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裳從神殿搬入王宮。舒榒駑襻回想一下,在南王朝的時候似乎自己似乎也總來往於這兩個地方。
仔細想想,這三年,她似乎都在圍著一個人轉。
跟著他去中州,跟著他回到雲境,為了常見他入住聖琴廟成為梵塵的假弟子,為了接觸他參加神侍大試,進入雲荒神廟,連累梵塵被降級。
她自己的生活,卻似乎從來都沒開始過。
可笑之至。
明明以前自己最不恥這種人,什麼時候她卻變成了這樣……
梨裳在這個院子裡住下來,別的地方倒也可以走動,但她總能感覺到有人跟著。心裡一煩,也就懶得再動。
皇宮的侍者比神殿多上許多。雖然沒有陽光,可是到處都裝飾著不同光色不同大小的夜明珠,倒也明亮如白晝,可人還是一樣的蒼白無神。梨裳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服侍周到,可是沒有人味。
靖毓還好,很小的時候便被送去南王朝。墨汐天天被這些侍者包&圍著,沒變成跟他們一樣的木偶人,倒真是不容易。
不過就算不是木偶,也難保心智正常。
否則怎麼連她是雲荒之神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姑娘。靖公主來了。」
梨裳連忙站起來,卻恍惚見素瓏穿著素色的衣裙,鬆鬆綰了頭髮,瞇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衝她笑。
忍不住叫了她,「靈樞……」
可是話說到一半,梨裳忽然想起來那人早就不是素瓏了。
可來人卻說,「就叫我素瓏。我就是素瓏。」
梨裳笑著看她,「你不是。素瓏要是說話這麼溫柔,除非天塌地陷。」
素瓏神色一凜,吊起柳眉,伸手敲了梨裳的天靈蓋,「皮癢了是吧?早說啊,我幫你撓撓?」
梨裳揉著腦袋躲到一遍,嘴裡嘟囔著,「您溫柔……您溫柔還不行麼……」
素瓏的眼神竟然真的柔軟下來,「你不生我氣了?」
「氣著呢。」
素瓏還是笑,看著梨裳笑。她的聲音悶悶的,「我還以為再也不能同你這樣了。」
「在我發現你哥比你瘋多了的情況下,我還是決定投靠你。」
素瓏眼神稍黯,正起神色,「皇兄跟我說,他給你看過預言天書了。」
梨裳嗤笑,「什麼預言天書。我看全是胡說八道。」
素瓏安靜下來,沒有說話。
梨裳看向她,「你想說什麼?」
素瓏搖搖頭,「先不說這些煩心事兒了。在宮裡住的習慣麼?」
「能有什麼習慣不習慣的。我什麼時候安生過,永遠在適應新環境……」
「北王朝,跟南王朝是比不了的……」
梨裳有些納悶,這人小時候就去了南王朝,竟然還捨得回來。如果不知道南王朝什麼樣還好,這要是有了對比,怎麼能安心留在北朝呢?zybk。
「素瓏。你喜歡北王朝還是南王朝?」梨裳問她。
「自然是南王朝。」素瓏想都不想,「但我是北王朝的人。永遠都是。」
「呵呵,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一朝的人……」梨裳自嘲地笑笑,神色黯淡。
素瓏挑眉,不明所以,梨裳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打算把藏在心裡的秘密告訴眼前的人。
「其實有一件事我是騙了你的,你『撿到』我的時候,我說我失了憶,其實沒有,我是從北朝逃婚逃出來的……」
「你是北朝人?!」素瓏吃驚地瞪大眼睛,關於梨裳的身世她總是查無可循,未料到竟是這種結果。
梨裳卻搖搖頭,「不,我是個孤兒,收養我的人家是南朝人,他們因冤罪背井離鄉來到了北朝。我們一直住在雪城,在那裡我認識了風華。」
「你認識大哥?!」
梨裳點點頭,「後來他們的冤罪得以洗清,他們要回南朝,可無法脫身,恰逢風華來府上提親,他們借此機會,在大婚之夜,舉家奔逃。」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她的眼淚早已流乾,不知為何那些記憶,模模糊糊,竟恍如隔世,如今在她腦中唯一清晰的,好像遇到了那人的三年。
「梨裳,我竟不知……可是大哥他已經……」素瓏捂著嘴,像是要掉下淚來,她終於懂得為何梨裳的身世無法查詢,想必是大哥一手遮掩,安排……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利用了他,所以被命運玩弄如此,大概都是報應……」梨裳自嘲地笑笑,眼眶發紅,澀得疼痛。不想再讓自己沉浸在這種脆弱,轉而問素瓏。
