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得功率軍回到荻港時,提前得到消息的留守部隊已經做好了接應的各項事宜,營寨、飯食、草料等都已預備妥當。得知黃得功回軍的消息,一直在荻港水師大營避難的弘光也親自出來迎接。
「陛下,臣有罪!未能擊敗建奴!」見到弘光之後,黃得功一臉沉重地下跪行禮。
得知前方戰事不利的弘光,臉色有些發白,不過還是沒有完全失態,而是強作鎮定地上前扶起黃得功道:「靖國公快快請起。東虜來勢兇猛,我朝兵馬降敵者不計其數,唯有靖國公敢與東虜一戰,實屬難能可貴。然目前敵強我弱,我軍一時不能取勝也在情理之中,靖國公不必自責了。」
弘光身後的朱大典、阮大鋮等人也紛紛出言寬慰。
「陛下的寬宏大量,臣銘記於心。今後,微臣唯有肝腦塗地、殺敵報國,方能贖清身上的罪過!以報朝廷,以報陛下!」雖然黃得功不怎麼看得起眼前的這個弘光皇帝,但見他此時說出的話通情達理,也不好失了禮數。
弘光擠出了一絲笑容:「嗯,先不說這個了。得知靖國公歸來,朕與諸位大人已經略備薄酒,為靖國公及眾位將軍接風洗塵。」
「謝陛下!」
*********
午後,飛虎營駐地,龐岳營帳
「子彬,傷亡情況統計好了嗎?」龐岳朝一旁的張雲禮問道。
張雲禮將隨身攜帶的一本小冊子遞給龐岳:「已經統計好了,大人。除去已經歸還給鄧總兵的那些騎兵,馬隊戰兵只剩下了六百二十三人,其中還有很多帶傷的,戰馬數加上部分繳獲的也只剩下了不到七百匹。兩個步隊損失也比較大,所有戰兵加上帶傷的只剩下了一千二百左右,輔兵也只有六百出頭了。具體數目在這本冊子上。」
龐岳看著冊子上的傷亡數字,不由得一陣揪心,要知道,這支隊伍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管遭到多大損失他心裡面總是不太好受的,畢竟,作為沙場新手的他還不能做到將士兵視作普通消耗品的境界。
看著龐岳臉上掩飾不住的肉痛表情,張雲禮也是一陣狐疑。以前,就算傷亡再大,他也從沒見過龐岳會有如此表現,那時候,反而是他經常懷疑龐岳是不是冷血的怪人。
「大人也不必多慮。我營的傷亡情況與其他營相比還算好的。前日和建奴正式交鋒的那部分人馬,傷亡才叫一個慘,有好幾個營都直接被打殘了。」張雲禮繼續說道。
這時,龐岳也已意識到了自己作為一營的主官所表現出來的失態,在心中苦笑了一番,沒辦法,自從來到明末之後,慈不掌兵這四個字卻始終不能真正融入自己的意識。
「大人,王東日大人來了,就在帳外。」徐元成進來通報。
「哦,快請。」龐岳下意識地應了一句。
「是,大人。」
這幾天,龐岳一直有些話想對王東日說,如今他不請自到當然是再好不過。稀里糊塗地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些日子了,龐岳一直有一種孤獨的感覺,找不到幾個可以說上話的人,黃得功等幾個高級將官雖然對他賞識,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些人面前他總感到比較壓抑,而至於張雲禮、盧啟武等部下,由於等級的觀念在他面前也多少顯得有些拘束。至於平級的同僚,龐岳幾乎還沒有認全,見過的幾個雖然表面上客客氣氣但好像交情都不怎麼深,只有王東日和他算得上意氣相投。
「大人,沒有別的事的話,屬下就告退了。」張雲禮知道此時已經到了自己該迴避的時候了。
「嗯,有事再來找我。」
*********
與此同時,右軍副總兵馬得功營帳
「田兄,這…」馬得功直起身子,看著矮几對面一員同樣身著副總兵服飾的將領,聲音中帶著遲疑。
田雄撇了撇杯中的茶末,輕笑了一聲:「馬兄弟,那你認為,我們還能如何?大明的兵將如今都降得差不多了,我們這麼點人馬怕是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哼,我也不認為這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但人得識時務啊。」
馬得功垂下了自己的目光,沒有說話。
田雄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前日交戰,你我都親自上場了,想必馬兄弟也有著深刻體會吧。我等雖浴血拚殺,但全軍陣線卻依舊瀕臨崩潰,試想一下,要是建奴的援軍提前趕到,再發動最後一擊,今日我倆還能坐在這兒喝茶嗎?唉,更何況,現如今我鎮的精銳皆已傷亡慘重、疲憊不堪,無論在人數還是在戰力上都已經處於劣勢,而建奴卻又多了兩萬餘生力軍,此後或許還有援兵來到。這形勢,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明——」
說到這,田雄略微停了一下,將茶碗朝矮几上輕輕一頓,吐出了四個字:「氣數已盡!」
田雄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馬得功聽到最後那四個字時,依然是渾身一顫,緊張地看了看四周。
「田兄的膽識當真過人」馬得功苦笑道,「這種話放在以前那可是……」
