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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叫花子 文 / 立達

    我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

    我覺得身上很疲憊,根本睜不開眼。

    我不知道現在我在哪。實際上,我根本已經忘了我現在應該在哪。

    但是我的鼻子聞見一股消毒水味。和村口的小診所一個樣。估計是在一間醫院。

    然後,我的記憶慢慢恢復。

    荒山的那幾天,像一場噩夢一樣,慢慢浮現出來。我閉著眼長舒了一口氣:「還好,其他人應該還活著,知道把我送到醫院裡。看來,我們已經平安脫險了。」

    這時候,我聽見一個男人跟我說:「兄弟,給哥讓個地兒。」

    我睜開眼,發現我睡在一張長椅上,身上裹了個不知道哪來的破毛毯。旁邊一個叫花子,穿的破破爛爛,滿臉鬍子都打了卷。

    我皺了皺眉頭:「現在叫花子都住得起醫院了?這特麼什麼世道。」

    叫花子見我不動地方,居然搖頭晃腦的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老弟,你我雖然落魄,但是未必不能東山再起。來來來,你讓個地方,咱哥倆嘮會兒。」

    我心說,這叫花子還挺有理想。不過,老子可不是叫花子。你這樣稱兄道弟的,無形之中可是把我給貶低了。

    那叫花子費勁的把我搬開一點,把我疼的直叫喚。然後,他緊挨著我坐下來了。

    這時候,一個容貌俊俏的小護士走過來:「哎哎哎,怎麼多了一個。你是來這幹嘛來了?」

    我說:「我來醫院能幹什麼?當然是看病啊。我說這位大夫,你們怎麼不給我安排病床啊。床位再緊張,給我弄個地鋪也行,你讓我睡在椅子上,萬一翻身掉下去了,這算誰的?」

    小護士笑了一聲:「沒想到你叫花子打扮,知道的還不少,還知道床位。不過,這裡的床你可住不得,這裡是婦產科。」

    這話聽得我心裡直抽抽,誰這麼損,送醫院把我送到婦產科來。

    旁邊那個叫花子看了看我:「兄弟,莫非你也是打算來尋摸個媳婦的?」

    我說:「滾滾滾,老子有媳婦。」

    那護士看來早就認識那叫花子了,叉著腰對他說:「告訴你多少遍了。找媳婦去婚介所,你整天在這蹲著幹嘛?影響多不好?一會讓護士長看見又訓我了。走走走,趕緊走……」

    這時候,遠遠地走廊那頭有人喊了一嗓子:「小坦……」

    那護士應了一聲,跑過去了。|臨走的時候對我說:「有病先去掛號,別在這耗著了。」又扭頭對叫花子說:「趕緊走啊。」

    小護士走了,留下我和叫花子面面相覷。

    叫花子咳嗽了兩聲,可能是為了緩解尷尬:「兄弟,其實我是個詩人。」

    我沒見過詩人,但是這副打扮應該不像。我輕輕問:「兄弟不會是從范莊來的吧。」

    沒想到那詩人還當真聽說過這個地方,如見范莊之名如雷貫耳。詩人橫眉冷對,伸出兩個手指並指如劍:「范莊。嘿嘿。烏煙瘴氣。今日我就要手提三尺劍,撥開雲霧見青天。哇呀呀……」

    這下我更相信他是從范莊來的了。

    護士臨走的時候讓我去門診。於是我從長椅上下來,沒想到兩腳一沾地,一股鑽心的疼傳過來。

    我心說,莫非兩條腿摔斷了?

    旁邊那詩人本來正提著一把看不見的劍,在走廊裡橫劈亂砍,把走廊裡的男男女女嚇得抱頭鼠竄。

    這時候,扭頭看見我疼得直冒冷汗,忙過來一把將我攙住:「莫怪莫怪,剛才太投入了。怎麼,兄弟你是真病了?」

    我點點頭:「帶我去門診。」

    叫花子一路上都在叨叨他的藝術理想。時不時還要背誦幾句他寫的七言律詩。有好幾次背到興奮處,把我往地上一扔,然後手舞足蹈起來。

    第一次,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太丟人了。跟這麼個貨在一塊,別人會認為我也有病。於是我盡量裝出一副冷酷的道貌岸然來。但是沒用,還是有人在旁邊指指點點:「你看,這醫院裡邊真亂,一個瘋子扶著一個弱智。」

    好容易來到門診。大夫一見我倆這模樣,先皺了皺眉頭。

    我坐下來。大夫冷冷的得問:「什麼病?」

    這話把我氣得,我要是知道什麼病還找你?

