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撲閃著翅膀落在枝頭上。
大陸歷4964年10月。
儘管只是一隻腳邁入了冬天,地處大陸寒北的阿塔克帝國還是暫時籠罩在了飄灑的雪花之中,顯得是那麼孤寂寒冷。
帝國東南部亞科斯小鎮位於帝國最大的魔獸棲息地「烈嵐森林」附近,泥濘的小路從鎮子中彎彎曲曲地向森林深處延伸而去,與那條付出了無數冒險者的生命而開闢出來的、橫穿整個烈嵐森林的小徑匯到一處。有那麼一些懷裡抱著慷慨激昂的騎士十四行詩之類的瘦傢伙,眼裡閃著崇高的神采,大踏步往森林裡面走去,然後沒再回來。還有那麼一些人,懷裡同樣是激情澎湃的騎士詩稿,但是他們手裡拿著武器,身上穿著鎧甲,回來的時候已經帶上了兩條胖胖的魔獸。
小鎮不大,中央有一個廣場,以廣場為中心向四個方向各有一條大道,鎮子也被劃分成四個區域。
傑斯當·海安法斯披了一件羊皮的紫色法師長袍,上面不少灰塵,法師們賴以生存的法杖被他隨意地背在身後。淡紅的頭髮亂糟糟地披散開,長及肩膀。兩眼中也儘是些散漫和慵懶的意味。若不是他胸口佩戴的綠色徽章與徽章旁邊的七個星點和徽章上雕刻的法杖證明他是一名實力不俗的魔法師,街頭巷尾那些潛藏在陰影之中的竊賊早就伸出手對他腰間的錢袋子做出不軌之舉了。
雪花從天空中飄灑下來,積在肩頭和髮梢,有一種奇怪的韻味。
點點冰晶從棕色的衣領中滲進去,也許是因為不習慣,他沒有把長袍的領子立起來。幾近零下的極度寒冷刺激著傑斯當的感官,受到冰寒的侵襲,他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他頓下來,輕輕調整一下呼吸,皺著眉頭拂去衣服上的雪花,繼續向前走去。
街角有一家賣日用品的小店,它就是傑斯當在一個本可以好好睡覺的早上冒著雪花出門的原因——買點調味料回家,很無聊的工作對吧
吱咯——
踏進這家頗有口碑的老店,陳舊的軟木地板開始不堪重負地嘈雜起來。
櫃檯後面的中年老闆勞倫斯·巴菲特抬起他佈滿亂糟糟的紅色頭髮的腦袋,飽經滄桑的綠豆眼睛飛快地掃視了一下走進來的紅色頭髮的青年,立刻帶著那種職業性的笑容大聲說道:「啊哈,傑斯當!真是稀客啊,今天要買些什麼?看起來精神不大好啊,利爾和伯特又怎麼你了?還是你招惹到沃蘭娜那小姑娘了。」他眼睛不懷好意地瞇成了一條縫。
「得了吧,就你這四五十還沒有娶老婆的光棍,也想來說我?兩罐鹽,一瓶油,一瓶醋,嗯……再來瓶醬油,要大瓶的。」傑斯當嘴裡不客氣地反駁著,兩手靠在櫃檯上,眼睛四處亂瞟,心思完全不在這裡。
「謝謝,一個銀幣兩個銅幣。」老闆慇勤地把傑斯當需要的東西從櫃檯下面一個接一個拿出來,堆在檯面上。
「又漲價了……」傑斯當回過神,從腰間綁著的錢袋中摸出兩個印著交叉劍盾的銀幣,扔到櫃檯上。
「好吧,願戰神阿塔克保佑你。」老闆拉開抽屜,把兩個銀幣麻利地掃進抽屜中。
愣了片刻,傑斯當皺起眉頭,慢慢地說道:「找錢啊。」
「……」老闆沒說什麼,但是他的表情明顯表示出肉痛和鬱悶,他從抽屜裡又拿出八個銅幣,交到傑斯當手裡。
「真是斤斤計較的人,八個銅幣對於你來說只是一點點錢,對我來說就是又可以買瓶葡萄酒慢慢喝了。」老闆低聲地嘟噥著。
傑斯當沒說什麼,接過銅幣塞進口袋裡,然後把櫃檯上的物品放進自己腰間的一個布包裡,隨後就走出了門。
屋外,雪下大了,在地面堆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踏踏的腳步聲間夾雜著冰晶支離破碎的細微脆響,雪花那對於人類來說有些脆弱的支架結構一點一點崩離瓦碎,然後溶解,再消弭進寬厚仁慈的大地中。
長街轉角新開了一家大酒館,經營的人據說還是從王都來的,只是因為在一次屢見不鮮的商業戰爭中被對方用了點不光彩的小手段解決掉了,因此才會到亞科斯鎮這種小地方。