「你在南朝呆了多久?」
「二十五年……」
「你跟你哥……根本就沒在一起過多長時間?」
「聚少離多。過去他時常會偷偷溜到南王朝去看我,冒著很大風險。為此父王也沒少責罵他。」素瓏這麼說著,面上卻有了幾分柔和,大概是已經沉浸在回憶裡了,眉目間越發溫婉。
「那麼我遇上他那一次也是為了來看你,他身為北皇,竟敢只身前往敵國?」
「那時候他還不是皇帝。你還記得麼?你通過神侍大試之後回家,我說家裡有事他先走了。其實是父王病危,召他回去繼承大統。」
梨裳想起,那個時候好像確實是這樣,難怪朔風總是陰鬱著一張臉,她只知道他是擔心家裡,卻不知道是他父王世,還一個勁兒跟他說神侍大試的事兒。
當時,他身邊連個能安慰說話的人都沒有。
「其實那次我哥來不是為了看我。自從他成年後,就沒有再來找過我了。」素瓏轉向梨裳,「他那次去,是為你。」
「我?」梨裳意外,不要告訴她又是那什麼神識降世之類的事了。
「我一開始,其實不想把你身上出現那個十字傷的事,告訴北王朝的。至少拖上一陣子。」素瓏低聲說,自言自語一般,「可是他早就查清楚了。」
梨裳拉住她的手腕,「你該不會也要告訴我,我是那個第三神識吧?」
素瓏苦笑,「我不想告訴你,可你確實是。」
「荒謬……」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就像剛剛看見你身上的那個傷疤的時候,我也接受不了一樣。」
「這不合理啊。」梨裳心裡又煩躁起來,「如果我是,沛頊,怎麼會認不出我?」
素瓏不說話。
「他肯定沒有認出我。不然他為什麼還要把那個假的留在身邊?」梨裳自顧自說著,「如果我是,他一定會認出來的。我一定不是……」
她的手被素瓏按住,溫暖的觸覺,「他也許只是沒有認出你。誰都有犯錯的時候。不要再想了。」
真的麼?為什麼梨裳覺得這是敷衍?
肯定還有什麼真相藏在背後。這說不通,說不通……
她抱住腦袋,用力地捶著,怎麼都走不出這個怪圈。
如果她真的是呢?如果真的只是沛頊沒有認出來呢?
如果他知道她是第三神識,當初會不會,不那麼殘忍……
似乎已經是入秋的季節,北王朝本就冰涼的空氣更加冷冽。梨裳趴在窗台上,看著外面院子裡的幾名侍衛,面無表情的站著,如同陪葬在陵寢裡的雕塑。
此刻,大概應該是子時。皇城裡越發寂靜。
這兩天素瓏總來看梨裳,她沒再提神識的事,可是從她不經意的心不在焉,梨裳可以看出來她在憂慮著什麼。
墨汐也見過一兩次。
第一次是因為梨裳在屋中煩悶,便到外面的花園裡轉轉。北王朝皇宮比南王朝皇宮小得多,花園也只有一座,剛到園子裡就聽到一陣幽咽的樂聲,說不出是什麼樂器,聽著像是吹出來的,淒淒切切,像在慟哭。順著這樂聲,就看到花叢中一座涼亭裡那金色的身影。他背對著梨裳坐著,金黃長髮披散在背後直達腰際,暗紅的長袍鬆散地穿著。
是墨汐。梨裳本想悄悄離開,免得跟他碰面,誰想還沒動就被他發現了。他站起來,遙遙凝視著她,似乎在等著她過去。
一個侍者已經向梨裳走過來。
她卻不太想過去,怕再聽他說出什麼亂心的話。
但是最後還是跟著下人過去了。
「真巧。」墨汐說。
梨裳說,「是挺巧的。」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笑了,「朕要是剛剛沒發現你,你就跑了吧?」
她說,「我為什麼要跑?」
「你不想見到朕吧,因為朕總跟你說些讓你煩心的事兒。」
「……」塵細她乎。
明明知道,他卻總說……
墨汐揮退了侍者,把塤放到石桌上,示意梨裳坐下。那桌上還有一壺酒,一隻酒觴,似已被飲過了。「那今天我不跟你說那些煩心事了。行不行?」
他居然問她行不行,這可真是奇了。
梨裳猶豫著坐下來。墨汐狹長上挑的眼睛半合,柔柔的光色浮在面上,隨意散落的金色長髮在夜明珠幽幽的光線裡成了銀白,沒了平時的邪魅慵懶,反多出一股憂鬱脆弱之氣。
他的視線延伸向上方無盡的黑暗裡,喃喃道,「其實我小時候,一直覺得流光城很美。空中浮了那麼多的珠子,多好看啊。」
她說,「是挺好看的。」14671018
「呵呵。你的回答,跟當年靖毓的回答差不多。小時候我跟她說其實就這樣也挺好,流光城挺好看的。她就說:是挺好看的。一邊說,還一邊衝我笑。」
梨裳看著墨汐稍稍抬起的嘴角,驚訝於他也可以笑得這麼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