田雄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休說那無用之話,我只問你一句,你想好了沒有?」
馬得功沉吟半晌,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大帥那裡……」
田雄說道:「大帥?哼,他圖的是他個人的忠義之名,可曾想過屬下數萬將士的出路?這次,他定會一條道走到黑,我們就不陪他了。不過,此事事關重大,萬萬不可讓他知曉。不然的話,麻煩就大了。」
「那麼對於此事,田兄究竟有幾分把握?」馬得功似乎仍然不太放心
田雄笑了:「馬兄弟,難道你認為田某是莽撞之人?沒有九成的把握,我是斷然不會開口的。如今又有了馬兄弟你的相助,此事必成!」
接著,在田雄的示意下,馬得功附耳過去。
「到時候,只要如此……」田雄的聲音細弱蚊蠅,馬得功則聽得連連點頭。
******
飛虎營,龐岳營帳
「龐兄弟既然看出了這一點,為何不去向大帥進言呢?」王東日問道。
剛才龐岳已經很委婉地告訴了王東日,如今明軍新敗,軍心不穩,一些宵小鼠輩也開始蠢蠢欲動,敵我形勢可謂瞬息萬變,希望他能早作準備,以免到了危急時刻措手不及。
現在去向黃得功進言?龐岳不是沒有這個打算,只是這畢竟是次要的,因為他始終認為,黃得功作為一員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對軍心的變動不可能沒有一點察覺,但恐怕此時黃得功也已經是力不從心,大敵當前,難道還能容許地從容地清理門戶整頓軍心?沒錯,作為穿越者的自己,確實知道最大的內鬼就是田雄和馬得功,可難道自己就這麼到黃得功面前去點名道姓?黃得功會不會相信且放在一邊,就算他深信不疑立馬將田、馬二人抓起來卡擦了,可天知道自己的穿越帶來的蝴蝶效應不會造就幾個王雄、張得功之類的。更何況,歷史上投降建奴的黃鎮大將也不只田雄、馬得功二人,而是有一大串,難道都把他們給檢舉了,讓黃得功把他們抓起來?
面對王東日的疑問,龐岳說道:「大帥戎馬半生,不可能對此毫無察覺,他定會自有主張。我今天說這些,是想告訴旭之兄,如今這形勢凶險萬分,你我還是早些做好準備,以應對不測。將來,不管大帥在不在……」
聽到這裡,王東日眉頭微皺,狐疑地看著龐岳。
早有預料的龐岳並不理會王東日的疑惑,但語氣中已經隱隱約約帶有一絲悲涼:「……我們都得有一個周全之策,方能保全有用之身,殺敵報國!」
王東日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朝著龐岳深深一揖:「龐兄弟,謝謝你對王某的信任!
龐岳連忙起身扶起王東日:「旭之兄,你這是折煞我了!」
「我雖在見識上比不上龐兄弟,可也懂得忠義二字。」王東日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呵呵,龐兄弟坦誠待人,以要事相告,王某自然不能再扭捏作態。想必,龐兄弟早已有了籌劃了吧?儘管說來,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竭盡全力!」
龐岳的心中頓時一陣感動,看來,自己沒有看錯人!以前的那個龐岳也沒有交錯朋友!
「好!旭之兄,請坐下說話。」
*********
次日拂曉,荻港以東三十五里,一個不知名的村落。
村子周圍的曠野如今已被一眼望不到邊的軍帳所覆蓋,半空中飄蕩著的一面面旗幟無聲地透露了這只隊伍的身份——建奴!
村中最好的一處院子周圍更是戒備森嚴,院中赫然豎著一桿中軍大纛。
屋內,建奴主帥尼堪背手而立,一臉平靜地看著面前的劉良佐:「真有消息來了?」
劉良佐陪笑著道:「回貝勒爺,沒錯。末將與那田雄以前有過不少來往,說起來他還欠我一個人情。這回,末將在信裡更是苦口婆心、把所有的利害關係給他挑明了。現在看來,他還是識時務的,不僅表示願意歸附,並且還說動了其他的幾個偽明將官。」
「好!」尼堪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信呢?拿來看看!」
劉良佐連忙遞上田雄的回信。
尼堪接過之後,看到已經撕開的封口,頓時臉色一沉,兩道利刃般的目光朝劉良佐掃去。
劉良佐被掃得渾身一顫,隨即在心中叫起屈來,不是你這老辮子讓爺爺我負責聯絡的嗎?那田雄的回信我能不看?我不看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態度?萬一他在信中把你祖宗十八代罵一遍我也給當成喜報給你送來?
還好,尼堪並沒有過多地糾纏這件事,瞪了劉良佐一眼之後,便抽出信紙看起來。看完信,尼堪立馬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哈哈大笑起來:「大勢已定!大勢已定!」全然不顧正在一旁擦拭著冷汗的劉良佐。
「去,請屯齊貝子、圖賴章京,還有線國安將軍來我這兒議事。」尼堪大手一揮,朝身邊的一名戈什哈吩咐道。
「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