沒有多少人懷疑他,因為這家酒館出售「燃燒金色」這種名聲遠揚的高級麥酒,若不是有點門路怎麼能有這種東西?其醇香濃郁的味道足以讓鎮子中原來的幾家酒館灰溜溜地關門大吉,也足以讓囊中羞澀的普通傭兵和獵戶憤憤地詛咒起那昂貴的價格。
也許是北風過分的愛管閒事的惱人性格,酒館的大門和窗戶敞開著,一股股酒香順風向傑斯當的方向飄來。
「嗯……真香啊。」傑斯當抽了抽鼻子,濃郁的酒香沁入他身體的每一處感官。
傑斯當原本想離開鎮子的腳步被酒香牽引了,他開始往酒館的方向走去。呼嘯的寒風和雪花都沒能做到自己的本職工作——打個比方,嗯……把這傢伙給凍上,對。
門口,兩個訓練有素的服務生身著廉價的黑色侍服,像個精明的羊倌一樣謙恭地將每一個想要進來的待宰肥羊用最美妙的褒義詞牽進去,鄙夷地將每一個口袋中沒有一個銅板的酒客蠻橫地用最惡劣的貶義詞轟出去。
傑斯當明顯在侍者的心中被劃分到了待宰肥羊的那一類,畢竟他是一個魔法師。「這位尊貴的先生,請進。」侍者的廉價衣服彎成了一個神奇的弧度。
傑斯當臉上浮現出微笑,那一句「先生」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大踏步的邁進酒館,結實的紅楠木地板映著他透亮的倒影,幽藍的法師長袍,淺紅在邊際加深的頭髮。他那雙阿塔克本土人特有的紅色瞳孔蘊含著迷人的內涵,星點樣耀眼的目,如果不是現在這樣散發出一種軟綿綿的懶散,不符合阿塔克人的堅毅和果敢,估計會要迷倒很多少女。
酒館裡渾濁的空氣不會管你帥氣與否,它們總是不要命地衝過來,抓住你的嗅覺,用各種各樣的酒氣——上至貴族宴會中一瓶幾十個金幣的龍舌蘭酒,下至獵戶傭兵們熱愛的價廉物美之代表黑麥酒——來迷惑你的感官,讓你心甘情願地掏出你錢袋裡的每一個金幣。
傑斯當找了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下,他喜歡這裡暖烘烘的氛圍,正好可以和窗外飄灑的雪花映襯。
侍者很快端著托盤來到他的身邊,用自己盡可能慇勤周到的語氣對他道:「先生,要來點什麼?」
「來兩瓶『燃燒金色』吧,然後再來一盤烤小牛肉。」傑斯當顯然對這裡的菜單上有什麼食物瞭如指掌。
「好的好的,您要的馬上就來。」侍者弓著腰退開了,臉上帶著暗笑。
酒館裡滿是嘈雜喧囂,無數傭兵豪爽的笑聲、平民們夾著三分醉意的閒話、獵人們愉快的聊天、少數幾個途經此地的小貴族和騎士不滿的罵聲再加上吟遊詩人們的放聲朗誦在耳邊炸開。
傑斯當正饒有興趣地聽著前邊桌子的一個瘦弱的吟遊詩人關於《薩拉女王和她的鋼鐵騎士》的高聲朗誦,但是耳邊又忽然炸起來屬於某個中年人的大聲呼喝。
「知道嗎?烈嵐森林東部出現了一條地行負山龍!」
他轉頭望去,鄰桌的一個中年傭兵正在大聲地說著,臉色通紅,已經被酒神給迷惑了。
和他同桌的幾個人表示不相信:「什麼?地行負山龍可是亞龍魔獸!整個烈嵐森林的亞龍魔獸不都是在卓恩斯裡山脈中仰仗著那條巨龍的鼻息過活嗎?敢離開卓恩斯裡?它不想活了!」
事實上,烈嵐森林的霸主並非是那條狂暴兇惡的阿斯拉格齒虎,而是盤踞在卓恩斯裡山脈中的一條約莫活了四千多年的巨龍——四千多年,對於巨龍的壽命來說僅僅是四分之一,不過很少有巨龍能真正的活到一萬六千歲那麼久,再翻上三倍幾乎就快等於這個世界誕生的歷史長度了——當然,去過烈嵐森林的人都知道,儘管那條巨龍長年處於沉睡之中,但是它的龍威依然震撼著每一個敢於靠近卓恩斯裡山脈的人類。
對了,有句老話不是說過嗎?龍性本淫。
四千多年過去了,想必那條巨龍一定有過耐不住寂寞的時候,因此「亞龍」這種介於巨龍和普通魔獸之間的魔獸就出現了。亞龍有巨龍一半的血脈,因此比普通的魔獸有了得天獨厚的優勢,包括能使用龍語魔法、超長壽命、強大體魄這些令人膽寒的東西。
