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沒事的……」樸正洙滿臉冷汗,卻還是勉力扯出一絲笑容,「天氣暖了,本來以為不那麼容易復發了,誰知道它還是不願意離開我。」
小小的一句玩笑,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一旁金英雲眼圈一紅,頭低了下去。
他知道,這全是因為他。
自初識那天在食堂一起吃過一頓飯後,時間在安俊赫與他們三人從陌生到漸漸熟悉,慢慢加深著感情的過程中,快速走過了十多天,是時已進5月。
期間四人一直在一塊兒練習,最開始這樣決定,自然是樸正洙他們三個想要幫助還是新人的安俊赫,不過在練習的過程中,他們才發現,安俊赫的舞蹈雖然基礎薄弱,但因為身體素質很好,許多動作都可以輕鬆地施展出來,更難得的是音感很強,可以下意識地跟上節奏,薄弱的基礎在這些優點面前,根本不算什麼。
於是後來李赫宰就提議,四人組成一個組合,參加4月的月底考核。
前面說過,公司鼓勵這種自發的組合,它可以讓評委從組合角度直觀地看到考生是否適合公司的風格,或者考生的亮點在哪裡。而練習生們也喜歡這樣的方式,特別是考核舞蹈的時候,單人舞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組合來得震撼和吸引眼球,只要編舞時多用些心,展示一部分群舞,再加上獨舞,能吸引評委目光的同時,還能展示個人特色,一舉多得。
在安俊赫來之前,他們三人還沒這麼幹過,主要是人數少,樸正洙和李赫宰都是身材偏瘦的類型,兩個瘦子中間突然擠進一個魁梧壯漢,一下便讓金英雲突出了,而金英雲舞蹈實力弱,這樣的突出不但不會給他帶來好處,還會降低評委對他的評價。
如今比金英雲還要高,身材也比較健碩的安俊赫加入,正好中和掉那種突兀感。
於是四人一拍即合。
只可惜,4月的月底考核,他們只獲得了c等的評價……
金英雲很清楚,這次組合的失敗,拖後腿的並不是作為新人的安俊赫,反而是他這個已經練習了幾年的前輩。
雖然考核過後,無論是作為老朋友的樸正洙、李赫宰,還是新朋友的安俊赫,都沒有說他什麼,但他又不是白癡,當然知道原因就在他身上,是他在群舞過程中,幾次發生肢體僵硬動作不合拍,換位不及時等失誤,導致舞蹈節奏混亂,拉低了評價。
他不想自己成為拖累別人的人,於是考核後,他拼了命的練習,而作為朋友,安俊赫三人自然也陪著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枯燥的強體能消耗,直到樸正洙這次病發摔倒。
……金英雲,你這個笨蛋!
他抹了把臉,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昏暗的燈光和劇烈的疼痛,讓樸正洙沒有注意到金英雲的異樣,但一向敏感的他,還是察覺了氣氛的微妙,便強笑著沖安俊赫開玩笑般的說道:「呀,你這傢伙,手一揉就知道我這是關節炎,難道出身韓醫世家麼?」
安俊赫半跪在他面前,飛快地搓動著雙手,聞言動作停也不停,語氣平靜地答道:「哪有!只是妹妹癱瘓了,雙腿不能動,所以我自學了些按摩手法,平時幫她活動之後會給她按一按。有人說這樣可以刺激神經,幫助恢復……雖然一直都沒看到什麼效果!」他聳聳肩,「久而久之,倒先讓我練成了這手技術,一個人腿上有什麼毛病,我摸一摸就能發現。」
說完話,預備動作也做得差不多了,兩隻手掌搓得通紅髮燙,他抬起頭正準備說什麼,卻發現樸正洙、金英雲和李赫宰三人,都在怔怔地望著他。
「怎麼了?」安俊赫上下打量一下自己,疑惑問道。
「這種事……」樸正洙喉頭滾動著,嗓音乾澀,目光複雜,「怎麼之前不跟我們說?」
想到自己有時暗地腹誹安俊赫一有休息時間,就往家跑,從不參加集體活動,再對應著他此時說的話,樸正洙便感覺心裡一陣陣的難受,像是膝蓋的疼痛都輻射到了胸口,呼吸都困難了。
安俊赫這才恍然,原來自己被同情了。
他失笑搖搖頭,沒有多解釋什麼,其實要說渴望被同情,倒也有過,但那是在夢裡的自己。
那個與現在走著截然不同道路的未來中,智秀早期的心理狀態很糟糕,年輕的他也沒有經驗。在外面要戴著虛假的面具應酬,剛起步的事業步步艱難,回家還要面對時不時情緒突然失控的妹妹,對壓抑現狀的厭煩,對不明朗的未來的恐懼,自小堅強的他,也流露過脆弱的一面。
很多次想找個人傾訴自己的痛苦與疲憊,想有人可以關心自己安慰自己,讓自己可以繼續堅持下去。
