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1645年)閏六月二十四,福州城,福建總兵鄭芝龍府邸。
後花園裡一座綠樹掩映下的寬敞涼亭中,一張圓石桌周圍坐著三個身著綢衫、正在納涼的大漢。只見為首的那個漢子四十出頭、身材魁梧、滿臉髯鬚、一雙虎目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他便是人稱東海一霸的福建總兵、南安伯鄭芝龍,其餘兩位則是他的兩個弟弟,鄭芝豹、鄭鴻逵。(鄭芝龍原本四兄弟,二弟鄭芝虎已於崇禎八年和海盜劉香的作戰中身亡。)
此時的涼亭完全被綠蔭籠罩,不時有清風徐徐吹過,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夏日的酷熱。但即便身處這樣的舒適環境中,鄭芝龍依然面色陰沉,顯然心情很是不好。事實上,他的這種糟糕的心情已經持續很多天了,準確地說,從閏六月初六那天之後便一直不太好,只是當著外人的時候,他沒有表露出來,而如今在自家兄弟面前,他自然就沒必要掩飾了。
閏六月初六,唐王朱聿鍵一行在鄭鴻逵等人的護送下抵達了福州。本來,對這一事件,鄭芝龍並沒有半點反對的的意思,甚至還有一絲欣喜。因為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如今弘光皇帝被擒、潞王降清,唐王朱聿鍵很可能榮登九五之尊,而福建一向是自己的勢力範圍,到時候朱聿鍵就不得不依靠自己這個地頭蛇,而自己也可以借此機會加官晉爵甚至效仿當年的曹操來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是等他見到了朱聿鍵一行之後,才發現情況並非他想像的那樣。朱聿鍵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不僅有兵部侍郎朱大典、戶部郎中蘇觀生等大小官員陪在他身邊,還有一支將近五千人的軍隊保護著他。
鄭芝龍很清楚,這幾千原來屬於黃得功部的軍隊,雖不算太多,但也已經可以和他的陸上力量相抗衡。他雖然在福建大名赫赫,但他的家底主要在海上,那支龐大的水師才是他的有力後盾。而在陸上,他所能直轄的軍隊不過三千餘人,而且久未經歷過戰事,根本不能和常年征戰廝殺的原黃得功部相比,就算再加上鄭鴻逵從鎮江帶回來的兩千餘敗兵也佔不到優勢。
看來,自己非但不能像之前所計劃的那樣把朱聿鍵變成自己控制的傀儡啊,恐怕以後反而還要受朱聿鍵的壓制了!一想到這裡,鄭芝龍就感到怒從心底生。更讓他惱火的是,閏六月初七,朱聿鍵即監國之位的當天便把鄭鴻逵的大部分兵馬派去守衛仙霞關,反而將他所帶來的那支軍隊駐紮在了福州周圍。盤踞福建多年,鄭芝龍何時遇到過這種堵心的事?
「大哥,你也不必多慮!畢竟咱們鄭家在福建經營多年,錢糧大權幾乎都掌握在咱們手裡。唐王帶來的那幾千人馬畢竟初來乍到,我就不信,只要捏住了他們的糧餉來源,他們還能對咱們構成什麼威脅!」見鄭芝龍陰沉著臉不說話,鄭芝豹趕緊勸道。
鄭芝龍哼了一聲,說道:「這個倒無須你考慮,我早就安排好了。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便會明白,福建,不是他們該待的地方!只是,我以前還真是小看了這個唐王,剛即監國之位就把聖儀(鄭鴻逵的字)的兵馬調往仙霞關,哼!真是好手段!他手下的朱大典等人,也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如今就連黃道周等一大幫賦閒官員也投到了他的門下。看來,以後有咱們愁的了!」
鄭芝豹不以為然地說道:「只要那支軍隊能離開福建,黃道周那幫文臣還能掀起什麼大浪?大哥,你可別忘了,水師在咱們手裡,海路貿易也盡在咱們的掌控之中。除非唐王和他手下的那幫大臣能自己找來銀子,不然,他們還是得依靠大哥你。」
鄭芝豹的幾番勸說終於使得鄭芝龍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從嘴角抖出一絲若無若有的冷笑之後,鄭芝龍點頭道:「三弟說的沒錯。不過,咱們也得抓緊擴編陸師,我鄭家在福建經營這麼多年,不能讓一幫外人如此輕易地就佔了便宜去!和我鬥?哼!他們就等著瞧好了!」
「大哥能這麼想就對了!」鄭芝豹笑道,不過當他看到一旁沉默不語的鄭鴻逵之後,又不禁暗自歎了口氣。在他眼裡,這個四弟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過本分,太過心慈手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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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龐岳和王東日,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鄭芝龍這個漢奸海盜王惦記上了,他們現在正在福州城外牛頭山腳下的大營裡忙著練兵事宜。
