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安俊赫沒有在新聞上發現自己「低調抵日」、「照顧未婚夫人入院安胎」等等新聞出現,而在次日,遵守了承諾的小櫻的爸爸,就打了電話過來。
其時,秀晶正狐假虎威,逼迫智秀給她的「小侄女」起名字。
「你們煩不煩啊,為什麼一定非要是女孩!」支支吾吾拖延無果,被林秀晶逼得急了,智秀不耐叫道。
病房的窗戶關著,窗外風聲刮著淅瀝細雨,從這裡能看到的醫院的庭院,那片濛濛天光下顯得有些幽深的樹林,被雨水洗出了翠綠,正微微搖擺著枝椏。
昨天遇到小櫻的那座噴泉水池,多了幾個披著雨衣的孩子在玩耍,偶爾還有大人呼喚的聲音穿過玻璃的阻隔,隱約傳來。
秀晶收回目光,淡定從容地笑:「那你憑什麼認為一定是男孩?只許你重男輕女,不許我重女輕男嗎?」
「我……」
為了給未出世的女兒爭口氣,秀晶罕見得勢不饒人地繼續道:「女兒多好啊,心細,會心疼爸媽,都說女兒是爸媽的貼心小棉襖,這方面男孩就差多了,男孩心粗,會忽略很多東西,以後還要娶老婆,萬一耳根子軟被個狐狸精蠱惑了,家裡還不知道被鬧成什麼樣呢!」
智秀氣呼呼地不服氣,也顧不得自己的性別了,反唇相譏:「女孩貼心不錯,但那是結婚前!女兒天生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等她成立了自己的家庭。爸媽就放在第三、第四位了,爸爸買了新車子,她會埋怨爸爸為什麼不給她丈夫也買一輛,爸爸開了公司,她也會埋怨爸爸為什麼不照顧一下她丈夫。如果你們和她丈夫吵了架,有了衝突,你說她會偏向誰……哼,給小侄女取名字也可以啊,就叫她安外向,安敗家!」
「誰說女兒胳膊肘天生往外拐!」秀晶不滿。
智秀卻得意地笑。儼然就在這兒等著她了:「你不就是嘍!」
「…………」
秀晶被智秀一記重拳打擊得說不出話了。
仔細想想和安俊赫談戀愛以來。她基本就很少回家了,上次想安排雙方見個面,結果安俊赫有了急事,家裡的爸爸和媽媽到現在都還沒原諒他。設想一下未來的場景。如果發現女兒忽然和一個男人住在一起。自己質問她為什麼不和家裡說一聲。她理直氣壯來一句「你和爸爸當初在一起,不也沒跟姥姥姥爺說?」
再往更深處聯想,秀晶便是一陣汗顏。某種意義來說,她這個媽媽確實為未來的女兒做出了不好的表率。
「我……我會教她……」她兀自嘴硬道。
「呵呵呵呵……是嗎?」
秀晶頓時沒了底氣。
眼見她鬱悶地低下頭,智秀得意洋洋地比出剪刀手,像哥哥炫耀自己的勝利。安俊赫瞪了她一眼,他知道,秀晶和自己在一起後,對她爸媽那邊確實多有虧欠,自己一直比較忙,也抽不出太多時間專門修復關係,他正要開口安慰秀晶幾句,放在上衣口袋的電話忽然響起,安俊赫歎口氣,掏出看了看,是個陌生的日本本地號碼。
接起,電話另一端,是個語氣有些忐忑的年輕聲音:「您好,是安……安先生嗎?」
「我是,你是……?」
「我是久多駿雄……呃,小櫻的爸爸……昨天,昨天我們在醫院大廳見過面。」那個聲音有些放鬆,又有些緊張地說道,「您還記得嗎?我昨天說,想帶小櫻過來拜訪一下您和尊夫人……」
安俊赫當然不會忘了他,不過,雖然他挺喜歡小櫻那個孩子,但對她的家庭卻沒什麼瞭解,怎麼可能貿然讓對方過來這裡,大人的心思可不像小孩子那樣單純,誰知道對方打著什麼主意。
正要婉拒,一旁因為安俊赫接電話,停止了和智秀鬥嘴的秀晶,雖然不懂日語,卻不妨礙她辨認出「イゑヘ」這三個字,頓時驚喜問道:「是小櫻要過來了嗎?」
昨天買完飯回來,照顧她用餐的時候,安俊赫跟她說過自己在醫院大廳遇到了小櫻和她爸爸,倒沒提小櫻的爸爸認出他的事,因此卻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的想再看看小櫻,昨天下午,雖然時間不長,但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在她的一些憧憬裡,那儼然是她最理想的女兒形象。
