐漸地動搖了。這時,諸位大臣又乘熱打鐵、繼續勸說,似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朱聿奧更是把自己之前的觀點稍作修改之後便用到了此次的勸說之中:陛下已經到了贛州卻不進入湖廣,豈不是讓盼望聖駕已久的湖廣官員們失望乃至心寒?
正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在眾人的輪番勸解下,隆武帝終於頂不住而妥協了,放棄了之前的觀點,答應啟程進入湖廣。
見隆武帝答應離開,龐岳頓時鬆了一口氣,如果隆武帝在城內的話,肯定會影響自己指揮作戰,只有讓他進入相對安全些的湖廣南部,自己才能在面對建奴時沒有後顧之憂。情況緊急,事不宜遲,此事確定下來之後,龐岳便立即著手去安排護駕的兵馬。
儘管贛州鎮即將面臨大戰,在兵力上也沒有太多富餘,但龐岳還是從各營抽調出了一千步卒和二百騎兵組成護駕軍隊,保護隆武帝前往湖廣。此時,清軍還沒有進入湖廣南部,郝永忠、張先壁率領的迎駕軍也已經快到湘贛邊境(當然,這個速度已經深深地侮辱了「快」這個字),一路上應該還是安全的。
至於統率護駕軍隊的人選,龐岳想來想去還是選定了施琅。敲定之後,龐岳又連夜找到施琅談了一次。
「尊侯,此次率軍護送陛下進入湖廣的任務便由你來承擔,可有問題?」龐岳問道。
施琅倒也乾脆:「屬下任憑大人吩咐,不敢有絲毫怨言!」
「嗯,好。」龐岳點點頭,「我之所以派你去,而不派承業、亮功、周明他們,是因為你比他們遇事更冷靜沉著,且深諳變通之道。派你去,我更放心!」
龐岳的這話半真半假,既不完全是虛假之言,也有著一定誇大的成分。不過,這話顯然讓施琅聽著很受用,滿含激動地答道:「屬下謝過大人的信任!」
「陛下乃江山社稷所繫,他的安危不可有半點閃失!」龐岳說道,「這一次,只要你將圓滿地完成護送任務,那根本不用我代為請功,陛下也會看在眼裡、記在心中的。」
「大人放心!屬下定會誓死護得陛下周全!如有絲毫閃失,屬下甘願自裁以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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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隆武帝一家以及諸王、大臣們便在施琅率領的軍隊保護下,開始向西往湖南方向而去。臨走前,隆武帝又勉勵了龐岳一番,讓他努力殺敵、為國雪恥等等,龐岳自然是無不應諾。
隆武帝走後,龐岳才算真正鬆了口氣,繼續投入到了緊張的戰前準備工作當中。
其實,只要守軍不是太過於無能的話,贛州還算得上是一個易守難攻之地。章江和貢水分別自西面和東面而來,在城北交匯城贛江,使全城三面環水。並且,經過歷朝歷代的不斷修繕,城防體系也格外嚴密。城牆高兩丈餘,寬約兩丈,極為堅固,周長達十幾里。
龐岳曾多次去城西的西津門和城東的湧金門、建春門觀察過。出了城門之後,城牆根以外百步左右便是章江和貢水。在這種地形中,建奴如果從西面、北面或東面進攻的話,軍隊肯定會施展不開,即便他們能成功渡江摸到城牆下,也必將在贛州鎮的各種火器打擊之下付出慘重代價。因此,建奴若要從容展開兵力,唯一可行的方向恐怕非南面的鎮南門莫屬。但修築城牆的前人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鎮南門可以說是整個贛州最為堅固的城門,修築在一處山坡上,擁有三重城門以及大量附屬的防禦工事,建奴要強行攻打的話,付出的代價恐怕也不會輕到哪兒去。
戰前的這幾天裡,龐岳又去官兵們當中走訪了多次。由於有了前一次面對綠營的勝利,官兵們的士氣很是高昂,尤其是那些新兵,說說笑笑,似乎根本沒有把建奴放在眼裡。對這種情況,龐岳既感到欣慰也感到一絲擔憂,自信是必要的,但也不可大意,正如某位偉人所說「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不過,恐怕只有再經歷幾次苦戰,官兵們才會真正明白這個道理。
時間飛快地流過,隆武二年八月十二日正午,城北八鏡台的守軍回報:江對岸發現建奴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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