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風從半掩的窗戶吹進來,撩起了簾子,它微微抖動著,讓寒冷放肆地徐徐而入。
淚水滑過鬢角,暈染了枕頭,寒冷侵蝕過來,冷了那團濕潤,又順著淚痕爬上眼眶,不過須彌便已冰涼。
或許是冷意降低了思緒的燥熱與混亂,不斷翻騰的念頭,終於能把握到一些片段,那是一幕幕零碎的畫面,順著它一直追溯到源頭,是有關於他的,最初的記憶。
04年夏天,一個名叫金泰妍的胖胖的全州女孩,怯怯地背著書包,踏上漢城這片繁華的土地,走入一個叫做星光學院的地方。那裡有很多長相帥氣、漂亮的男生與女生,與他們相比,戴著黑框眼鏡的她,不起眼的彷彿一隻醜小鴨。
雖然因為都還是年幼的學生,不會表現出多麼明確的鄙夷,但她知道他們偶爾在背後的議論,星光學院是什麼呢?是s.m公司的造血系統,公司裡那些練習生前輩,那些已經出道的前輩,大多都是從這裡走出去的,他們認為又胖又不起眼的她,是一個想當明星想瘋了,不自量力的傻丫頭而已。
他們無法理解她為什麼可以上聲樂班,無法理解鄭淳元老師為什麼單獨教導她上課,只是懷著得不到的嫉妒,以及相貌上的優越感,悄悄地對她品頭論足,嘲笑她過時的穿著,嘲笑她的黑框眼鏡,至於她到底有著怎樣的實力,他們並不注意。
14歲的少女,即便天生有顆大心臟,可以承受很多流言蜚語,但她依舊不開心,於是越發沉默寡言了,在學院裡上了一段文化課,有一天終於不再去,把學業轉回老家的學校,只每次週末才到鄭淳元老師那裡學習聲樂課程。
愛一個人獨處,不想再和別人交流的習慣,也是從那時加深的,猶記得那個夏天,她經常會在夜晚倚著窗台,看著外面黑暗籠罩的街道,看著繁星眨呀眨的,從雲層後面露出點點身影,看著路燈閃爍,微風吹著塵土在光暈下劃過,一直看很長時間,直到月亮升起來,皎潔的月光鋪滿大地,視野裡倒映下的一切——房屋、街道、樹影,都化作靜謐的黑白,然後又劃到遠方,再次隱入天際無邊的黑暗。
不知道為什麼,喜歡那種連蟲鳴都休息的安靜,每次看著,都彷彿放下許多負擔,讓所有委屈和氣惱,都隨著黑白的畫面凝固、消散。
然而今天再看著月光,卻好像不起作用了。
就在那個夏季,與安俊赫相識。有一天在老師家上課,老師接到同事求助的電話,讓他幫忙帶一個學生,因為推辭不掉,又不放心把她一個女孩子丟下,老師便帶著她一起去了。當時的她並沒有想太多,直到到了地方,才知道老師要教的學生,是s.m公司一位練習生前輩。
呵,在當時的她心裡,練習生已經是頂了不起的了,更何況還能親身走入s.m公司,沒人能夠體會那刻她內心的激動與窘迫,金泰妍依舊是那個不起眼的全州女孩,偶爾遇到的前輩們,看來的目光混合著新奇與某種無法言明的詭秘——很熟悉的感覺,就像星光學院裡,那些私下嘲笑她的同學。
覺得真是傷心難過。天生的承受能力,終究是有著極限的,她到底還是個女孩子,有自己的自尊心,有點小小的嚮往虛榮,沒有哪個女孩被人嘲弄而不感覺落寞。
第一次對學習聲樂,對想成為歌手的決定有所動搖,然後,終於見到了他。
安俊赫!