不過那夢的過程實在太久了,久到受夢境影響,現在的他把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居然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有那個心思關心我,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關節炎會殘廢的,你不知道嗎?」沒好氣地說著,安俊赫重新將手搓熱,按在樸正洙紅腫的膝蓋上,「忍著啊,痛得話就用力叫!」
樸正洙膽戰心驚地感受著膝蓋處擴散開的,由安俊赫雙手散發的灼熱感,驚慌叫道:「喂,你要幹什麼啊!」
「按摩!」
說罷,安俊赫雙手一用力。
「啊————」
淒厲的慘叫頓時響徹室內,劇烈的酸麻與疼痛陡然自膝蓋蔓延開來,那一瞬間,樸正洙心中對安俊赫剛剛升起的愧疚,霎時煙消雲散……
殺豬也似的叫聲,持續了近半個小時才停下,快要累虛脫的樸正洙,被聞聲趕來以為這裡在打架的一個課長,和李赫宰一起扶著去醫務室休息了,喧鬧過後重新恢復靜謐的舞蹈室,只留下安俊赫和金英雲。
樸正洙傷病,舞蹈自然練不下去了,安俊赫整理著東西,準備去學聲樂,金英雲陪著他一起默默收拾。
時間在沉默中悄悄流逝,整理完東西的安俊赫起身要走,金英雲把他送到門外,正準備回去把舞蹈室打掃一下,好去照顧樸正洙,還未離開的安俊赫突然開口說道:「其實你不用那麼在意。」
「嗯?」金英雲一愣,若無其事地看過來。
「呵呵,以為我沒發現你之前差點哭了嗎?」安俊赫呵呵輕笑。
被揭破心思的金英雲,臉頰驀然變得通紅。
安俊赫拍拍他厚實的肩膀,「不用有心理負擔,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間幫忙是理所當然,就像你們剛認識我的時候,就要帶著我一起練習,並沒有考慮過我會不會拖累你們的練習進度。同樣的道理,我們和你一起練習,也沒有考慮那麼多,因為我們是朋友。」
「不一樣的……」
既然心思已被看破,金英雲索性不再憋著,勉強裝出來的平靜在安俊赫的話語中,悄然垮塌,搖頭沉默一會兒,他才苦笑道:「不一樣的,至少正洙哥沒有在幫你時,累得自己舊病復發……都是……都是我太笨了!」
越說越激動的他,攥起拳頭就想給自己一拳。
但預料的疼痛並沒有到來,一聲悶響中,他揮向自己的拳頭被安俊赫緊緊握住,巨大的力量,甚至令他胳膊抽動一下都很困難。
安俊赫皺眉望著他,「你這衝動的性格需要改改了,給自己一拳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試了幾次,發現自己的力氣完全無法抗衡安俊赫,金英雲只好放棄掙扎,頹喪道:「要不然怎麼辦?我很努力的練了,可舞台實力一直提升不了,以前沒有配合過,正洙哥還不清楚,但現在他知道了,以後肯定會繼續幫我……難道要因為我再把他累倒一次?」
「哦,所以你就想放棄了?」安俊赫鬆開他的手,冷聲問道。
「我……」那略帶諷刺的聲音,讓金英雲激動地抬起頭,但下一刻,又重新垂落,「我……我沒別的辦法了……」
看著他這副信心完全崩潰的樣子,安俊赫聲音放緩了些,不讓他再受更多刺激,說道:「怎麼沒有別的辦法?你要記得,這裡是s·m公司,是培養藝人的地方,不是舞蹈培訓學校,除了跳舞你就想不到別的了嗎?舞蹈不好可以練唱功,你的聲音渾厚有力,辨識度很高,努力鑽研一下,等公司下次推出組合,未必不能爭取一個主唱的位置,一個組合裡,並不需要所有人都是舞蹈機器才行。」
在他頗有力度的分析中,金英雲原本灰暗的心緒,終於稍微活躍了些,怔怔立在原地思考起來。
能思考就好!
見到他這副樣子,安俊赫方才暗暗鬆口氣。
相比起內向、沉默寡言的人,像金英雲這樣開朗、衝動的性格,鑽起牛角尖來其實才更加可怕,他們通常會腦袋一熱,或選擇逃避,或直接摧毀自己,能抵禦挫折的堅強意志,只有歲月的積累才能掌握。
而現在,眼前這個體格雄壯,似乎很成熟的男生,還只是一個大男孩罷了!
他伸手揉了揉金英雲的頭髮,「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先走了,晚上再去看正洙哥。」
「哦……」金英雲吶吶答應,望著安俊赫挺拔的背影漸漸遠去,半晌,才苦笑著抓了抓被揉亂的頭髮,喃喃低語:
「……明明比你大,怎麼感覺你倒像是哥哥一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