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傳來女孩們悄悄的絮語和嬉笑,聲音被牆壁削弱了,聽起來飄飄忽忽,若是夜深人靜時,不免有點陰森。
呆在自己的臥室裡,想著剛剛在外面,允兒端著兩杯水,作不屑狀邊說「我不想和你說話」,邊昂頭離開,結果視角抬得太高,沒看到茶几微微突出的支腿,一腳絆了上去……其後的結果無須多說,幸虧地上鋪了地毯,質地挺軟,幸虧杯子是陶瓷的,還算結實,幸虧裡面裝的是溫開水,不算太熱。不然一頭摔在地上,手裡還抓著杯子,又迎頭潑了一身熱水的女孩,恐怕要很久都得包的像個木乃伊一樣了。
手忙腳亂地陪著允兒找了一些智秀的舊衣服換上,又把她換下的衣服拿去盥洗室用洗衣機洗了,安俊赫感覺肩膀又在隱隱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動作過大,把傷口撕裂了。
躲在臥室裡,他脫下上衣,背對著衣櫥裡的換衣鏡,想要看看繃帶有沒滲血的情況出現,這時,外面隱約傳來的說話聲忽然變大,下一刻,門砰地被人踢開,還昂著小下巴的允兒推著智秀站在門口,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表情馬上變得呆滯。
衣櫥正對門扉,安俊赫**的上身被女孩一覽無遺。
「啊——!」呆呆望著的允兒猛然醒悟過來,抬手摀住眼睛,大聲尖叫。
「……」安俊赫低頭打量一下自己身上的肌肉,覺得自己身材不錯,應該不至於把她嚇得儼然見到鬼似地吧?
「安俊赫!」氣急敗壞的允兒連敬語都不說了,「一個人躲起來把衣服脫光,還對著鏡子照,你變態啊?」
「脫光……?」安俊赫看看自己端正待在原位的褲子,「再說,這是我的房間……」
允兒才懶得聽他辯解,跺腳大叫:「變態!」
「……允兒啊……麻煩你說變態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把手指岔開那麼大?你都看光了,再這麼喊就沒意義了……」
智秀摀住嘴「呼哧呼哧」地笑,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當得知安俊赫是想查看自己傷口有沒滲血的時候,允兒立刻丟掉了一直偽裝的「高貴冷艷」,恢復小事兒精的性子,撲踏踏跑過來,自告奮勇的要幫他。
「允兒……有沒有滲血,繃帶上看一下就知道了,你把它拆掉了,一會兒怎麼綁上去?」
「安心啦!綁繃帶我最拿手,保證給你弄好,還可以打個好看的蝴蝶結。」允兒拍著胸脯信誓旦旦,旁邊微笑瞧著兩人的智秀,忽然說道:「你就是因為經常拍才沒發育的吧?」
背後允兒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雖然看不到,但安俊赫幾乎可以在腦海裡重現她瞪起眼睛,生悶氣的樣子。
悄悄向智秀豎起大拇指,這必殺一擊至少有秀英七八分真傳了。
「啪!」
發覺他小動作的允兒,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哼聲道:「你們都欺負我!」
智秀才不理她的賭氣,笑瞇瞇地搖著輪椅出去,到門口才回頭調笑著問她:「我去熱牛奶,允兒,要不要?」
邊拆著繃帶,允兒邊咬緊牙齒,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要,我要三杯!喝窮你們!」
這般氣呼呼報復的話,顯然沒什麼威脅力度,智秀面不改色地丟下一句「好,我熱三杯,你要不喝完有你好看的」,便在允兒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鬱悶呻吟聲中,搖著輪椅去廚房了。
沒有第三個人,臥室裡的空氣也彷彿陡然冷清許多,頭頂明亮的燈光照耀著,將坐在床上,一前一後的兩人的影子,拖墜到床下的陰影之中。空氣安靜地流淌,速度緩慢的儼如靜止,因此呼吸聲,解繃帶的簌簌的聲音,便格外響亮。背對允兒的安俊赫,看不到此時的她是怎樣的表情,但曝露在外的肌膚,卻能感受到少女指尖偶爾一擦而過的溫熱,她默默做著自己的事,罕見的嫻靜,沒有活潑的味道散發出來,卻又有一種柔媚的清香彷彿纏繞在他鼻端。
雖然總是取笑她像個小男孩,用總是遲遲不肯發育的曲線取笑她身材平板投錯了胎,但這一刻,當她在他背後,當他看不到她的大大咧咧,當她指尖的熱度在他肌膚上遺留下溫柔的時候,心中的感觸忽然無比清晰地浮上來。