瞧著她驚喜的樣子,安俊赫婉拒的話在口中頓了頓,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笑著點點頭,旋即向電話另一邊溫和說道:「呵呵,拜訪什麼的就太客氣了,我和妻子很喜歡小櫻,歡迎她過來玩兒。」
謹慎是他的本性,但沒必要遇事便太過苛刻要求,既然林秀晶想再見見小櫻,他也不會刻意攔著,反正現在的他,有足夠的力量應付很多事情了。
昨天入夜後,雨下的比較急,安俊赫沒讓智秀過來,她今天早上才被元成送來,自然不清楚這些事情,這時見到嫂子高興的樣子,不由好奇道:「小櫻是誰?」
「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不等安俊赫說話,林秀晶便將昨天下午在醫院庭院遇到小櫻的事說了,末了笑道:「一會兒你見到那個孩子,肯定不會再念念不忘男孩兒了。」
「哼!」智秀不屑。
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不過久多駿雄帶著小櫻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
早晨就開始減弱的小雨,早已轉為濛濛雨絲,如同霧氣一般籠罩在城市的上空,遠眺之時,東面緊鄰千代田的港口區,船舶往來的影子繁忙地停駐又離去,更遙遠的方向。看不到蔚藍的海面,卻有著蒼茫的鳴笛時而劃破長空,偶爾還可見到一些海鳥穿越梯形的高樓大廈,在陰沉的雲層下留下飛翔的軌跡。
當時安俊赫正吹著一碗瘦肉粥,服侍林秀晶吃飯,病房的門悄悄推開一條縫,一個小光頭在縫隙外,悄悄地探出明亮的眼睛。
一直頻頻注意房門動靜的林秀晶,神色一喜,連忙招手叫道:「小櫻。快到阿姨這裡來!」
同樣呆在病房裡的智秀。放下手裡隨意翻看的報紙,望了過去,就見一個穿著可愛的連帽小棉襖,吊帶棉裙。背著白色外皮的小書包的小女孩兒。在林秀晶的招呼中嘻嘻笑著跑了進來。很有禮貌的叫著叔叔阿姨好,只在見到她的時候,方才遲疑一剎那。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最終打量片刻,叫了句姐姐好。
……憑什麼我就矮了一輩……
智秀有些不爽,本來她就打定主意,要扭轉林秀晶重女輕男的不良思想,這時念頭就更堅定了,故意瞪大眼睛,豎起眉毛,想嚇嚇這個小女孩。
不過小櫻注意的地方,顯然不是她的臉,那雙烏溜溜的眼珠愣愣地望著她的腿,隨後登登登登跑到她面前,叉開小腿蹲下,鼓起腮幫子用力對著智秀的腿吹氣。
智秀被她的反應弄的莫名其妙,「喂,你在幹什麼?」
她的日語比秀晶和允兒好不少,小櫻一下就聽懂了,眨著眼睛抬起頭,表情天真而乖巧:「姐姐腿病了,吹吹就不疼了!」
這樣純潔的孩子,頓時讓智秀有些無地自容,安俊赫和林秀晶在另一邊笑,門扉那邊,傳來呵斥的聲音:「小櫻,怎麼這麼不乖,要叫阿姨,阿姨的腿沒病!」
小櫻卻不聽,固執道:「爸爸,姐姐坐在輪椅上呢,一定很疼的。」說著,她吃力地脫下自己背著的小書包,拉開拉鏈,從裡面掏出兩根棒棒糖,猶豫片刻,把其中一根棒棒糖遞給智秀。
「姐姐吃糖,小櫻生病的時候,吃糖就不難受了。」
智秀當然不至於跟個小孩子置氣,也沒糾正她的叫法,故意板起臉唬她:「小櫻這麼小氣,姐姐生病了,為什麼不把糖都給姐姐?」
「這……這顆糖不……不是小櫻的!」小女孩兒著急道,「是小櫻給小妹妹的,小櫻不知道姐姐在,明天……明天小櫻給你帶好多好多,好不好?」
小妹妹?
