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後梨裳便直奔皇城。舒歟珧留今日因為是新帝登基,所以街上很是熱鬧,跟過年一樣。皇城中不時有煙火竄上天空,綻放成一朵朵轉瞬即逝的花。
莫悲帶著梨裳躍入城牆,從一座座屋頂上「飛」過,耳邊呼呼的風聲,都弄得她心煩意亂。
心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不斷催促著莫悲,快一些,再快一些。
終於,到了未央宮。
不知為何,一向守衛森嚴的院子裡,這回竟然沒有一個侍衛。
她心下一抖。
入苑之前,梨裳特意查看了一下,發現未央宮的外面就是一片池塘,黑夜中看起來,竟然是深不見底。
與莫悲躍入苑中,沒有發出什麼聲響。未央宮的窗戶裡透出淡淡的光,還有……人聲!
梨裳湊近一扇沒關緊的窗,從窗縫往裡看。
是莊珂!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臉色有些潮紅,目光中的陰狠暴戾再無絲毫掩飾,直直射向他面前的少年。
慕淵全身戒備地望著他,一步步往後退。
「你以為那個雲後真的救得了你?!哈!!」莊珂的面目漸漸有些猙獰起來,語氣囂張至極,「別說你,就是那個雲後,哼,別看她現在這麼不可一世,不過女流之輩,早晚也會被我壓在身下!!」
城城登所很。莫悲倒吸一口冷氣,有些緊張地看向梨裳。
未料到這莊珂竟男女通吃,梨裳生生壓下想把這男人閹了再碎屍萬段的念頭,畢竟用神力殺他的話,這件事兒就不止是兩人之間的問題,而是雲境與中州的問題。而且現在殺了他,軒轅必會大亂。
她打量了一下這個苑子的佈局。大門就在正前方,外面就是那片池塘。
此時屋中又有變化,莊珂竟然大步往前,一把揪住慕淵的胳膊,把他甩向床榻。那少年悶哼一聲,倒在床上,梨裳卻發現他的手悄悄伸入了枕頭下面。
不知道是哪一段記憶突然插入腦海。好像曾經也有一個人這樣,忍著撕裂般的疼痛,滅頂一般的恨意,從枕下掏出那並不鋒利的瓷片,狠狠劃開身上人的喉嚨。血湧入眼中,沙沙的疼,漫天漫地都是紅的。
心下忽然一陣窒息般的緊縮。她搖搖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甩出腦外,用用幻術對莫悲說,「一會兒本宮把莊珂引走,你把那孩子帶到安全的地方,明日再來找本宮。」
莫悲震驚的睜大眼睛,直覺性地搖著頭,「不行不行,您怎麼辦?!」
「外面有一處池塘,本宮會躲在那裡。」莊珂以為梨裳他們已經到達漱翠城了,不會想到到水中查看。
她不給莫悲反應的時間,從他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快步走到院門處,面向未央宮。梨裳將神力灌注在手腕上,狠狠擲出那柄匕首。
不多時,殿中便響起一聲暴喝,「誰!」
在莊珂推開門的一霎那,梨裳便轉身,故意讓他看到她的背影,然後盡全力衝向那池塘。在入水的一瞬間念出咒文,把水面上的波動都壓制下來。
這池塘果真相當深,低下長著幾叢長長的水草。梨裳沉入池底,望著上方,莊珂在水面上看了看,模模糊糊喊著什麼,不多時便來了一大群侍衛。
現在,莫悲應該已經把慕淵出去了。
岸上忽然燈火通明起來,很多隊士兵跑來跑去的,想是慕淵失蹤的事兒已經被發現。
梨裳安下心來,用神力延長吸氣,四處查看一番。這池塘中有隱隱的水流,都是往一個方向的,莫非,這水竟然是活的?
沒有什麼光,她在池塘的壁上摸了半天,終於摸到一個用鐵絲鑄成的網,水流便從這裡而來。用力撼了撼,倒是挺結實的。
此刻用神力強行打開,可能會有聲響,她便只好守在這裡,等著岸上的火光遠去。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寂靜,只有岸上的人聲,模模糊糊的傳來。梨裳一個人坐著,坐著,腦子裡嘈嘈雜雜閃過很多東西,可是什麼也抓不住。
蘇筱還真是說對了,她到底還是沒有按時回去。
罷了,就當是給自己一個交代吧。當初在北王朝的時候,如果也能有人這麼救她,現在一切可能就不是這個樣子……
不過那樣也是有好處的。最起碼她終於明白,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要不是如此,她也不會是當今的雲後,可能現在還是一個傻丫頭。
將近天明之時,岸上才漸漸安靜下來。梨裳用神力擊穿那道鐵網,順著水流來的方向游。網後面是一個洞,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線。她游在其中,連頭都不能抬,也不可以轉身。前方沒有光亮,游了很久,也看不到盡頭。黑暗凝固成乾涸的硬塊,從四面八方向著她擁擠過來。
神力所在水中能延長的氣息畢竟有限,她漸漸恍惚中開始懷疑,是不是永遠都要被留在這裡了?
