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裡的光線,在戴上面具的剎那,黑暗下來
耳邊的聲音飛快遠去,整個世界都彷彿隨著這片黑暗而陷入寂靜,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血管在搏動,耳膜似乎在顫抖,它發出悠長的輕鳴,鼓動著,震盪著,腦袋暈乎乎的
熟悉的感覺,去年她車禍昏迷期間,多半時候都處於類似的境地,比現在更可怕的是,那時的黑暗是完全無聲的,她一個人就像在虛空裡漂豎洮棱d模o}洌}志澹馮X驕}?br/>
諸多念頭一閃而過,她手上的動作不停,將面具戴好,下一瞬間,光線重新自面具上代表兩隻眼的孔洞映入眼簾,隨後,她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一台攝像機在自己面前亮起了工作燈,遠處打光板聚焦的光芒,讓她有種身處光天化日的錯覺
一個女助理來到她面前,幫她糾正了一下面具的位置,隨後嘴唇張合地說著什麼,但是,聽不清,她迷惑地抬起頭,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模糊,然後晃動
她知道,這是自己太緊張,虛脫了
視野的晃動不是地震了,而是自己的身體快要支持不住在搖晃,朦朧的視野裡,面前那個女助理表情變得有點焦急,隨後她回頭向對著兩個監視器的哥哥說了什麼,哥哥放下導筒走了過來!
霎時間,智秀本來有些混沌的大腦,忽地清醒一些
「不行,不能倒下……」
一旦倒下哥哥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她繼續冒險了,他會把她送回首爾,然後很緊張地找來很多醫生、專家,檢查她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病,即使她根本沒病,只是久不鍛煉,氣血虛弱不能情緒起伏過大而已
他不會再管電影是不是能拍下去,也不會管自己花出去了幾十億韓元,是不是注定要打了水漂,更不會管外界輿論對他的攻擊
因為對他來說她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就像這世界上,再沒有人比安智秀更瞭解安俊赫!
少女努力平復下心情的激動,用力掐住虎口,劇烈的酸痛頓時從手臂放射開來下一瞬當快步過來的安俊赫取代女助理蹲下身,雙手按上她肩頭的時候,她受劇痛刺激的大腦徹底清醒過來,無數聲音如潮一般湧入耳朵
「智秀?」
很及時,大腦開始恢復運轉的剎那,就聽到哥哥帶著關切的詢問
盡力放緩呼吸,智秀微微抬起頭,勉強笑了笑,才想起哥哥這時看不到自己的臉,於是說道:「哥,我沒事……」
聲音有點顫抖,安俊赫眉頭輕蹙一下,旋即又舒展開:「是不是還緊張?別太在意,你越在意就會越害怕,無視攝像機、燈光這些東西,就當平時在家裡就好了」
「嗯!」智秀用力點頭
「對ng也別有負擔,今天這場的導演是我,隨便拍多少遍都沒關係」安俊赫眼見妹妹並沒有什麼事,便放下擔心,隨口開著玩笑
「嗯,我知道了,哥,開始吧!」
智秀深吸口氣,說道
「不要急,再等一會兒也沒關係,劇組我最大,就算耽誤一夜也沒人敢說什麼」
翻了翻白眼,但知道哥哥這是在寬慰自己,智秀覺得,自己其實挺喜歡聽這些話的,她說她不想當只被養著的小女人,但實際上,所有女人都喜歡霸道的男人
所以女孩子小時候會崇拜父親,因為父親的角色通常都與強勢伴隨,稍大一些會崇拜老師,因為老師在班級那樣的小團體裡,處於絕對統治的地位……她不記得父親長什麼樣子了,自小開始,父親的角色便由哥哥取代
每個女人也都有一顆年輕的心,她們也仍舊渴望像小時那樣被人擁抱,而不是主動去擁抱別人
心裡甜甜的,智秀嘴上卻不耐煩地叫道:「知道了啦,哥你真囉嗦!」
安俊赫被她氣得整張臉都繃了起來,不遠處,已經就位正等待開拍的攝像師和燈光師,瞧著兄妹倆的樣子,抿嘴微笑
智秀又催促幾遍,確定她確實已經準備好了,安俊赫回到監視器那邊拿來場記板,蹲在攝像機前,待那位操作機器的女攝像師比出ok的手勢,方才客串起場記:「第一幕第三場第1次拍攝,就位準備……」
「啪!」
場記板敲下,快速撤離攝像機的安俊赫,回到監視器那邊,緊緊盯著屏幕
屏幕中,鏡頭逐漸拉近,不過,這次拍攝並不順利,沒有經驗的智秀,根本不懂得如何觀察機位和手勢,鏡頭已經拉近到特寫範圍,她卻還在等著攝像機靠近過去
直到安俊赫喊起「cut」,她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於是又是一番講解
第一次的嘗試,讓智秀有些挫敗感,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很聰明的孩子,學習也好,練習聲樂、樂器也好,她從未有過這樣傻傻的,無知的時候
然而現實很快就告訴她,這個世界上確實有無論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很好的天才,但那個人不是她
隨後的時間裡,又ng幾次,最開始還是把握不好節奏,後來則是脫衣服露出肩頭的時候,下意識的遲疑……一次又一次失敗,似乎觸及到自尊心了,她反倒和攝像機較起勁,在第7次ng的時候,安俊赫本來想說讓她休息一下,她卻怎麼都不同意,非要把它拍完不可
第8次喊下「action」,安俊赫放下導筒,接過女助理遞過來的咖啡,潤了下已經開始乾澀的嗓子
「boss,看來您演戲的天賦是家族遺傳智秀小姐進步的也很快嘛!」
看著監視器畫面裡,隨著鏡頭的推進,智秀開始流暢地慢慢解開衣服,露出肩頭,女助理低笑說道
現場沒有收音,因此並不忌諱說話
這個女助理是智秀加入劇組後,李俊益從韓國藝術綜合大學招收的一位在校學生,名叫崔高恩雖然還在學校學習,但她實際上已經出道了,目前在短片界有些名聲02年和04年分別拍過兩個短片據說目前正在創作另一部短片,準備參加明年的亞洲國際短片電影節,答應李俊益的邀請出任助理工作,就是為了籌措拍攝費用
(這位崔高恩是真有其人去年還是前年看過關於她的一則新聞有些唏噓,一位拿過獎的導演,居然餓死在家裡聯想到有次暑假跑去橫店找朋友玩,聽到的關於導演圈的一些故事,無論韓國中國還是整個亞洲,獨立電影人都不好混啊!)
