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單純的吻,低下頭,嘴唇與嘴唇的柔軟觸碰,再沒有其他動作。
有些遲疑,有些乾澀,有些暖暖的火熱。
黑暗之中,她輕輕閉上眼睛,一點潤澤水光悄然乍現,鼻息綿長地顫抖著,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不讓自己一直隱藏的苦澀,暴露在這個隨時可能有護士過來的地方。
淚珠醞釀許久,終於滑落下來,滑落到兩人鼻息交纏的地方,化作一抹於味蕾之中輻射開來的鹹苦。
這個期盼已久的吻,沒有曾經許多次午夜夢迴那樣羞澀,也沒有偶爾幻想時的甜蜜,只是帶著淡淡的衝動,帶著某種無法言喻的渴求,只想與他貼得更近一些,就像曾想與他的距離更近一些。
她不敢在他清醒時這樣做,因為她不確定他是不是會像過去那樣,面對她的接近而退縮。
在他面前,她的矜持已經所剩不多了,偶爾從旁觀的角度想想,自己那麼明知沒有結果還糾纏著,真是沒臉沒皮的女人。
她要留一些,作為自己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的尊嚴。
「……我愛你,安俊赫!」
門外走廊微弱的燈光,從拉上簾幕的觀察窗迷濛地透進來,她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在心裡如此對自己說,似乎也渴望他的回應,能響在她心裡。
自欺欺人,或者軟弱,無論怎樣都可以,至少在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很幸福……
……
思緒煩亂著,嘴唇貼在一起大約有幾分鐘了,空氣裡靜悄悄的,安靜的幾乎能聽到心跳聲。
她不捨得離開,她不知道一旦有了片刻的分離,再次能和他貼的這麼近,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輕輕地緊貼著,貪戀地用嘴唇汲取著他的溫度,突然,一雙手按住她後腦。把她微微推離一些。
林秀晶淚光瀲灩,茫然地見到原本早已睡著的安俊赫,慢慢睜開眼睛,目光無奈地瞧著她:「你再親下去,我就憋死了……」
這說不清是無奈還是調侃的話,令她陡然驚醒,慌忙推開他的手就往後退,她忘記了自己坐在床上,於是——
「啊——!」
「呼。砰!鐺!」
幾秒後,林秀晶捂著額頭從地上坐起來。疼的直流眼淚。床上,沒想到她反應居然這麼大,有點措手不及,只胳膊伸出一半的安俊赫,愣了片刻,隨後笑了。
在他的笑容,林秀晶窘迫地低下頭,但沒多久,又抬起來。腦袋微微偏著,側臉對著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去……要去親你的,我只是……只是……」
眼淚從她臉頰滑落,不知是額頭疼痛的殘留,還是心在抽痛:「……我只是,忍不住……」
她就那樣坐在地上,像個傷心的孩子一般抹著眼淚。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害怕從那裡又讀出抱歉的味道,害怕他看著她,淡淡地說著「對不起」。
他很早就說了他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不會這樣嘴對嘴的親下去,她逾越了兩人的關係。
心裡浮蕩著難以形容的忐忑與彷徨。
坐在床上,看著下面表情慌亂的小女人,安俊赫漸漸收斂了笑意,沉默著不發一言,從早上開始,心就一直在亂著,關於現在,關於未來。剛剛他其實沒有睡著,只是閉目養神,梳理自己的情緒。
他要弄明白自己內心究竟在想什麼,他要改變自己對自己目前所做事業的觀念。
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但安俊赫自己清楚,他其實是個很驕傲,甚至有些自負的人,經歷過夢境的熏陶,他一向將自己的位置擺在最高的頂點所在,用上帝視角俯瞰著下面的一切,看自己在娛樂圈摸爬滾打,看自己勾心鬥角。他從未融入進去,從未把這個事業當作未來一直要走的路,對他來說,待有一天智秀腿好了,能在舞台上跳舞、唱歌,能在他的護持下實現夢想,那麼那一天,也是他功成身退的日子。
可是那晚智秀的話告訴他,他這一年來的努力都做了無用功。
妹妹說她早就不想當明星了,他相信她,智秀不會欺騙他,即便當時他在裝睡。
一直以來的奮鬥,便這樣輕易地落到空處,平時他還可以暫時壓下,因為有太多事考慮,然而昨夜受傷,在煌煌天威之中的無力感,讓這些竭力隱藏的迷茫與虛弱全都爆發了出來。
如果真的不喜歡也就罷了,他一向果決,目前取得的成績隨手就可以扔掉,帶著智秀回到釜山。
但他發現自己其實忘不了成為萬眾矚目焦點的感覺,這與他的觀念有些矛盾——他是個相當傳統的男人,在他眼中,所謂明星委實不是一個光榮的職業,地位低下,收入微薄,與付出不成比例。
除了人前的光鮮,背地裡還剩下什麼呢?