去年還瘦小瘦小,沒有半點豐潤可言的小女孩,終究還是長大了,所謂沒有發育自然只是笑話,或許有點慢了,但時間當真在她身上打下了烙印,在她的清純中烙上嫵媚,又不可阻擋地推動著她往另一個階段前進。
過去的他眼中她還是孩子,但實際上,她已經是少女。
微微偏過頭,眼角收入的餘光之中,允兒已經將繃帶全部拆掉了,任由它簌簌滑落,她怔怔看著他的背,然後便感覺到,她伸出手指,沿著傷口的下緣輕輕摩挲而過。
「喂,怪力允,粗手粗腳的小心別碰到,很疼的。」他故意逗她。
若擱在往常,允兒可能還非要碰一下,但或許是傷口把她嚇到了,這次她意外的沒有頂嘴,手指像是觸電一樣縮了回去,隨後默不作聲地上藥,重新纏好繃帶。
安靜的樣子,讓習慣了她胡鬧的安俊赫有點不適應:「允兒。」
「啊?」
「你更年期到了?」
「……呀!」一受刺激,允兒像是澆了熱水的青蛙陡然蹦起來,抬手想要打,但看看還沒裹住的傷口,又不捨得下手,直把自己憋悶的在床上亂蹬亂踢:「安俊赫,等你傷好了,你就死定了!死定了!」
「哈哈哈哈!」
隨著這樣大笑、胡鬧,氣氛終於恢復正常,再次幫著安俊赫處理傷口的允兒,也不再沉默,一邊輕輕纏著繃帶,一邊絮絮說著些事。
「……這兩天,我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可你都不接,打給智秀姐姐,跟她說想要去看你,她說你不讓去……哼,真氣人,我們這麼多少女關心你誒,別人想要還沒有呢,你居然不領情!」
「哦,所以那會你不想理我?」
「哼!」
「看我們現在聊得熱火朝天的樣子……你意志不堅定啊允兒。」
「我這是心軟,看你可憐,才大發慈悲原諒你的!」
女孩嘴硬道,安俊赫笑笑,不再逗她。隨後問起她剛剛莽莽撞撞地闖進來,是不是有什麼事,允兒愣了愣,方才撅嘴道:「都怪俊赫哥啦,害我差點忘了,跟你說哦,今天我要和智秀姐姐一起睡。」
「呃……」安俊赫回過頭,表情有點愕然:「你家人會同意?」記憶中,允兒的家人管得雖然不像小賢家那麼嚴厲,但也不可能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面過夜,畢竟還只是一個剛上初中的孩子。
「嘻嘻!」允兒向他比了個「v」字的勝利手勢,「開始打電話的時候,爸爸也不同意,但我讓智秀姐姐給他發去了一個視頻通話,然後他馬上就放心了,嘿嘿!」
「……」
於是就這樣定了下來,少女的第一次外宿。
允兒看起來很開心,或許是第一次脫離家長的束縛,在幫他重新弄好繃帶之後,喝了牛奶,女孩活力四射地在屋裡瘋了半天,直到智秀疲倦不堪懶得再陪她鬧了,她才不甘願地跟著去臥室。
即使如此,悉悉索索的絮語聲,也直到很晚才漸漸消失。
如果只是這樣,這個平凡的夜晚自然沒有多加敘述的必要,當天夜裡,發生了一件事。
安俊赫身上帶著傷,睡眠不可能多麼深沉,傷口那裡一直隱隱痛著,雖然不劇烈,但卻很難受,痛感像火燒一般呈輻射狀往四周散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好不容易困極了睡著,半夜翻身時許是碰到了,又猛然痛醒。
然後聽到門外有聲音。
是笈著拖鞋的腳步聲,撲踏撲踏,從門口經過,進了洗手間。整個屋裡,除了他和允兒之外,顯然不可能有第三個人會走路去洗手間的,安俊赫沒有多加在意,困得眼睛似閉非閉,很久之後,忽然一驚。
他沒聽到允兒從洗手間回來的動靜。
「……這丫頭,不會在洗手間睡著了吧?」想起允兒平時粗線條的樣子,安俊赫有點荒謬地哭笑不得,猶豫一會兒,終究還是起身,準備去把她叫起來。
3月的夜晚還很冷冽,走出房門的時候,空蕩蕩的走廊,空氣冷冷的刺激著皮膚,微微打個寒噤,安俊赫看到洗手間的燈並沒有亮起,反而客廳那裡,有一抹昏黃的光暈幽幽綻放著。
那是客廳的一盞壁燈,光芒微弱、昏暗,光芒範圍之外,一角窗簾輕輕抖動著,夜風順著縫隙滲透進來。而正對窗戶的沙發上面,允兒蜷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自己肩膀,正睡得香甜。
想來她是上了洗手間之後,迷迷糊糊地找不到房間,下意識便跑到還亮著燈的客廳這裡,把這裡當成臥室了。
神經能粗到這種程度,還真是常人難及的境界。
「呵……」
安俊赫失笑,輕手輕腳地過去,推了推她的肩膀:「允兒,醒醒,別在這兒睡。」
然而回應他的,是允兒陡然淒厲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