而當然,具有一半巨龍血脈意味著巨龍身上的某些部件可以用亞龍身上的部件來代替,因此一頭亞龍可是非常值錢的。
「你……你們不相信我?」中年傭兵臉紅脖子粗,憤怒地大叫,「這可是最新的消息!附近幾個鎮子兩個傭兵團已經開始行動了!我們傭兵團也開始準備獵殺那條地行負山龍了!」
中年傭兵喊話的聲音挺大,半個酒館的喧鬧剎那間停止了。
「地行負山龍?」半個酒館的人都愣住了。
這忽然遏止的聲音直接帶來的結果就是另外半個酒館的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中年傭兵此時才意識到也許自己的聲音太大了點。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只有一小撮人冒起了竊竊私語,其他人還是該喝酒的喝酒,該吃肉的吃肉——地行負山龍可不是什麼好惹的傢伙,找死的行為沒有人會去做。
「先生,您的酒和牛肉。請慢慢享用。」現在也許只有幾個盡職的侍者才沒有陷進這個吸引人的漩渦。
傑斯當愣了半晌,才意識過來,接過酒和一盤烤牛肉。
他像風一樣四處飄渺不定的思緒一下子被「地行負山龍」給牢牢抓住了,當然他不是被這個名字所吸引,而是被亞龍魔獸可以帶來的一萬金幣利潤給拽住了,一時無法逃脫。
「烈嵐森林南部,一萬金幣出沒。」傑斯當有一下沒一下地切著牛肉,喝下一杯麥酒,他的臉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起興奮的紅色,「亞龍,不過六階魔獸罷了,這一萬金幣……歸我了!真是令人高興啊,我想很快吟遊詩人們會把我和伯特、利爾兩個混蛋一起斬殺亞龍的光榮事跡傳遍整個阿塔克帝國的,
「想想就令人激動……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好好享受一下吧。」
兩個小時後,傑斯當醉醺醺地走出了酒館,手裡還攥著兩瓶廉價的烈酒。
誠然,他很熟悉酒館的菜單上有什麼,但是他萬萬沒有料到菜單上的價格。
「一瓶『燃燒金色』居然要十五個金幣!烤牛肉居然要兩個金幣!這個世界瘋了!」傑斯當有氣無力地伸出手指鄙視了一下蒼天,天空很無辜地播撒著雪花。
付完帳後,很明顯,他的錢包癟下去了。於是作為一名魔法師,在和那個胖墩墩的老闆理論無果後,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加上酒喝得太多了——他醉醺醺地用一個熾焰火球把一張凳子給點了。
酒館老闆顯然沒有料到這種事情的發生,於是為了避免他造成更大的破壞,比如再扔出來一個小火球之類的事,乾脆給他兩瓶酒把傑斯當打發走。
不管怎麼說,傑斯當還是喝得有點多了,臉色通紅,腦子裡一片混亂。
「這個月的錢……又用光了……真是……」傑斯當含糊不清地吐著音節。
一個在亞科斯小鎮以及附近的鎮子上摸滾打爬多年的老扒手盯上了傑斯當腰間的錢包,再瞅瞅他臉上的醉態,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從小巷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哼著小曲,傑斯當當然沒有察覺,和他擦肩而過。竊賊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了,但是手依然敏捷,把手伸向了傑斯當腰間的錢包。那熟悉的觸覺,讓竊賊的心頭湧上一陣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