回憶到這裡,突然變得很清晰,清晰到甚至能記憶起第一眼見到他時,他嘴角勾起的溫潤的笑,他向她伸出手打招呼時,不摻雜一絲負面雜質,顯得無比純淨而又深邃的眼眸。
那一切的一切,燦爛溫暖又宏大的宛若那天的陽光,將她整個人照得通透,心裡所有自卑所化的陰影,一剎那就消失了。
也在那一剎那,她小小的心臟,無法抵禦的把他的名字,他整個人都裝進去,牢牢刻印,深刻的想忘都忘不掉。
然而現在回想,那天的相遇其實很普通,他對她的照顧對她的不冷落不鄙夷,似乎也可以用他為人禮貌來解釋,也許他並不像在她心裡的第一印象那樣光明和偉大,那樣把她看得多麼重要……
一切,只是源於自卑時的妄想啊!
「笨蛋金泰妍……」
淚水還在流淌著,女孩用手背狠狠地擦著眼睛,心臟酸酸的緊緊的,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攥住那裡,用力擠壓,痛得無法呼吸。
她吸著鼻子,坐起身,戴上眼鏡,想要去陽台上透透氣。
「你……在哭啊?」
一個聲音突然就在不遠處響起了。
剛探身摸到拖鞋,準備下床的女孩吃了一驚,下意識抓起手裡的拖鞋就想扔過去,所幸在凶器離手的剎那,慢了一拍的大腦總算辨別出這個聲音屬於誰,制止了她的動作。
泰妍瞪大眼睛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對面的床鋪,房間裡光線幽暗,卻無礙她看到那裡坐起的女孩的身影。
是stephanie,嗯,或許用她的韓文名更容易讓人記住——黃美英!
嚥了口口水,泰妍拍拍胸口,平復心跳:「你你你,沒有睡著?」這樣問著,想到自己剛才又是哭,又是自言自語的,可能都被她聽到了,不由有點窘迫。
但隨後又放下心來,黃美英是個外國人,以她的語速,對方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雖然哭聲肯定被對方聽到了,不過反正是個外國人,又沒有交流對象,暫時也不怕被別人知道。
果然,黃美英隨後的反應,表明了她確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你……說什麼?為什麼……哭?想媽媽?」
結結巴巴,語法顛倒,正匆忙擦掉眼淚的泰妍又想哭又想笑,差點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才好,嗡聲道:「我才不想媽媽,我是……反正你不懂。」
「哦……」女孩似乎聽懂了,哦了一聲,但旋即泰妍就知道,自己又多慮了:「我……也……想媽媽……」顯然她只聽懂了「媽媽」這個詞彙。
「不是啦,我……」
「不要哭……我……陪……睡?」
「不用,我不用你陪我睡!」
「……i……i。」(等一下……我……我去趟洗手間)
風馬牛不相及的對話中,很有義氣的stephanie蹬蹬蹬下床跑進廁所了,留下溝通無力的泰妍重重吐口氣,再一次感覺語言不通是個大麻煩,然而也因為如此,心中淡淡的酸楚,突然消失了許多。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先是震動,然後鈴音在這狹窄的宿舍裡,嘹亮地奏鳴著。
她遲疑地推開滑蓋,看著屏幕上,「安俊赫」這三個字,與屬於他的小頭像,隨音樂而跳動,怔了片刻,還是按下接通鍵。
女孩內心在催眠著自己:不是我想接,是因為鈴聲響太久會吵到別人……對,就是這樣!
但是手上,卻迫不及待地把聽筒放在了耳邊,接通的剎那,電話的另一邊,那縷熟悉的嗓音輕聲問她:「睡了嗎?」
「……」
長久的沉默,那邊耐心的等待著,女孩終於低低地回答:「……沒有。」
「我在你宿舍樓下。」
泰妍怔怔聽著,忽然瘋了一樣的跳起來,光著腳跑出房間,跑到陽台。
窗外上弦月的月光如水,悠悠蕩蕩地鋪滿了如山水畫的蒼穹與大地,微風像是潮汐一波.波地沖刷過來,撩起了女孩奔跑的睡裙與長髮,當護欄如礁石攔住她的時候,她和她的影子向下看。
窗下是一條空蕩的小路,路邊樹影婆娑,片片月光斑駁,斑駁中他在向這邊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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