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從睡夢中醒來,夜晚又夢到了在釜山的日子。
19年的記憶,那個海邊城市留駐了她太多的童真與青春,或許光明的時候不多,但依舊是值得珍惜的經歷,以至於做夢都回到當年的情景。
夢到的是某年夏天的某個下午具體哪一年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和哥哥還很小,他們行走在潮水推動的沙灘上,黑瘦黑瘦的哥哥在前方提著棍子撥弄被潮汐推上岸的貝殼,她跟在後面,挎著一個小籃子,偶爾途經的水窪倒映出她紮著羊角辮的影子。
天空很藍,白雲如絮,大海廣闊地鋪向視野盡頭,海風陣陣吹拂而來。
之所以記不清在哪一年,是因為童年時代,這樣的場景太過普通了,暑假的每一天都這樣過著,她跟在哥哥身後,踩著軟軟的沙子,冰涼的海水時而會沒過腳面,幾片貝殼翻上沙灘,偶爾碰到海參、海星這些東西,哥哥用棍子把它們挑進她挎著的籃子裡。
她在陽光下燦爛地笑。
遠處,千帆過盡的海平面,汽笛悠長的鳴叫劃破長空,然後突然醒來。
外人難以理解她睜開眼的剎那,夢與現實交織的痛苦,在夢裡,她可以歡笑可以奔跑,她可以感覺到腳下沙子的細軟,回過頭去,身後一串凌亂而調皮的腳印。但在這現實,雙腿反饋回大腦的信號只是一片虛無,什麼都感覺不到。就像從未有過。
過去的一年裡,這樣強烈的反差時常折磨著她,每一次自如此真實的夢中醒來,胸口便被痛楚糾纏啃噬,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當然,類似情況在慢慢的好轉,她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特別是心中有著牽掛的人的時候。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側頭看著房間裡側,天光照入的窗戶。將一方蒼穹納入她的視野。朝霞的尾跡留下一抹絢爛,太陽升起了。
「早上好,安智秀!」
她輕輕的對自己說,然後雙手支撐著。讓自己坐起來。一點點移到床邊。移到停在床邊的輪椅上。
不多時,房門打開,清晨安寧的2樓便響起輪椅驅動起來的聲音。
稍稍洗漱一番。去敲了哥哥房間的門,裡面傳出他還未清醒的答應,然後她乘坐小電梯下到樓下,本來想著自己把衣服洗一洗,然而到了樓下的盥洗室,她卻發現裡面的晾衣架上已然掛滿了清洗好的衣物,與此同時,廚房也傳來響動。
驅動輪椅來到廚房門口,看到裡面在廚台前忙碌的身影的剎那,沒人能準確形容出來,這刻安智秀心裡的詫異。
「允兒?」
明亮的廚房內,圍著圍裙,一身校服的女孩回過頭,她嘴裡還叼著一片吐司,「姐姐起來了啊!」
智秀愣愣地點點頭,旋即看了看女孩手裡的菜刀,還有她面前菜板上剁好的生菜、起開的金槍魚罐頭、蛋黃醬,問道:「呃,你在做什麼?」
「金槍魚三明治,姐姐吃嗎?」
說著,她將放在菜板一角,已經切好的幾塊三明治端到智秀面前。
看著盤子裡那幾塊切面整齊的三明治,驚訝褪去的智秀,不信任地瞧了允兒一眼,警惕道:「你又想搞什麼惡作劇?」
「沒有啊!」允兒不滿地撅了撅嘴唇,「這是我好不容易學會的,姐姐真是……你不吃我吃!」
隨手捻起一塊塞進嘴裡,女孩整張臉都鼓成了包子,呆呆地看著她,直到她又吃了兩塊,終於確定允兒沒在三明治裡添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智秀第一反應是出去看看天空,確定一下是不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怎麼突然想起做三明治?」
「不只三明治哦,我還準備要學很多料理,韓國的,日本的,中國的,嗯,西式的也要,比如意大利面之類的,跟你說哦姐姐,我要當一個全新的林允兒!」
「……你昨天是不是吃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簡短的對話過後,允兒決定不理智秀了,手腳麻利地將剩餘夾好了配料的吐司切完,拿起兩塊用塑料袋包好,女孩便急匆匆地跑出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牛奶,隨後拎起書包,行色匆匆地換了鞋,開門,臨出去前,方才向她擺擺手:「姐姐,我上學去了,oppa起來叫他記得吃早餐!」
「哦……哦!」
「砰!」
門重重帶上,智秀傻傻地呆了會兒,旋即撓撓頭,驅動著輪椅駛入廚房,從盤子中拈出一塊三明治,猶豫片刻,方才輕輕咬下一口。
出乎意料的,果真沒有嘗到辣椒、芥末之類奇怪的味道,只有金槍魚肉塊和蛋黃醬糅合在一起的鮮美口感,咂咂嘴,智秀疑惑地偏了偏腦袋。
允兒真的決定要重新做人了?
