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那一場,已經耗盡了梨裳畢生的所有
百百所她活。舒歟珧留她已經一個人生活了這麼久了,她已經不在乎他了。
他以後如何,都是他的事。
這麼想著,梨裳又不由得看向莊珂的方向。
真的不管他麼?
任他被這個如狼似虎的男人吞吃入腹?
莊珂似是感覺到梨裳的目光,轉過臉來,一霎那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誰也不曾移開。
梨裳感覺到這男人一定也感覺到什麼了。
此時大堂中歌舞正酣,眾人都有了幾分醉意。她藉機從席上溜開,到了苑中。天上悄悄飄來幾片雲,另得夜色顯得有幾分陰沉,花影搖曳,有蟲鳴聲夾在期間,斷斷續續,添了些許涼意。
身後有腳步聲,不急不忙地緩緩接近。梨裳轉過身,看著那衣著華貴的男人,在夜色中向她走來。
「雲後怎麼一個人出來了?可是對宴席有不滿之處?」莊珂淡淡笑著。
她卻懶得再同他打官腔了,無謂地笑笑,隨意地說,「沒有。坐得久了,想走走。莊將軍怎麼也出來了?」
「同雲後一樣。」
「是麼?那就一起吧。」
夜晚的四季苑,完全不似白天的五彩斑斕,統統被夜色鍍上一層幽藍的色澤,樹葉沙沙作響,四下清幽無人。
「雲後陛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莊珂也終於收起那一直掛在臉上的笑,目中透出銳光來。
梨裳停下腳步,轉過身與他對峙著,「說。」
「雲後陛下此次前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梨裳淺淺一笑,這人終於是裝不下去要挑明了麼,「不是早就說過了麼。我們兩國多年沒有來往了,想借此機會與貴國重修舊好。」
莊珂也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可據下官看來,雲後陛下似乎並沒有與我&朝重修舊好的打算啊?」
一雙柳眉微挑,「此話怎講?」
「下官就兩國交好這一點,提出多項建議,可雲後的回答一直都是『好好考慮』。不得不讓人懷疑雲後陛下希望與我國結交的誠意。」
「閣下提出的建議雖好,可每一項都是事關重大。本宮怎能輕易作答?」
「雲後陛下,你我都知道,所謂的『考慮』是什麼意思。」
一小股晚風輕揚而過,捲起幾片凋落的花瓣,從兩人之間滑過。
梨裳伸手撫摸著身邊的薔薇花蕾,指尖是柔嫩的觸覺,「本宮這次來,確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她頓了頓,繼續道,「本宮想來見一位故人。」
「故人?」賺莊珂微微皺眉,「雲後一百年來沒有來過中州,就算曾經有過故人,現下也應早已去世了吧?」
「這就不勞將軍掛心了,至於兩國之間的關係,將軍可以放心。畢竟軒轅國曾在南北朝之戰時施與過援手,我雲境不會忘了這份恩情。必要時,雲境會盡力相助。」
「果真如此,那便太好了。」
梨裳話鋒一轉,拐到了別的話題上,「莊將軍,此處只有你我,本宮有件事兒,想要同你聊聊。」她語氣輕鬆,莊珂的神情也稍稍鬆懈下來,「雲後請講。」
「本宮與貴國曾經的軒轅帝玄灃是至交,這件事你知道吧?」
「自然知道。雲境王朝與軒轅王朝的關係就是從皇祖軒轅鴻胤那裡開始的。」
「知道就好。」梨裳抬頭看看夜色,幾縷月光從雲層的縫隙中透出,「現在的太子慕淵只有十七歲。他既是嵐無闕的後人,就是本宮至交好友的後人。本宮對於他,是有些不放心的。」她對上莊珂的視線,卻見他眼眸中深不見底,幽幽地凝視著她。梨裳繼續說道,「本宮希望,他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莊珂半晌沒有說話,神色裡卻流露出一股子淡淡的玩味,「雲後原來如此關心我們的太子。下官這個做臣子的,實在慚愧。」
梨裳衝他微微一笑,「畢竟跟本宮有交情的是軒轅家,要是別家的話,本宮也沒必要拿雲境士兵的性命開玩笑,是吧?」11gil。
莊珂神色一凜,那蛇一般的目光在他眸中一閃而逝。
梨裳不再看他,轉身向著瓊華殿走去。
當天她提前回到了錦霞館。一進門,就吩咐蘇筱出去同宮裡的侍官打聽打聽慕淵與皇后的關係,還有關於莊珂的傳聞。
夜裡,梨裳再一次與莫悲潛入皇宮,這一回他們來到了慕淵現在居住的未央宮,門外站著幾名侍衛,直挺挺地杵在那裡。
未央宮的一扇窗大開著,即使是在房頂上,也大概能看到裡面的情況。
