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行宮東暖閣。
不久前,朱大典接到宮中太監傳來的通知,說是隆武帝召見。得知這一消息,朱大典沒有絲毫怠慢,很快便動了身。這段時間,由於鄭氏兄弟的跋扈,隆武帝對其也越來越疏遠,所以一有什麼事都是找黃道周、朱大典等大臣來商議。面對皇帝的信任,朱大典自然是感動萬分,勤勤懇懇做事以求報答天恩。朱大典來到東暖閣的時候,隆武帝正在看著幾本奏章,示意他先坐一會兒。
沒多久,隆武帝便看完了奏章,將它們放回御案上,站了起來,踱了幾步之後對朱大典說道:「朱愛卿,最近這段日子彈劾龐岳的奏章接連而至,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吧?」
朱大典常在內閣辦公,幾乎可以接觸到所有奏章,當然是知曉此事的,所以,聽到隆武帝這麼一問連忙站起身來答道:「陛下明鑒,臣確實知曉一二。」
「呵呵,奏章上羅列的罪名可是不少啊!」隆武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私開鐵礦、私自打造兵器、擅自擴軍、拷掠士紳、圖謀不軌等等。不知道朱愛卿對此如何看待?」
朱大典略微斟酌之後說道:「啟稟陛下,老臣與龐岳曾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對此人還是有所瞭解的。龐岳雖然年輕,但為人卻頗有膽識,對朝廷也算得上忠心,不然當初也不會在逆境中奮力自荻港突圍而出,並不畏艱辛、率部一路長途跋涉至杭州。眼下局勢動盪,若要圖謀不軌他又何必等到現在?至於拷掠士紳,就更不可信了!五月下旬,老臣曾與他同行過些許時日。那日路過涇水縣,縣令閉門不納,就連老臣也氣憤難耐,可是龐岳卻能極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緒,約束部下不得驚擾百姓,就連所需糧草也是按市價購買得來。這樣一個知曉分寸之人,又豈會做出拷掠士紳的野蠻行徑?」
見隆武帝微微點頭,朱大典繼續說道:「至於其是否私開鐵廠、私自打造兵器和擅自擴軍,老臣倒不得而知,不敢在陛下面前妄下定語。不過,依老臣看,陛下先查清來龍去脈再做定奪也不遲。」
朱大典這一番話裡面雖然明顯透著維護的意味,但也算得上有理有據,讓人不好反駁。
「鐵廠的事朕已經知道了。前段時間龐岳遞交的申請重開鐵廠的奏章,朕已經看過。」隆武帝說道,「雖說龐岳有些心急,在朕尚未批復之前便了付諸行動,但眼下局勢非常,這倒也可以理解。至於說私自擴軍,若是大規模擴軍,朕不會毫不知情,若是小規模擴軍,自崇禎末期以來又有哪個統兵大將能夠倖免呢?」
「陛下明鑒!」隆武帝的話讓朱大典放下了心,他一向看好龐岳的能力,自然不希望看到這麼一個可造之材被幾本奏章給埋沒掉。
「對諸位御史們奏章上羅列的那些罪名,朕也不大相信。今日聽朱愛卿如此一說,朕又放心了幾分。不過,今日找朱愛卿前來,還有另外一件事。」隆武帝的神色又嚴肅了幾分,似有大事要交代。
「還請陛下示下!」朱大典作了一揖。
「江西總督萬元吉上奏,請朕移蹕贛州,以總攬湘、贛、閩、浙等各省事務。」隆武帝不緊不慢地說道,語氣也很是平淡。
朱大典先是一驚,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平靜:「贛州銜接湘、閩、粵三省,確屬要害之地。不過,眼下江西北部各府縣已盡入清虜之手,局勢隨時可能再次惡化,陛下又怎能以身犯險?」
「朕既蒙諸位愛卿擁立,就當恢復大明江山為己任,這麼點危險又算得了什麼?」隆武帝一臉的淡然,「朕在之前也已經考慮過很多次了,困守閩省終究不是上策。在你之前,朕還和黃大人商量過,他也支持朕的這個決定。」
可以說,隆武帝的這番話發自肺腑,代表了他的心聲。作為一個本就不甘平庸的人,眼下又登基為帝,他是不願困守一省之地而毫無作為的,更何況鄭氏兄弟的跋扈和制肘早已經他極為不滿。一想到鄭芝龍,隆武帝就感到一陣隱隱的憤怒,此人仗著擁立之功便引以自傲,蔑視朝廷的法度和威嚴不說,竟敢還敢多次公然挑戰自己這個皇帝的權威!戶部尚書因仗義執言、指責了鄭芝龍幾句,被迫致仕之後居然還被鄭芝龍暗中派人割去了一隻耳朵!有鄭芝龍這樣的人在,福建已經呆不下去了!
