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幽靜,已入深夜的氛圍使它浮上一絲陰冷,幾盞節能燈提供了微弱的光亮,這光從上方灑下來,帽子的陰影遮住了半邊臉,立在觀察窗前的安俊赫,也如那臉上的陰影一般,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一男一女站在他旁邊,正輕聲說著:「……雙腿粉碎性骨折,但聽醫生說,情況並不嚴重,只要術後好好護理,還是能痊癒的,麻煩的是……」
說著,那個男性年輕人遲疑地看了安俊赫一眼。
下面的話不用再說了,隨著一件件曾經在夢中發生過的事,在現實一一重現,安俊赫也開始努力回憶起那幾夜夢境的內容。雖說時間隔得比較久了,記憶已很模糊,而且夢境本身也是支離破碎,但有些重要的事,如今回想起,依舊清晰地記在腦海裡。
也許是其中的痛與恨太過深刻罷!
安俊赫悄悄推開門,隨著門扉摩擦的細微聲音,病房裡濕潤的空氣倒灌出來,他摘下頭上的帽子,短短的髮絲在病房昏暗的光與影之間凌亂著,病房一角加濕器在呼嚕嚕地噴吐著蒸汽,那聲音遮掩得躺在病床上,那面色蒼白而痛苦的女孩,呼吸如此細微且脆弱。
他輕輕坐在床邊,她整個身體隨著被褥的凹陷而下壓,頭微微昂了起來,額頭的汗水暴露在燈光下,晶瑩剔透。
伸手撫去她額頭的汗漬,將她凌亂的頭髮微微捋向腦後,大概是感受到了什麼,睡**,蒼白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
「哥……」
那一剎那,淚水從安俊赫紅腫的眼瞼流下,但在朦朧的淚光背後,眼眸裡是悲傷都掩蓋不住的猙獰與冷酷!
在那夢裡,此時靜靜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即使在熟睡著都露出痛苦神色的妹妹,這個和他一同在母親的**裡孕育、成長、出生,連相貌都長得一模一樣的美麗女孩,此時的痛苦,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除了雙腿的粉碎性骨折,她身上更嚴重的是被撞到的那瞬間,造成的腰椎骨折,那些夢境中,有近5年的跨度,是一張張她坐在輪椅上的畫面,從最開始的消沉,逐漸變得開朗,然而無論她多麼明媚地笑著,但在夢境裡的他的心中,那每一張畫面,都在他傷痕纍纍的心臟上面,又重重劃上一刀。
也許她並不知道,每次她看到有活潑的女孩蹦跳著從她身邊走過,她那陡然變得黯淡的眼神;每次看到別人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偷偷躲起來哭的時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想讓她恢復正常,卻有心無力的哥哥,心靈會被各種負面情緒怎樣地啃噬著。
安智秀,一個漂亮的,熱愛著歌唱和舞蹈的女孩,像許多韓國的普通女孩那樣,有著成為明星的夢想。
只是前18年,家庭的困難扼殺了她的夢,而之後的5年,癱瘓的雙腿使她再也看不到夢想成為現實的希望,青春,便也在這持續的灰暗中錯過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都是那個兇手!
一張帶著桀驁神色的年輕臉龐,陡然出現在回憶之中,那一點點的輪廓如此清晰,彷彿他已將那人相貌的每一個線條,都深深刻在了心裡。
「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他這樣悄悄,而又堅定對自己說,隨後俯身輕輕親吻了下妹妹的臉頰,再轉身站起時,之前流露出的一切情緒,都被冷漠覆蓋,那種強烈的氣勢,即使是病房外的兩人,都能在第一眼看到時,心中陡然升起寒意。
雖然那樣凜冽仿若寒冰的氣勢,在安俊赫走出病房就已收斂,但病房外的兩人都知道,他顯然是決定去做什麼了,一時便有些緊張。走出病房的安俊赫,向那個中年女性90度鞠躬:「大舅媽,我沒回來的這段時間麻煩您了。」
「別這麼說,都是親戚呢!」大舅媽連忙說道,接著表情遲疑了一下,「俊赫啊,你……」
知道她要說什麼的安俊赫,出言打斷道:「請您放心,就算為了照顧智秀,有些事我也不會去做。」說著,他轉首向旁邊一直欲言又止的表哥說道:「哥,帶大舅媽回去休息吧,這邊有我就好,另外,靈堂那邊也需要麻煩你和哥哥們幫忙操持,明天我就回去,可以的話,還要麻煩嫂子明天來幫忙照顧一下智秀。」
聽到安俊赫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從小玩到大,很熟悉他性格的表哥,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便也不好再說什麼,所幸表哥知道安俊赫從來都是說到做到,既然他已經答應「有些事」不會做,便也不再擔心,就點點頭答應下來。
待兩人都走了,安俊赫默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著一個人。
