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斯當半瞇著眼睛,從外面的漆黑夜色忽然轉進宮殿裡的強光照耀,這讓他的眼睛感到劇烈的刺痛。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這樣。他們都沒有想到宮殿裡居然會如此的亮,無數蠟燭漂浮在高高的空中,慢慢移動。他們從外面看時,裡面可並沒有光源透出。
事實上,宮殿的內部卻沒有他們所想像的那麼豪華。但這作為一個臨時的防禦工事來說,卻實在是綽綽有餘。出入口只有那扇堅固的大門,很容易就可以擊退敵人。
從大門下,一條長長的地毯直通對面的三扇大門。大門有不同的顏色:紅、紫、綠,每一扇上面也有不同的花紋。紅門上畫著奔跑的男人、巨劍、無數的敵人,紫門上勾勒出巨型城堡、貴族、天空中的黑雲,綠門上繪出河水、山脈、小小的房屋。而這些門,都透著一股濃濃的神秘氣息,吸引三人往門裡面走。
「雕像看起來不會追來了。」拉羅夫往身後看,他絲毫沒有被門所影響。宮殿外面很安靜,那些鋼鐵雕像好像都已停止運作,不再攻擊闖入者。士兵們長吁一口氣,畢竟沒有人想要主動面對那些難以打倒的敵人,在王子下達了暫時休息的命令後,士兵們坐在地上喘息。
這座宮殿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的裝飾。它沒有皇宮裡的那「劍之王座」,沒有高高的迴旋走廊,沒有透明天穹;沒有劍盾殿堂裡的戰神像,沒有無數火炬,沒有大看台,沒有廣場;甚至沒有亞科斯鎮裡他們自己屋子中的魔法燈和漂亮壁紙。這座宮殿修築的原因絕對不是居住或者舉行儀式,肯定是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特殊用途。
「看!」利爾用手指著門旁邊的牆壁,上面懸掛著一幅畫框。這是金色的宮殿中除了牆壁、蠟燭與門外唯一的裝飾物了,三人立刻走到畫框前。
畫框上畫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他正用一把劍從背後捅進另一人的胸膛,那人身上流出了大量的鮮血,肯定是活不了了。被攻擊者手中握著純白的巨劍,攻擊者握著一把匕首,腰間懸掛一本書,看起來是《戰神典》,是阿塔克神甫們隨身攜帶的物品。它在幾千年前曾是重要的儀式必需品,現在則只是當做神甫身份的象徵了。
「神甫殺死戰士……」伯特困惑地眨著眼睛。
他的血色巨劍忽然開始不斷顫抖,錚鳴,嗡嗡聲不斷響起。伯特努力平復劍靈瘋狂焦躁的情緒,用手輕輕撫摸劍柄上的紅寶石,希望可以讓它安靜下來。
「這裡有幾行字。」傑斯當意識到畫框旁邊的牆壁上鐫刻著一些阿塔克文字。
「勇氣的巴蘭茲亞殿堂——十之三」
「捅進他的胸膛,需要很大的勇氣,不過我還是做到了。森林蒙羞了,因為它們看見我所做的背叛之事,而且這又是那個人妻子的居所,哈,真是有意思,為了我的計劃,他只好犧牲了,可憐——亞歷克斯,95年5月,計劃開始的第一個年份。」
「亞歷克斯真是個笨手笨腳的傢伙,我一下子就找到他所存放之處了。我的朋友,你將劍刺進了我們共同朋友的後背,這就是你所說的『勇氣』?——拜倫,95年7月,將亞歷克斯的計劃攪得天翻地覆的目標已經完成了十分之三。」
「又及,『巴蘭茲亞』的意思是虛幻——拜倫,97年2月,垂死時予那些後來的冒險者。」
利爾和傑斯當面面相覷:「……信息量略大。」
「亞歷克斯……拜倫……」傑斯當喃喃著這兩個名字,「95年……97年……是2095年還是4095年,不搞清楚這個,根本無法瞭解這些文字的意思。」
「……拜倫·海安法斯。」利爾低聲說道,「拜倫·海安法斯。聽到了嗎?傑斯當。」
「叫拜倫的又不止我祖先一個……」傑斯當嘟噥,「有可能是藝術家拜倫·阿爾納,神箭手拜倫·坎多拉,預言家拜倫·海爾根……」
「說的不錯……但你要記得亞歷克斯·科爾貝克,也是上一代的『預言之子』。」利爾提醒傑斯當,他覺得這些文字、這座殿堂,絕對和上一代預言之子,也就是1090年至1094年那段入侵魔族時湧現出的救世主有關。
「你認為著名的大公爵亞歷克斯會幹這些文字與圖畫所描述的那種墮落的事情?」傑斯當反駁,「他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情,他的勢力遍佈這個世界。」
「但拜倫·海安法斯卻會幹這種事情。」利爾笑笑,「顛覆別人的計劃,正是你傑斯當的好風格,看來你繼承了你先祖的優良品質。」
「謝謝誇獎,但我還是覺得那描述的不是我們的先祖。根據這上面的記載,我覺得那『亞歷克斯』更像是一個卑鄙的死靈法師。」傑斯當聳聳肩。