    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老老實實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腿有點疼,您給看看是不是斷了。」

    大夫頭也不抬,抓起一張紙,刷刷刷畫了兩筆,然後遞給我:「去交費吧。」

    我翻了翻身上的破毛毯。確定裡邊沒錢。

    然後我看了看叫花子。

    叫花子人雖然瘋瘋癲癲,倒是不傻:「從來都是我跟別人要錢,還沒見過別人跟我要錢的啊。兄弟你是第一個。」

    那大夫看了看我倆,突然暴怒:「你倆跟我這鬧著玩是不是?保安,快點把他們給我轟出去……」

    然後,我倆被扔在外邊了。正對著醫院大門的草坪,太陽曬在身上,倒也暖洋洋的。我心想,青龍,桃花,他們都去哪了?怎麼把我扔到這就不管了?

    我躺在地上。試著感受身體內的鼠毒。但是它好像被一團冷氣禁錮在體內了,始終掙脫不出來。

    叫花子在草地上曬了一會太陽,對我說:「兄弟,到點了。哥哥去劫富濟貧,回來分給你點。」

    然後,這傢伙爬起來。站在醫院門外,攔著來來往往的人,嘴裡唸唸叨叨。大概是給了錢百病不生,有病包好之類的。

    來醫院的都圖個吉利,誰也不願意和他墨跡這個,萬一惹惱了他,嘴裡說出點什麼晦氣話,生一肚子氣,還不夠膈應人的。於是這些人紛紛掏錢給他。只是個把鐘頭的功夫,這小子手裡就攥了一大把。

    然後,我看見他抽出幾張來,塞給了看門的保安,剩下的在門口買了幾個煎餅果子,提著衝我過來了。

    我衝他豎了豎大拇指:「你還真有一套。」

    叫花子一咧嘴,露出一嘴的大黃牙:「那是,咱祖祖輩輩就是幹這個的。」

    我說:「乖乖,真厲害。」

    叫花子挺得意:「怎麼樣,厲害吧。」

    我點點頭:「厲害。不過,我覺得更厲害得是,你爹你爺爺是怎麼討到老婆的?」

    叫花子不以為忤,反而一臉神秘:「兄弟,我看你將來估計得跟著我混,告訴你也無妨。咱們世世代代,這老婆都是撿來的。為什麼?你可知道這世人吶,重男輕女,往往生了女孩就不要了。咱們這老祖宗們,從小就在別人家門口等著,往往有抱出來的女嬰,就撿回去,養大了做老婆。」

    我聽得目瞪口呆,然後問他:「大哥,你貴庚?」

    叫花子有點臉紅:「哎呀,說來慚愧,快四張了。不過這可怨不得我。最近吧,大伙全都生一胎了。即便是個女孩也捨不得扔,我從十三歲就開始等,始終……咳……」

    我拍拍他的肩:「老哥,我看你每天來錢挺快的。幹嘛不勤快點。每天多要幾個錢。然後置辦點家當,娶媳婦不就容易多了嗎?」

    叫花子說:「你不懂這裡的規矩。每天不能要太多。否則看病的不願意來醫院了。那樣的話,醫院也容不下我。這叫物極必反,張弛有度。」

    我說:「老哥,聽你說話一套一套的,你什麼學歷?」

    叫花子瞪了瞪眼:「我是詩人,還用學歷嗎?你先歇會,晚上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這裡哪能睡覺啊。」

    我這腿一動就疼,我問他:「去哪?」

    叫花子神神秘秘,保證你去了就不想走。

    那天,一下午我都在和叫花子聊天。

    這老東西說幾句話就要扯到他的詩上邊。滿嘴都是文化復興,什麼弘揚真正的文學。

    我強忍著和他聊了一會,漸漸知道了現在所處的環境。

    這裡是一個縣級市。恕我不能在這裡直接說出它的名字。我暫且叫它駐馬市。

    我現在就在這市醫院旁邊。

    我問叫花子:「你知道我是被誰送來的嗎?」

    叫花子想了想:「沒注意。我就去趟廁所的工夫,回來就看見你把我的位子給佔了。哎,對了兄弟,你知道范莊?」

    我點點頭:「我家就屬於范莊鄉。」

    叫花子瞪大眼:「真的假的?聽說范莊那邊地震了。好幾個村子都倒了。」

    我著急地坐起來,問他:「千眼井呢?程家莊呢?」

    叫花子搖搖頭,指指腳下的草地,驕傲地說:「我是城裡人。駐馬市的。沒到鄉下走動過。」

    我想站起來,但是兩條腿根本使不上勁。

    叫花子摸了摸,說:「沒事,沒斷,就是磕了幾下,腫了。歇兩天就好了。」叫花子見我滿臉猶豫之色,又加上一句:「咱們走江湖的,這些小事還是知道點的。」

    好容易熬到晚上,叫花子又化了點齋,我倆分著吃了,然後攙扶著去他那個神秘地點。

    我們越走越偏僻,我甚至有點害怕了。我看看叫花子:「老哥,你不會要把我賣了吧。」

    叫花子滿臉不屑:「兄弟你放心吧。你這賣相,也賣不了幾個錢。再說了,我是要飯的,又不是收廢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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