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岸邊樹林間的薄霧還未散盡,大地上的青草尚掛著露珠,四周不時響起一兩聲清脆的鳥叫。這一切,配合著遠處隱約傳來的陣陣江水波濤聲,幾乎讓每一個身臨其境的人都流連忘返。不過,原野中那黑壓壓的一片軍旗和旗下不斷閃現的兵器寒光讓這種美好的意境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尼堪騎在馬上,閉眼仰著臉,貪婪地呼吸著清新的江風:「還是江南好啊!我在遼東就從沒感受過如此柔和的風。」
「貝勒爺放心,以後這江南就都是大清的了!貝勒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一旁的線國安笑著說道。
「哈哈,線將軍可真會說話。」尼堪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這次,還多虧了線將軍及時趕到,我軍方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打開僵局。」
「哪裡,哪裡。是貝勒爺指揮有方,一舉擊敗了黃闖子。我輩之舉,最多算錦上添花罷了。」線國安連忙謙讓道。
尼堪笑道:「線將軍就不必過謙了。不管怎麼說,這江南乃至整個天下歸屬大清已成定局。想我大清本不過是關外的一個小部落,歷經兩代人的奮鬥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啊!這在過去,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說起來,我們還得好好地感謝明狗,是他們的愚蠢,他們那無休止的內鬥,才把這麼大的一座江山送給了大清!哈哈哈……」
在場的建奴眾將,如圖賴、阿山、屯齊等人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線國安則尷尬地跟著乾笑了幾聲,很快便轉移了話題:「貝勒爺,如今這黃得功已成強弩之末,而我軍士氣正旺,我看我們還是盡快發動進攻,搬開眼前的這塊絆腳石才是。」
「線將軍不必多慮,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尼堪望著遠方,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黃闖子,絕對活不過今日!」
*********
一個時辰之後,明清兩軍主力自蕪湖之戰之後於荻港再次對陣。
「虎山兄,作為昔日的同僚,我好心勸你一句,不要再一根筋了!」在尼堪的示意下,劉良佐騎在他的那匹花馬上從清軍陣營中竄了出來,扯著公鴨嗓朝著對面明軍陣營中那桿「黃」大纛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什麼他*的大明,大明早就氣數已盡了!如今是大清的天下!不就是換個旗號嗎?難道就讓你老兄這麼為難?貝勒爺都說了,只要你歸順大清,仍然讓你統率本部人馬,官職爵位照舊。如果你不滿意,條件還可以再商量。」
明軍陣營中,黃得功聽著對面劉良佐的嚎叫,虎目圓睜,臉色鐵青,緊握著韁繩將手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
正守衛在黃得功附近的親兵隊長徐義則緊張地注視著四周的動向。自從昨天晚上龐岳在離開黃得功的營帳之前悄悄地囑咐他「務必要保護好大帥,小心奸人偷襲」之後,徐義就不敢有半點放鬆,帶著一眾親兵片刻不離黃得功身邊。
「虎山兄,若你再執迷不悟……」劉良佐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