「呵,這種東西哪有什麼遺傳,不過她進步確實很快!」
安俊赫笑了笑,依舊緊盯著監視器
幾秒的時間,對他來說卻像一整天那樣漫長,就在這漫長的錯覺裡,那邊終於沒有再發生意外,智秀光潔圓潤的肩頭暴露在鏡頭裡,打光板聚焦的光線照耀著,它閃爍起珍珠般的光澤
「cut!」
安俊赫喊了一聲,按停了攝像機的運轉,智秀摘下面具詢問望來,他向她比出一根大拇指
下一刻,等候在屋子外面,正閒閒聊著天的李俊益等人,聽到屋內傳出一聲儼然解脫般的歡呼,同一時間,安俊赫看著連衣服都沒穿好,就那樣坐在地上,興奮地揮舞起手臂的妹妹,愕了一愕,旋即露出微笑
心裡有種久違的溫暖
他都快要忘記,妹妹上次這樣高興,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己第一次通過收同學的保護費賺了錢,帶她去遊樂場的時候?或者,她第一次坐在鋼琴前,流暢地彈奏車爾尼599,向老師展示她辛苦鍛煉的指法的時候?又或者,是03年她去坡州看望他,他用子彈殼給她粘了一朵簡陋的向日葵的時候?
記不太清了
這幾近兩年的時間,自己一點點的努力,看她從陰沉與乖戾中走出,看她重新綻放笑容,如今,曾經的妹妹似乎終於離他越來越近了
安俊赫不信神,但這一刻,他忽然很想向滿天神佛祈禱,只是為了,耳邊聽到的歡呼,還有那片綻露的歡暢笑容,可以保留得更長久……
……
「哥!我好像喜歡上演戲了……」
安智秀趴在安俊赫背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東方天際已然出現了魚肚白的晨曦,他們沿著山道慢慢前行,遙遠方向,被山巒包圍的水原市還在未褪去的最後一縷黑暗下安眠,露水打濕了腳踝,安俊赫回過頭,妹妹溫熱的吐息撩過他鬢角
一夜已經過去,第三場第一個鏡頭結束後,有了狀態的智秀,一口氣將第二個鏡頭沒有ng的一次通過,雖然第二個鏡頭需要露出大半個背部,還會有一隻手在她背上撫摸
不過,那隻手是安俊赫的
去年她將自己內心封閉,也不接納外人的時候,洗澡也好,上廁所也好,都是安俊赫幫她初期自然有過尷尬,但畢竟是親兄妹,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習慣了,倒也沒什麼,因此這段不需要她有動作的鏡頭,反而沒有難度
解決了需要替身的鏡頭後,整個夜晚剩下的時間,全都在拍攝第四、五兩場長生救孔吉的劇情,一直到凌晨才告一段落
甘宇成他們都回到市裡下榻的酒店休息了,本來兄妹兩人也早應該回去,但智秀卻忽然纏著,讓哥哥單獨帶她散散步,然後,在周圍無人的時候,她在他耳邊說出上面那句話
微微的風從身後掛來,將妹妹身上的清香,還有幾縷調皮的髮絲送到他鼻尖,安俊赫鼻翼翕動幾下,忍住打噴嚏的衝動,甕聲笑道:「好啊,以後我當導演,你當演員!」
智秀偏著腦袋想了想,覺得這提議不錯,於是點點頭,隨後直起身,拍打著哥哥的肩膀,宛然騎馬一般:「衝啊佔領忠武路!」
「呀,安智秀你瘋了嗎?」
「嘻嘻!」
清脆的笑聲灑落山澗,晨曦從頭頂蔓延向西,一顆星星最後眨了一下眼睛,城市邊緣,有炊煙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