智秀正奇怪著,就見想起什麼的小櫻,顛顛跑到林秀晶病床那邊,嘿咻嘿咻爬上床,耳朵貼上秀晶隆起的肚皮,一邊小聲嘟囔幾句什麼,一邊抬起頭,有些苦惱地問林秀晶:「阿姨,小妹妹在裡面怎麼吃糖啊?」
嘁!可惡的小孩子……
眼看著「生女兒」陣營又多了一個生力軍,智秀撇撇嘴,卻言不由衷地撕開棒棒糖的糖紙,塞進嘴裡。
嗯……確實挺甜的……
這樣想的時候,另一邊,之前好不容易勸著胃口不好的秀晶喝了些粥的安俊赫,見得小櫻進來,林秀晶只顧著和小女孩兒說話,又不想吃東西了,不由無奈。
暗暗歎口氣,看到久多駿雄站在病房門口不敢進來,他便放下碗,出門和對方握了握手:「久多先生,又見面了。」
久多駿雄表情有些尷尬,侷促道:「真是不好意思,又打擾到您……」
安俊赫知道他是為打擾了林秀晶吃飯道歉,不在意地擺擺手,「沒關係,她這兩天胃口不太好,一會兒再熱一遍就是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他吶吶說道,之後,就貌似緊張地沒再開口了,門口的氣氛有些僵硬。
昨天因為匆忙,加上被人認了出來,安俊赫並沒有多看,今天才有心情仔細打量。久多駿雄看起來年紀並不大,最多30出頭,這也符合他小櫻爸爸的身份,一身筆挺的西裝,商標什麼的自然早已撕去,但看面料卻不錯,看起來就像有些資產的某個大企業職員,不過,外表雖然打理得乾淨,但細節之處卻難掩倦色,下巴上的胡茬今天貌似沒刮,泛著青色,頭髮也有些長了,鬢角那裡蓋住了耳朵。
更重要的是,那雙昨天他在裡面讀出了哀求和期盼的眼睛,相比昨天似乎更為黯淡了,大概是沒休息好,這時裡面透著緊張、焦急以及難以啟齒的侷促。
安俊赫看看他空著的雙手,不斷來回搓動,又回首望望他頻頻注意的,正在病房裡從書包中掏出玩具,向林秀晶說著什麼的小櫻,心下隱隱有點恍然。
「久多先生,你還有什麼事嗎?」
「呃……我……我……」似乎沒想到安俊赫會這樣突然問自己,久多駿雄結巴幾下,但片刻後,還是深吸口氣,鄭重地向安俊赫鞠了一躬:「今天過來,我是想再次向您正式道謝,謝謝您和尊夫人昨天幫忙照顧小櫻,還陪她玩兒。」
「呵,昨天我都說了,這沒什麼,不需要這麼正式再來一次。」
「無論如何,必須要感謝您,另外……」他頓了頓,腰彎得更沉了,「另外……我想拜託您,幫我……幫我再照看小櫻一下午,我……」
安俊赫淡淡地看著他,他自己也明白這樣的要求太過分,但不知什麼原因,卻促使他哽了一下之後,繼續說了下去:「我還有些事,暫時沒辦法帶這孩子……只要一下午就好!這裡有我的駕駛證、醫療保險卡,我都可以抵押給安先生……」
他的語言很混亂,不過意思卻已經說的明白了,駕駛證和醫療保險卡的抵押,卻是因為日本沒有身份證,一般都是這些東西作為身份id證明。
安俊赫卻沒懷疑他為什麼選擇把小櫻交託給自己幫忙照看,無非是因為自己的名且就是最大的保證,況且,他還握著自己的秘密——萬一有什麼變故,他只要把這個消息往外一透露,身為明星的安俊赫立刻無所遁形。
這算威脅麼?
安俊赫也說不好,不過聯繫一下小櫻昨天一個人跑開,倒真的表示出,對方確實抽不開時間照看小女孩兒。
沉默片刻,安俊赫沒有拿駕駛證和醫療保險卡,只是用手機拍了張照,便返身回了病房。這番動作,已經足夠說明態度,身後,是久多駿雄感激涕零,連連說著「謝謝,謝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