「我出去會會這個狗雜種。」黃得功狠狠地吐出了幾個字,雙腿一夾馬腹便要朝陣外而去。
「大帥,萬萬不可啊。您是全軍主帥,怎可以身犯險?」徐義趕緊上前阻攔。
「是啊,大帥,萬萬不可中了那劉良佐狗賊和建奴的奸計!」「大帥……」呂道泰、翁之琪等人也紛紛上前勸說。
「這廝認賊作父,沒有廉恥!如今還想來拖我下水,壞我的的名聲!我今天倒想看看,他有何臉面當著我的面說出那些豬狗不如的混賬話!都給我讓開!」黃得功大吼道。
此時,龐岳一直在注視著黃得功的舉動。他知道,原來的歷史上,黃得功正是因為氣不過劉良佐的招降之言才出陣呵斥,以至於中暗箭身亡的。他很擔心翁之琪等人攔不住黃得功而讓悲劇重演,所以也開始拍馬慢慢地向黃得功所在的方向移動,準備在迫不得已的時候親自上前阻攔。
同一時刻,清軍陣營中,尼堪朝屯齊遞過去一個眼神,屯齊點點頭,夾了夾馬腹來到幾個五大三粗的建奴白甲兵身邊,朝為首的一個說道:「達哈蘇,有把握射中嗎?」
達哈蘇將一張鐵弓提在手中,恭恭敬敬地答道:「主子,現在不能。不過只要那個明狗主帥出得陣來,再向前走幾步,奴才就有把握射中。」
屯齊道:「好吧,一會兒聽我的號令行事。」
明軍陣營一側,徐義等人最終還是沒能攔住黃得功。黃得功怒氣沖沖地向陣外沖率,徐義只好帶著一干親兵簇擁在其周圍保護。
見此情景,龐岳暗叫不好,趕緊加快速度朝黃得功身邊趕去。
「花馬劉,你個沒廉恥的下賤貨色,枉我以前還把你當個人物!」黃得功已在親兵的保護下來到陣外,朝著劉良佐大罵道,「你為了自己的一條狗命認賊作父倒也罷了,卻還在此口出穢語,妄談什麼氣數已盡!你且到我跟前來!我讓你這潑鳥知道知道到底是誰的氣數要盡了!」
「虎山兄,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劉良佐戰戰兢兢地向後退去。
黃得功下意識地又向前走了幾步,繼續罵道:「你這潑鳥跑什麼!你不是要勸降嗎?要勸就到我黃得功的面前來勸……」
「咻!——」一支三稜重箭帶著尖銳的呼嘯聲自清軍的營中飛出,朝著黃得功而去。
「大帥小心!」徐義最先反應過來,飛快地擋在了黃得功身前。
「哧!」重箭直接穿過了徐義的鎧甲,毒辣的三稜箭頭毫無阻攔地插入了皮肉之中。「咻!——哧!」另一箭接踵而至,同樣射在了徐義身上。
連中兩箭的徐義來不及說出半個字便墜落馬去。
其餘的親兵連忙擁到黃得功身前,組成一道人牆保護著他向陣中撤去。
「小徐子!——」黃得功的聲音充滿了悲憤,「狗日的建奴!」
見黃得功躲過了暗箭,龐岳暗暗地鬆了口氣,但隨即心頭又是一緊,一股涼氣剎那間瀰漫全身。他想到了後世的一個爭論:射死黃得功的暗箭是來自建奴還是來自黃鎮的叛徒?也正在這時,他聽到了明軍陣營內部發出的箭雨破空聲,聽聲音,至少幾十支。
「胡楊!你這個史盲!你這頭豬!啊!……」龐岳手中的長槍無力地垂了下去,前世的憤青胡楊、現在的參將龐岳,仰天將這句他人聽來莫名其妙的話直接吼出了口。
盡快身邊的親兵拚死擋箭,但黃得功仍然被一箭射中了咽喉,落下馬去。
「大帥!」「大帥!」「是田雄狗賊!他投降了建奴!」「抓住田雄狗賊!」「不要跑了田雄這個王八蛋!」明軍陣中各種呼喊聲響成一片,陣型也是為之一亂。很快,忠於黃得功的人馬便和田雄的人馬廝殺了起來,局面更加混亂不堪。
尼堪見黃得功中箭落馬,不由得大喜,一聲令下,建奴的騎兵乘機朝明軍發動了進攻。
此時,龐岳的心中已是陣陣絞痛,黃得功還是死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心中居然充滿了如此多的懊悔!要不是自己吞吞吐吐,因為顧及黃得功的態度而沒有把話說透,要不是自己一時昏了頭,想當然地認為射死黃得功的暗箭來自於建奴,又何至於於此!