她想,好奇怪的感覺……
……
「好奇怪的感覺,允兒姐姐也會做作業耶!」
不大的休息室,小賢頗為驚奇地瞧著面前的小桌上,正埋頭對著一道題冥思苦想的允兒,發出不敢相信的驚歎。
剛走進休息室的侑莉,連忙拋下腰還不太舒服的秀英,彷彿看到了什麼奇跡一樣跑過來,誇張地叫道:「哇,林允兒今天吃錯藥了?」
「姐姐才吃錯藥了!」允兒翻了翻眼睛,隨後在題目下寫上解題過程和答案,待翻出參考答案對比一下,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又鬱悶地塗掉。
不過她的鬱悶卻是侑莉的歡樂,「哈哈,這麼簡單的題都能做錯,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們開心啊?」
允兒臉頰紅了紅,卻沒有反駁。老實得像是換了一個人,繼續埋頭研究題目,害得侑莉想取笑都不好意思了。
沖同樣疑慮望來的小賢吐吐舌頭,侑莉正要再說什麼,那邊被她丟下的秀英叫道:「喂,權侑莉,你怎麼伺候我這個病人的?趕快來扶我!」
「呀,我不是你的丫鬟!」
「是啊,你不是我的丫鬟,你是我的奴隸!別叫那麼大聲。戴著牙套你不累麼?」
侑莉氣得頭髮都要炸起來了。但面對秀英就賴在門口不動彈,等待她過去攙扶的厚臉皮,感覺著休息室內其他人好笑的視線,侑莉終究屈服在淫威之下。不情不願地把秀英扶過來。隨後。原本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的允兒,將身旁座位的靠背豎起來,招呼秀英:「姐姐腰不舒服。坐這裡吧!」
對於允兒的慇勤,秀英接受得理所當然,大搖大擺地坐到允兒身旁,她很是滿意地讚賞:「這才對嘛,我心甚慰啊,侑莉,看到沒,這才是一個後輩應該有的態度,都怪我平時把你慣壞了,才會養成你現在這種又懶又沒眼色的壞習慣!」
「…………」
不理快要氣爆掉,連話都說不出來的侑莉,轉頭看了看又開始做題的允兒,秀英疑惑道:「允兒,說真的,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她懷疑昨天教唆允兒偷的那兩片「solar」可能過期了,允兒吃掉後才會變得這麼反常,以往沒人催促著,允兒能主動完成作業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更遑論這般彷彿好學生一般鑽研題目的可能性了。
當然,她的懷疑的最終目的也只是確定那兩片藥是不是過期了,因為……她昨天也當糖果吃掉幾片!
對於她略帶調侃的詢問,允兒出乎意料的沒有抗議或者不滿,依舊低頭看著題目,片刻後,才答道:「姐姐,我決定以後重新做人!」
「哈?」
「過去的林允兒已經過去了,從今天開始,我要努力學習,要學會清理家務,要學會很多很多料理,要變得溫柔賢淑,我要和過去的自己徹底告別!」
秀英呆呆地張大嘴巴,桌子對面的侑莉和小賢也有些懵。
看來藥過期的很厲害,允兒都開始神智不清了。
秀英決定再問問,看她神智降低到什麼程度,用不用報警就醫,「你……真這麼決定?為什麼?」
「我想在未來碰到喜歡的人時,可以馬上伺候他,當他的好女朋友!」允兒笑了笑,大大的眼鏡遮擋這了她眼睛的紅腫,卻遮不住她眼眸這刻的光彩。
那是一種鋒芒畢露的意氣飛揚,充滿了決心與自信。
這在平時大大咧咧的允兒身上根本看不到。
一時間,三個女孩子面面相覷。
沒有理會她們古怪的表情,重新對著題目苦惱的允兒,又苦想一會兒,似乎終於放棄了,抬腕看看時間,站起身:「先去食堂吃飯,回來再做吧,姐姐們需要我幫忙帶一下嗎?」
「呃,不用……」
「我和姐姐一起去!」醒過神來的小賢忙牽住允兒的手,跟著她一起走了。
看著兩人離開休息室,依舊沉浸在愕然中的秀英,與侑莉對視幾眼,「侑莉,你覺得她是認真的嗎?」
「不知道……應該……是吧?」
「奇怪……難道她真要重新做人了?我昨天那個餿主意有這麼大威力?」想來想去,秀英還是把允兒的變化,歸結到昨天自己隱約猜測到的事情上面,允兒那番拙劣的謊言,怎麼可能騙得了處事經驗豐富的她,她一聽就知道所謂不敢向男生表白的朋友,其實就是允兒自己。
後來「霸王硬上弓」之類的話,不過是小小的惡作劇而已,她才不信連表白都不敢的允兒,會真的有勇氣做出來,更何況,她還專門騙允兒偷了所謂的「安眠藥」。
但是允兒今天的變化,卻讓她隱隱有些慌亂。
那丫頭不會真的……
這麼一想,秀英臉色就蒼白了起來,連忙招呼侑莉:「權黑黑,拉我一把,我找允兒有事要問。」
「呀,又叫我這個……下次再叫,我們就絕交!」
「好啦好啦,真是囉嗦,趕緊拉我起來。」
侑莉不滿地哼了一聲,但面對明顯煩躁起來的秀英,她一如既往地沒了底氣,只好上前拉了拉,但意外的是,沒有拉動。
侑莉有些奇怪,她不記得秀英有這麼重的,一下居然拉不起來,於是又用力拉了一把,還是沒動。
秀英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突然沉默了,侑莉再次使勁拽了拽,嗤的一聲輕響,她動作頓了頓,還在奇怪是什麼聲音,秀英淡淡的話語飄來。
「別動……」
「嗯?」
「我褲子被膠水粘住了……」
「呃……」
不多時,休息室響起憤怒的吼叫:「林允兒!你死定了了了了了了」此處的「了」表示回音連綿不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