「基哈沃肯定知道,他也許真的如他說的那樣,活了幾萬年……」利爾說道。
「他也許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現在應該在英靈殿或者眾神之巔邊看我們爭論邊吃夜宵。」傑斯當說道,「事實上,我還有更加重要……」
他的說法忽然被劍靈所打斷了。
「伯特……向前……去你所要去的那扇門……」劍靈吃力地戾嘯,似乎在透支運用靈魂力量,「紅的門屬於你,紫色的門屬於傑斯當,綠色的門屬於利爾……往前……記住……和那鐫刻的字一樣,『巴蘭茲亞的意思是虛幻』。」
伯特神色一沉:「看來我們是不得不去了,走吧,利爾、傑斯當。」利爾和傑斯當向前一步,三人對視一眼,都微笑了一下,鼓勵對方。
「二王子殿下。」伯特走向拉羅夫,「我們必須要去宮殿內部走一趟,那裡絕對會有我們意想不到的財富……這是我們必須執行的任務,殿下。」
「一路順風。」拉羅夫用力握了一下伯特的手,如果不是他們的護送,或許自己早就已經葬身惡魔腹中。就算沒有被惡魔吞食,也要被自己的親哥哥所殺死。因此,他現在是相當地感謝三人,他覺得伯特他們確實有能力,將來可能是他重建勢力的中流砥柱。
伯特毅然轉身,走向了紅門,推開它。利爾和傑斯當也推開門,走了進去。
…………
綠門裡面很暗,利爾慢慢往前走。但隨著他步子往前邁,他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再也無法拉回來了。兩邊是茂密的樹林,他正走在一條泥濘的小路上。他內心的回憶忽然被勾了起來,那是一段他不願去想的回憶。
他抬起頭,一棵松樹將枝葉在他頭上輕輕晃動。他的心猛然抖了一下……面前這棵樹和回憶中的樹重合在了一起,回憶中,小時候的自己正在樹上攀爬。兩棵樹的外貌沒有一點不同之處,這就是他小時候喜歡在上面玩鬧的松樹。
「不可能。」利爾用力搖頭,向身後看去。
身後是一片寂靜,十幾棟房屋在山坡上星星點點,那是一座小村子。村莊外面圍著一圈低矮的木欄,有些黑色的影子正在木欄旁邊巡邏。
他的心忽然被揪緊了,這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出入。
「村子從今天起被戒嚴,任何人不得出入村子。」
「求求你們!我們要出去尋找醫生……尋找糧食……求求……」
「封鎖,隔離。」
隨後便是血染草地。利爾清晰地記得,那棵大樹下,十幾名村民跪在地上,向高傲的騎士苦苦求情,希望他們能給村裡帶來醫生,治療好瘟疫。但騎士一腳就踢碎了村長的腕骨,然後拔劍刺死一名掙扎著想要拿起草叉反抗的農夫。
「絕不可能的,這裡不會是我的家鄉……」利爾退後一步。
但就在他移動的一瞬間,他看到了一間小房子。他的身、心,從頭到腳都冰冷了。他根本就無法再動彈,記憶,千絲百縷,從深深的從未觸及的地方中湧了出來。那是他家,他以前的家,充滿了他十一年笑聲的屋子。
屋子前面還有一口井,井!就是那一口井,帶來了噩夢!噩夢!一個個村民扭曲著死去,嘴裡嘔出綠色的鮮血。那是瘟疫,疾病!折磨著利爾和他身邊的所有人。
在那個屋子裡……從前的利爾被關在家裡,他也感染了疾病,但遠沒有那麼嚴重。他的父母拖著沉重的身軀,帶著驅散不去的惡疾,採回了草藥,將那點救命的草藥全部製成藥物餵給了利爾。那時候村裡的田地已經沒人去耕種了,也沒有獵人去捕獵了。村子裡只有利爾還有肉吃——直到他知道那肉是從哪裡來他拒絕吃時!
地獄一樣的幾個月,利爾在那間小屋裡瘋狂。眼睜睜看著父親倒下,然後抽搐著,蜷縮成一具又小又乾癟的屍體,綠色的鮮血從他父親的身體裡冒出來,不斷地匯成詭異的血泊。
消瘦,渾身是傷的母親背著利爾,乘著夜色悄悄跑了出來。她的腳步很有力,雖然她的腿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她卻依然能背負利爾。
慢慢地接近了村外的小河,只要跨過橋,就出了這村子,很快就可以到鎮子裡了。
但是……橋……
利爾無聲地向前跋涉,淚水不斷從眼裡流出來。他在小徑上慢慢走著,看那條不斷流淌的河流,以及河流上的木橋。橋上有一條長長的裂縫,裂縫的形態在不斷扭曲翻騰,好像在嘲笑利爾一樣。
德魯伊扔下了樹枝,跪倒在地上,將頭埋在雙膝前,大聲哭泣。他的雙足忽然被淡淡的黑色給纏繞住了,只要那黑色成功將利爾的全身都給鎖住,他也會變成勇氣的巴蘭茲亞殿堂外,那鋼鐵雕像林中的一員。
而木橋的那一頭,有一扇綠門。只要利爾能推開它,他就可以回到真實中。離開巴蘭茲亞,離開虛幻。
勇氣,只有勇氣能讓人闖過這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