「******」遠處傳來的一陣陣充滿著興奮的滿語吶喊猶如一盆冷水將龐岳澆醒。
「大帥,我對不住你!您的仇我一定會報的!」龐岳定了定神,朝黃得功落馬的方向深深地鞠了個躬,再抬起頭時,他的目光已如受傷的狼一般瘆人,「建奴,狗漢奸們,總有一天龐爺要讓你們血債血還。」
朝著建奴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後,龐岳勒轉馬頭朝飛虎營的方向跑去,他清楚地知道,事到如今,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沒過多久,黃得功中箭身亡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明軍大營,全軍上下立時一片嘩然。要知道,黃得功不僅是這支軍隊的主帥,更是這幾萬人的精神領袖。他在時,全軍絕大多數官兵能團結在他的周圍英勇作戰,極少數宵小之輩也會被震懾住而不敢做出過分的舉動。但現在黃得功一死,全軍立馬失去了主心骨,大部分人都在絕望中不知所措,少部分別有用心的人也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見田雄與建奴內外勾結殺害了黃得功,翁之琪、鄧林祖和楊彪等幾位忠於黃得功的將領在悲憤之下立刻指揮著自己的人馬朝田雄的叛軍以及衝過來的建奴發起了進攻。無奈,隨著時間的推移,衝入明軍大營的清軍越來越多,而抵抗的明軍人數上處於劣勢且缺乏統一指揮,局勢很快惡化。
「大人,您終於回來了。」見龐岳趕回飛虎營,張雲禮、盧啟武等人都鬆了一口氣。剛才前方一陣騷亂,並傳回了黃得功身亡的消息,全營上下幾乎都陷入了悲痛與迷茫之中。而龐岳又不在,所以張雲禮等人都不好擅自行動。
「大人!田雄那個王八蛋竟敢勾結建奴殺害大帥!您下命令吧,我去把他的狗頭取來!」石有亮大聲吼道,額頭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地鼓了出來。
「大人!您拿個主意吧」盧啟武、崔守成也都一臉悲憤地看著龐岳。
遠處的廝殺聲愈演愈烈,一個個壞消息傳了過來:馬得功挾持弘光投入了清軍陣營,翁之琪追之不及,拔劍自殺;杜弘遇率部投降;於永綬率部投降。
龐岳咬了咬牙,朝著眾人說道:「如今敵眾我寡,我軍大勢已去,降者無數,而建奴士氣正是銳不可當之時,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但是!——」見眾人的眼光中都出現了一絲異樣狐疑,龐岳趕緊大聲的聲明道:「我龐岳!——是絕不會降的!我與建奴、與漢奸勢不兩立!只是現在不是硬拚的時候,我們得保全有用之身,來日為大帥、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如果各位信得過我,那就聽我的號令,跟著我走,我會帶著你們去南方!在那裡,我大明還有千里沃土、千萬軍民,只要我們積攢實力、等待時機,一定能收復山河、報仇雪恥!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果實在不願意跟我龐岳走,我絕不勉強!大家各走各的路!只不過有一條,你們不能做對不起祖宗的事!」
張雲禮沉吟了片刻,向龐岳一抱拳:「我張雲禮願聽大人吩咐!」
「任憑大人調遣!」「全由大人定奪!」「大人,俺聽您的!」盧啟武、崔守成、石有亮很快也都表了態。
「你們呢?現在若要退出,我絕不勉強!」龐岳朝著飛虎營的士兵和下級軍官們問道。
「我們願跟著大人走!」由於龐岳昔日的威望,除了少部分士兵灰溜溜地離開之外,大部分士兵都向龐岳表明了忠心。
「龐兄弟!」正在這時,王東日飛馬來到了龐岳身邊,翻身下馬,「龐兄弟,你們準備走了嗎?」
「沒錯,旭之兄,你有何打算?」
「龐兄弟這可不夠意思,要走怎麼不叫上我啊?」王東日的臉色很是難看,「就在剛才,鄧總兵也殉國了,又有兩個營投降了建奴。我是絕不會降的,狗日的建奴,這個仇我遲早要報!我已經把我們營的人馬都帶了過來,要走我們就一起走吧,路上遇上點什麼也好有個照應!」
龐岳向王東日一抱拳:「多謝旭之兄的信任!事不宜遲,我們還是快點走吧!不然待會兒建奴圍過來就麻煩了!現在南面還沒有建奴,我們往南走吧!」
「好!聽龐兄弟的。」
此時的明軍大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混亂之中,振威營、飛虎營數千人馬合成了一股不可阻擋的鐵流,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