如今發現,自己原來挺喜歡這樣一個往常暗暗鄙薄的職業,觀念的衝突讓他很混亂,許多想法糾纏著。
林秀晶親他的時候,他正努力正視自己的內心,陡然傳來的嘴唇柔軟的碰觸,讓他思維都停滯了一剎那,當時下意識是想推開的,那刻,他嘗到了她眼淚的味道。
不知是否錯覺,眼淚很苦很澀,幾乎一切與甜蜜相反的詞語,都可以用那種苦澀的味道表達出來。
想要推拒的手,便再也舉不起來,怔怔的任由她單純的,只是用唇貼唇的方式,給他的所謂「親吻」——雖然在他看來,這親吻倒像她對自己苦楚的易於滿足。
時間真是太久了,此時回想,與林秀晶認識到現在,已然過去半年,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是在kbs的會議室,她沉默寡言地坐在一邊,看起來有點清冷,不近人情,相處久了才發現,她其實只是一個雖然比他大,但卻封閉了內心,有些交流障礙的小孩子罷了。
熟悉了之後,她喜歡黏著他,他也把她當作一個妹妹看待,直到有一天察覺,她對他的感情,超越了他對她的感情太多,已經不再局限於朋友,於是他在愕然中後退。
並非是對感情怯縮,而是他深刻的明白,自己並不喜歡林秀晶,這段感情也不是夢境裡經歷過許多次的逢場作戲。被一個女孩子暗戀,身為男人自然有著暗爽的感覺,但那不是可以耽誤她的理由。
他不愛她,所以離開,就這麼簡單。
可惜他有點高估自己對感情的理智了,東京的事,回來後的事,他一步步後退,最終卻又走回到她身邊,即使他說,我們是朋友,可他知道,兩人之間終究有了變化。
如今漸漸習慣她在他身邊的日子,漸漸習慣於她溫柔的話語,無微不至的服侍,當她親吻他的嘴角,他嘗到她眼淚的那一剎那,他忽然在想:如果某天她離開了,會怎樣呢?
沒有答案,只有一瞬間的難受。
男人,還真是貪得無厭、自相矛盾的生物!
如此自嘲的想,他覺得,是時候做些什麼了,為這段說不上到底喜歡或者愛與否的感情,為林秀晶,也為自己……
黑暗中,安俊赫伸出手,「起來吧,地上很涼。」
他把手遞給她,拉她起來。
林秀晶茫然的任他拉著,起身,坐到床上,手足無措。不多時,黑暗中傳來她細微的悶哼。
「唔!」
兩人又緊緊貼在一起,不同的是,這次是安俊赫主動抱住了她,光線照射不到的地方,林秀晶心跳砰然大作。
「認識這半年來,印象最深的就是你總在哭,在墨爾本的時候,在東京的時候,雖然你很多時候會笑,但奇怪的是,對這個印象卻很模糊,想起你,浮現在眼前的,總是你流著眼淚的樣子,可憐巴巴,像是被拋棄的小狗。」
就在林秀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惶惶然不知所措之時,耳邊傳來安俊赫彷彿陷入思緒之中,顯得有些飄忽的聲音:「總是回憶起你在墨爾本的街心公園,哭得泣不成聲,然後披著我的羽絨服,揉著通紅的鼻子眼睛,像個胖胖的企鵝。回憶起你在澀谷街頭,從背後抱著我,說『我愛你安俊赫』時,那種衝動和勇敢……你不知道,每回想一次,我都覺得自己更像個爛人……」
林秀晶掙扎了一下,她想跟他說,你不是爛人,那些都是我自願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從沒想過招惹我。
但他身上到處是傷,她不敢多麼用力,微微扭動了幾下,便在安俊赫收緊的懷抱之中,慢慢鬆弛下來,什麼都不想說了,雙手遲疑地舉起幾次,終究鼓起勇氣,環在他的腰上,依偎在他懷裡,聽見他說:
「對不起……」
如此充滿歉意的話,令林秀晶心裡一涼,身軀陡然僵硬,緊接著又在下一刻軟化:
「對不起,讓你等太久了……」
窗外風雪飄飛,雪花扑打在玻璃上,印下一團團冰稜凍結的痕跡,窗稜邊堆起了積雪,它們反射了樓外的、樓內的種種顏色的光,匯合成樸素的暖黃,將這間病房外,映得猶如童話的畫卷。
畫卷裡,模糊的男女安靜相擁,就如這萬籟俱靜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