夢境裡的他,從軍隊回來的當天,因為母親的去世太過傷心,並沒有到醫院來,而且其後關於母親和妹妹車禍的事宜,也是交給了幾個舅舅處理,因此具體的細節並不清楚,只知道舅舅們一力堅持將肇事者送進監獄,後來法院也確實那樣判決了,但結果其實與失敗沒什麼兩樣。
現代社會,無論哪個國家,有錢人總是比沒錢的人享有更多特權,特別是像韓國這樣,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國度,金錢的魔力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可能的未來,那人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舅舅們懲戒兇手的目的似乎達到了,但他們忽略了金錢可以起到的作用,判決沒多久,那人再次上訴,雖然高級法院依舊維持原判,卻又加了緩期一年執行的條件,若說此事實背後沒有那人的家庭在運作,誰都不會相信。
接著,便是母親那邊整個家族的災難,舅舅們的家人不斷受到各種黑色團體的騷擾,生意與工作也開始出現各種波折,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災難也越演越烈,甚至到最後,幾個舅舅都被人打得住進了醫院。
這些事,夢境裡的安俊赫開始並不清楚,因為那時他已經帶著妹妹去了濟州島,並在一個戰友的幫助下,在那邊開了一家旅行社,之後又借助國內對旅遊產業的越來越大的支持,事業快速做大,甚至進軍餐飲,整天忙得腳不沾地,直到數年後,因擴展業務,再次回到釜山時,方才從幾個舅媽口中知道那些始末。
無論是夢境中的他,還是現在的他,內心是很感激舅舅們的那份堅持的,但在他看來,他們選擇的方式錯了。
法律很多時候並不是為了維護普通人的利益,特別是當資本家是社會的主要力量的時候,一切向錢看的社會,期望法律秉持公道與正義,本身就屬於妄想。
如今,既然知道了未來,而且已經錯過了一次改變的機會,安俊赫不想讓自己再錯過一次。
據他瞭解,就在今天,肇事者方面會派人來到妹妹的病房,想和自己這邊家屬進行最後一次溝通,爭取私下了結的可能,夢境顯示的未來中,這次溝通當然沒有成功,暴怒的大舅媽和同樣因失去妹妹而憤怒趕來的舅舅們,將那邊的人狠狠打出了醫院,也是這次失敗的溝通,使那邊最終撕破臉皮,才會用之後不光彩的手段進行報復。
由這件事,也可以看出舅舅們的不理智,即使到最後,他們都不知道對方到底背景如何,除了知道肇事者叫姜在元之外,其它什麼都不清楚,弄得夢境裡幾年後的安俊赫,想要調查都無從著手。
而他現在等在這裡,就是想要看看,站在自己對面的究竟是誰!
…………
權寶根在醫院裡轉了半天,才找到從護士那裡問來的地方,這裡是地處5樓的骨傷病房,清冷的走廊裡,並沒有多少人來回走動,昏黃的壁燈一直延伸到走廊盡頭,整條走廊,遠遠的只能看到一個戴著帽子的男性坐在一間病房門口,也許是哪個病人的家屬吧!
這樣想著,他正準備按照房間門前的號碼,找到自己的目的地,在安靜的走廊中,刺耳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權寶根嚇了一跳,遠處那個戴著帽子的男性,也轉頭看過來,距離、昏暗的光線與帽子的陰影,讓近視的權寶根看不清那人長什麼模樣,他也沒多在意,遠遠的向那人躬一躬身表示打擾的歉意,便接起了電話。
同一時間,安俊赫收回了視線,臉上浮起一絲疑惑。
「權寶根?他怎麼會找到這裡?」
他的視力和記憶力一向很好,即使隔著很遠,也一眼認出了分開不過幾個小時的權寶根,當年心裡便湧起一種荒謬感,下意識便覺得,對方好像是專門來找他的,畢竟當時在車上,權寶根勸說他當明星的場面,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使他第一反應就聯想到那上面去。
於是他站起身,準備過去打個招呼,畢竟也算認識,不管願不願意見到,禮節卻是必須的。
但下一刻,那邊隱隱傳來的談話聲,令他停住腳步。
「……是的,社長,剛見過姜在元xi……是,我正在找那邊的家屬,想和他們再溝通看看……」
「……是,是,我會注意的……」
安俊赫快速轉身,毫不停留地直向走廊另一邊的出口走去,身後隱約的聲音越來越遠,他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一直到走過樓梯間的拐角,確定走廊裡的人看不到這邊了,他忽然停下,整個人重重靠在牆上,攥緊拳頭的雙手,青筋暴突,隨後一拳重重砸在眼前的樓梯護欄上。
「砰」的一聲悶響,鋼鐵的護欄,在那可怕的力量下,猛地扭曲。
拳面的皮膚破裂了,絲絲血痕滲了出來,安俊赫昂起頭,深呼吸著,感受著深入骨髓的疼痛,略略抽動的嘴角,顯出一絲猙獰:
「呵……真是緣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