梨裳卻看到了莊珂。
他正抓著慕淵的下顎,狠狠地說著什麼,看樣子很是憤怒。
慕淵背對著梨裳,她看不到表情,只是覺得這少年看起來很無助。
之後,莊珂卻沒有繼續做什麼,拂袖而去。
她稍稍放心。
不過,這少年現在太弱了,這哪裡還是曾經那不怒自威的雲神?竟然被這樣一個人騎在頭上。
他怎能如此任人欺負?15077305
第二天,蘇筱將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梨裳。慕淵果然並非莊姜氏所生,而是前軒轅帝同一個宮女生下的孩子。前軒轅帝生性風流,納了不少妃嬪,生下幾名公主,卻不知為何一直誕不出皇子,反而是這個低&賤的宮女生下龍種。後來宮女被封為夫人,卻在慕淵十歲那年去世。而後慕淵便被過繼給了皇后莊姜氏。
而莊珂則是莊姜氏的哥哥,在朝中權勢遮天,且性好男色。
這些消息,與梨裳猜測的相去不遠。她也漸漸明白了慕淵現在的處境。
莊姜氏並不是善類,她絕不會善待別的女人和她丈夫生的孩子。慕淵親娘去世太早,而如今連前軒轅帝&都去世了,他便失去了最後的庇護。
梨裳不知道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受了多少罪。
卻忽而想起,與琉璟的初次相遇,她也是十七歲。
再回首已是百年,她如同活過了一世,再次遇到他,像是命運的捉弄,更像是一種輪迴……
……
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窗外的天很黑,黑得不見一絲光亮,彷彿歸墟合攏之前的北王朝一樣。
梨裳已經多年沒有做過那樣的噩夢了,沒想到見了慕淵之後,這夢又如影隨形地纏上來。她總是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梨裳,梨裳」。她轉過頭,就會看見沛頊跪坐在面前,臉上是琉璟的微笑。他笑得那麼美,那麼溫柔,看著看著,整個人都要化在那片深情裡。她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可手指卻彷彿觸到一片虛無,他的影像彷彿受驚了的湖面,開始晃蕩起來,一點點消散,消散。她徒勞地在空中抓著,卻什麼也抓不到,不論怎麼努力,都抓不到。
最後,只剩她一個人在一片黑暗中,胸腔裡炸裂一般地疼著,一遍遍喊著別丟下她。梨裳不知道自己在夢中怎麼會這麼軟弱,這種丟人的傻事,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徹底停止了。
可現在,這夢怎麼又回來了?
梨裳心跳如鼓,在這寂靜的夜裡,彷彿震耳欲聾一般。身上還有些微顫抖。
大概,只要回到雲境,就會好了吧?
天明之後,就是慕淵的加冕大典,大典一結束,她就啟程回去。
這些天來,她還是會時常忍不住到皇宮裡去偷偷看著那個少年。莊珂這段時間以來,似乎沒有再去騷擾他,但他仍舊像籠中鳥一般,不能踏出未央宮半步。
如此明目張膽地軟&禁未來皇帝,這麼大的皇宮,這麼多的官員,竟然沒人敢說一句話。
這些日子在都城待著,梨裳對軒轅國的局勢有了更多瞭解。莊家有許多人在朝中身居要職,勢力龐大的很,已經隱隱有壓過軒轅家之勢。而前軒轅帝曾經有過一個兄弟,被稱為康王,在當年爭位之戰中敗下來,被封了個虛職,調往西方守邊境去了。不過這康王雖身在邊疆,在朝中乃至民間卻似乎頗有威信,全因他多年來力抗鮫人一族,多次打退強敵,把軒轅國的大門給封的死死的,簡直被當成了戰神一般。
要說現在誰能與莊家抗衡,梨裳看也只剩這一個康王。
然而康王一直也沒有過回朝的念頭,就著麼在邊疆安居樂業了,儼然一副淡出朝局的態勢。
不過,這似乎跟雲境並沒有半分關係。
……
這天是太陽曆五月十二日,整個長安城都炸了鍋一般,皇城之前的大片空地上更是站滿了民眾,因為在新帝加冕之後,會登上城樓,這幾乎是平民百姓一生中唯一一次目睹皇帝龍顏的機會。
而近日的皇城守備比起往日也越發的森嚴,重重的守衛橫在門前,身後數丈高的城牆彷彿要迎頭壓下,堅不可摧。
雲後的車駕自然不會受到阻擋,長驅直入。在最後一道城門處下車,前方就是千秋大殿了。遠遠看去,入目全是人,穿著朝服的,穿著侍者衣服的,披著戰甲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等待大典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