見隆武帝態度堅決,朱大典感動道:「陛下貴為人君,卻時刻以恢復江山為己任,此等高義,令我等臣子實在無地自容。既然陛下心意已決,老臣自當俯首聽命,只是移駕一事重大,陛下不可操之過急。」
隆武帝點點頭:「朱愛卿言之有理,移蹕一事牽扯到多個方面,確實草率不得,這段時日朕還會和諸位閣臣仔細地商議一番,之後方可付諸實施。不過,眼下朕想請朱愛卿出去走一趟,不知道朱愛卿意下如何?」
朱大典似乎猜到了什麼,略微一怔之後忙道:「陛下若有差遣,可儘管吩咐,老臣又豈有不從之理?」
「朕想讓朱愛卿去一趟贛州,慰勞一下贛州鎮將士,並順便替朕好好地看看,龐岳在贛州的作為究竟如何,究竟有沒有辜負朕對他的信任。」隆武帝說道。
朱大典在略微感歎了自己的預料之準確後作揖道:「老臣遵旨,多謝陛下的信任!」
這時候,朱大典已經明白,隆武帝這是派他去打前站,為離開福建做準備了。並且,隆武帝也在對龐岳進行著觀察。若龐岳真是個有能力又有作為的統兵大將,隆武帝對移駕贛州一事自然是完全放心的,如若不然,那恐怕隆武帝恐怕還得好好地斟酌斟酌。
慕遠,你可不要辜負了老夫對你寄予的厚望和陛下對你的信任啊!朱大典暗自思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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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兵部派快馬送出的通報抵達了贛州,兵部尚書朱大典將代天子前來犒師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贛州鎮的高層。
對這一消息,龐岳自然是相當重視的。知道歷史走向的他,已經猜到這極有可能是隆武帝即將離開福建的信號,所以才先派朱大典前來考察一番,為日後的移駕做準備。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龐岳當然不希望自己和贛州鎮的全體將士在朱大典乃至隆武帝的心目中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不光是龐岳對此很重視,贛州鎮的其他將領如石有亮、盧啟武等人,心中更是交織著緊張和期待,兵部尚書代天子犒師,這種榮耀可不是誰都能輕易碰上的。就連那贛州知府錢祿也頗有些期待,很想見見這個早在萬曆年間便出仕為官的風雲人物,並希望能借這個機會好好地表現一番,以便在新天子那裡留個好印象。
不過,還是有少數人對此感到有些心慌,肥頭大耳的贛州衛指揮使黃文遠便是其中之一。黃文遠最清楚自己的底細了,雖然沒有夠得上砍頭的大罪,但只要這次朱大典到了贛州之後一時興起,查一查衛所的情況和各種賬目,那自己被撤職甚至下大獄都不會是什麼難事。要知道,這次來的可是一向以狠辣果斷著稱的現任兵部尚書朱大典啊!情急之下,黃文遠只好趁著向龐岳匯報的機會含蓄地發出了求助的信號。
黃文遠手腳不乾淨的事實,龐岳又豈能不知道,來到贛州之後不久他就已經瞭解得差不多了,只是見黃文遠為自己辦事倒還算勤勉,基本上屬於隨叫隨到,他也就沒再計較那些事,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在,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在生活作風上向海瑞看齊。如今,見黃文遠可憐巴巴地站在自己面前旁敲側擊地向自己求助,龐岳更是感到有些好笑,他本來就沒準備為難這個聽話的胖子,再說還有一大攤子事等著他去忙呢,他哪來的時間計較這些?不過,龐岳還是耐心地用同樣含蓄的語句告訴了黃文遠:只要他以後繼續好好辦事,凡事不要做得太出格了,那自己就可以保證他平安無恙。聽完龐岳的話,黃文遠這才鬆了一口氣,向龐岳告辭之後便放心地去準備迎接朱大典的各項事宜去了。
雖然龐岳對朱大典即將到訪一事比較重視,不過倒也沒有忘了正事,在他的交代下,除了必要準備必要的迎接事宜之外,贛州鎮的工作重心仍然和之前一樣,放在練兵和提升裝備上,至於暫停戰術訓練只進行隊形操演、以便留個好印象之類的花架子建議更是被他一口回絕。他很清楚,在朱大典乃至隆武帝眼裡留個好印象固然重要,但提升贛州鎮的實力更是刻不容緩,明年處的贛南保衛戰要是不能打好,印象再好也沒用。更何況,他也知道,朱大典也並不是什麼迂腐之人,不見得會看重這些表面文章。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朱大典抵達贛州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ps:謝謝莊梁書友的慷慨打賞!謝謝各位一直支持本書的書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