是不是她就要被困在這片黑暗裡,再也出不去了?
是不是她就要一個人死在這裡,變成一具乾癟的屍體?
忽然開始害怕起來,這無盡的黑暗,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就在梨裳覺得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前方終於有了亮光。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眼前一陣明亮,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過了一陣之後,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四周都是一片凝碧,頭頂上有粼粼晃動的陽光。她慢慢浮上去,鑽出水面。
岸上的垂柳揮動著柔韌的枝條,綠草茵然,野花成霞。清晨的空氣濕潤而冰涼,薄霧還沒有散,官道上沒有人煙。
這竟然是長安城外的護城河?
積壓在胸口的一口悶氣頓時全部洩了出來,靠在樹旁歇了會,忽然發覺陽光果然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休息了一會兒,梨裳開始用化雲術搜尋莫悲的位置。他現在應該還在皇城附近,應該能感覺到她在找他。
他們……現在好像在離她很近的地方……莫悲感覺到了梨裳,正在回應她。
梨裳停止了搜尋,讓莫悲自己來找。現在實在是有點兒累,不想走動。
不多時莫悲就出現了,慕淵沒有跟在他身邊,大概被藏在什麼安全的地方。
他帶著梨裳到了郊外一片樹林之中,她卻有點兒慌了,「你把他一個人留在林子裡?!」
莫悲惶恐地看著梨裳,「屬下知錯!屬下只是覺得樹上很安全,所以就……」
「樹上?」梨裳正說著,莫悲指指頭上。她抬頭一看,見慕淵正坐在樹杈上,微微低著頭望著她。
樹影在他的臉頰上晃動,少年像一個綠葉中誕生的精靈,遙遙望著她,黑眸子裡現出驚訝,「雲後?!」15077306
這場景跟梨裳在迦耶鏡裡看到的十分相似,看來這少年很擅長爬樹?
沛頊爬樹是什麼樣子?梨裳好難想像……
她解下濕透了的斗篷擰了擰,同時命莫悲把那少年帶下來。全身都滴著水,被風一吹,寒氣入骨一般。梨裳不由自主顫了一下兒,然後鼻子一癢,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雲後您沒事兒吧?」莫悲被嚇了一跳。
慕淵已經站在地面上了,面上現出困惑的神情,「雲後……你不是已經走了麼?」
「本宮還有點事要處理,就回來了。」梨裳說著,感覺有鼻涕正往外流,不自主地一吸,卻是很大的一聲。
莫悲面容詭異地扭曲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
而慕淵面上雖沒有太多變化,但微微把頭側了過去。
梨裳感覺到這下子雲後的威嚴掃地了……
她板起臉來看著兩人,沉下聲音,「現在最好先找個藏身的地方。」
倆人沒有異議,慕淵竟然也沒有多問什麼,除了最開始的驚訝,便再沒了其他表情。小小的年紀,身上卻已散發出讓人不敢接近的冰冷氣質。但這冷中卻欠缺了點高傲,在梨裳看起來反而更像一個保護殼。
雖然慕淵什麼也沒說,一路上卻總與梨裳和莫悲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他對她還有戒心。11gim。
梨裳心中是有些不痛快的,她堂堂一國之後,在那個黑咕隆咚的水道裡摸索了那麼久,他居然還不相信她。
不過,對這個少年來說,她也只是個有些奇怪的,幫過他一次的陌生人吧?更何況還是一個從雲境來的,活了一百多年的妖怪。
不會害怕,就很好了。
梨裳看看慕淵,和沛頊,和琉璟多麼的像……
他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她了?
從前發生的那麼多事兒,就這麼一筆勾銷了?
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怨恨。強烈的怨恨。強烈到讓她忽然有股衝動,回過身去掐住他的喉嚨,盯著他的眼睛,質問他是不是在裝。也許他根本就認識她,他只是假裝失憶,要讓她出醜,讓她難堪!
多麼可惡,這人總是這樣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就算他死了,也不放過她!
如果他真的如碧落所說,再也不會出現在這片雲荒之中,也許有一天她真的可以把過往都忘了,平靜地過完剩下的半輩子。
可是他為什麼又要出現?為什麼要以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年的樣子出現?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降生在中州?
為什麼不讓碧落知道,不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