自六月十一從杭州南下之後,經過二十幾天的長途跋涉,他們終於保護著唐王來到了福州。雖然一路行軍下來人疲馬乏,但閏六月初七唐王正式監國之後,他們之前的努力很快便得到了回報,龐岳由參將升為副總兵,王東日由游擊升為參將。除此之外,朱聿鍵還特地撥給下了一批餉銀,讓他們招募一批新兵,以補充之前的損失。
龐岳的飛虎營是馬步混編營,經過五月以來的幾次作戰之後,全營只剩下了一千五百多戰兵和九百多輔兵。戰兵當中,騎兵只剩下了不到五百。王東日的振威營是步兵營,雖然最開始的時候也屬於超編的狀態,但幾番血戰下來,全營僅剩一千三余百戰兵和**百輔兵,總計二千多人。在得到了朱聿鍵關於募兵的允許之後,龐岳和王東日都抓緊在周邊區域招募青壯。只可惜效果卻不佳,十來天的工夫下來,兩人招募的新兵數量加起來還不到一千。對這種情況,兩人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好一邊繼續招募一邊對新兵進行訓練,以求盡快形成戰鬥力。
「往前刺!用力刺!他**的,老子都教你們這麼多遍了,你們還是這個熊樣?!」校場上,剛被提升為百總的王樟堂提著一根牛皮鞭子,在一群練習槍術的新兵面前罵罵咧咧地來回走著,只要看誰的動作不到位就一鞭子抽過去。
為了證明自己說過的那句「義烏兵個個都是好樣的」,上一次大軍在義烏縣附近短暫停留時,王樟堂便偷偷地溜回去拉人,只兩三個時辰便拉來了二三十個年輕後生,幾乎讓所有人都不得不感歎其號召力之強大。後來,又因為王樟堂武藝出眾,在普通士兵當中威信很高,因此在招到第一批新兵之後,龐岳便給他升了官,讓他在盧啟武的步兵甲隊當了一名百總,撥了十幾個老兵和**十新兵讓他管轄,其中就包括他的那二三十個老鄉。別看王樟堂平日裡和士兵們也算談得來,但一到訓練場上那可就真是六親不認了,不管是誰,只要動作不到位那就絕對躲不過他的一頓打。但王樟堂也有著他自己的原則,對於新兵,先是認真地教,只有當新兵們實在不開竅的時候他才會動手打,而且打的時候也很有分寸,絕對不傷筋動骨。
來福州安頓下來之後,龐岳也根據前世的知識制定了一個初步的訓練方案,分為隊列和體能兩大塊。隊列方面主要有站、蹲、齊步走等項目,主要是培養士兵的紀律和服從意識,訓練時有軍法官帶著一隊士兵手持大棒在一旁監督。體能方面則包括五公里長跑,俯臥撐、蛙跳等等,同樣有軍法官在一旁監督。不過,根據這段日子的訓練效果來看,顯然士兵們對龐岳定下的訓練量很不適應,連一些老兵也開始叫起了苦。但龐岳卻並不準備因此放棄,只是盡自己所能讓士兵們在訓練之餘吃飽,而在訓練量上卻沒有絲毫妥協。儘管很多士兵都有怨言,但龐岳畢竟是一營主官,再加之在伙食上也很慷慨,幾乎讓人找不到絲毫話柄,因此有怨言的士兵們在嘀咕了幾句之後也就繼續投入到訓練中去了。不久,在飛虎營的帶頭作用下,振威營也開始了一股練兵的熱潮。
「大人!」正當龐岳在校場邊上觀看士兵操練的時候,張雲禮來到了他的身後,輕聲喚道。
「哦,子彬回來了。」龐岳轉過了身子,「糧草都領回來了嗎?」
張雲禮歎了口氣:「領回來了一些,不過只夠我軍七天之用。」
聽完這話,龐岳頓時眉頭微皺:「怎麼回事?朱大人原來不是說先撥給我們一個月的份額嗎?
「屬下也見到過朱大人了,他說,如今唐王監國不久,各項稅收制度尚未完善,所以眼下各部運轉所需錢糧主要依靠南安伯提供。可最近幾天,南安伯卻借口海路不暢、海貿受損,削減了交付給戶部的的錢糧數額。所以,朱大人讓屬下先回來等等,他說他會想辦法的。」張雲禮無奈地說道。
鄭芝龍?這個漢奸海盜王的心眼也太小了點吧?幾千人的隊伍居然也被他提防上了!龐岳在心中惱怒道。
但作為軍事主管,龐岳還是知道在下屬面前保持冷靜的必要,於是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對張雲禮點了點頭:「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其他的事吧!」
「是,大人!」
看來,自己要有所發展,是不能再在福建待下去了!張雲禮走後,龐岳背著手在校場邊上默念道。雖然他不怕鄭芝龍,但畢竟這個海盜王在福建經營過多年,勢力之大絕不是他這個外來戶所能相比的,要是以後天天與他慪氣,拿自己也就不要干其他的事了!
本來,龐岳就並不怎麼想留在福建。如今清軍主力已經北返,他正準備借這個時機走出去好好地發展一番,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南明擴展一點戰略空間,只有這樣才能在日後與建奴的對抗中做到有條不紊,至於一味地龜縮在福建根本沒有絲毫意義。並且,最近鄭芝龍的所作所為更是讓他堅定了離開福建的想法。
等過幾天唐王正式即位之後,我就向正式他提出前往他處鎮守的請求吧!走出去,海闊天空!龐岳在心中打定了主意,默默地向自己的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