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平坦,一望無際的稻田延伸著,天空高遠湛藍,潔白的雲朵柔軟得如同棉絮,她有多久沒有看到過天空了?
當桑紅把裝了整整一個後備箱的鈔票化整為零地存入銀行的新戶頭之後,她第一次擁有了安寧的心境。舒殢殩獍
沒有了那些讓人歡喜讓人憂的巨額鈔票,桑紅心底的包袱才輕了一點。
現在她是黃一鶴了,一個加拿大籍的美國移民,這一家的某一代一定是中國移民,從貧弱的國度流亡到國外討生活,而且保持著很好的中國血統。
當然這樣的血統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對祖國的懷念,另一方面就可能是環境所迫了,畢竟在海外的華人,桑紅不認為他們會過著多好的生活,她知道點歷史,二戰的時候,加拿大曾經也出台過嚴苛的排華法令,
桑紅閒下來就會看著自己的新身份和基本信息,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安全的,因為這個名字叫黃一鶴的女孩子比她年齡大四歲,未婚,最高學歷不過是高中畢業,從小到大操行評定都是很不錯的,而且沒有吸毒**那些烏七八糟的記錄,一句話,就是一個中國家長都喜歡的穩穩當當的女孩子。
半年前經歷過嚴重車禍,家人悲傷又絕望,對及時伸出援手的人表示感謝,把她車禍之後的車子捐給了及時救助的私人機構,這可能就是解釋為什麼桑紅能夠得到這個新身份。
心情平靜下來的桑紅關了重金屬的音樂,開始聽著車內的電台節目,既然要融入到這樣的生活裡,語言關必須作為重中之重的問題來提上日程。
她把電台節目調到了晚上八點的華爾街的金融頻道,裡邊正在播著金融界的一些新聞,但是沒有一則是她迫切地想要聽到的。
堪薩斯州的州界似乎也太遼闊了一些,很久很久,桑紅眼前的風景都似乎一成不變,一個又一個縣城被她拋到了身後,她帶著無法融入人群的惶惑,遙望著那些散佈在山坡下或者谷底中的小鎮。
人是群居動物,這麼久的一個人獨處,桑紅覺得有些無法忍受孤獨,她匆匆地在一些小鎮上短時逗留,加油或者吃飯,夜晚休息的時候,也會選擇靠近邊緣的旅舍,只是為了離開的時候方便。
桑紅已經通過有效的心理暗示開始給自己洗腦,她連喃喃自語都開始學著用英語來表達,她已經能像外國人一樣,用帶著各種語氣和情態的英語來表達,再沒有比電台的男女主持更幽默詼諧的語言老師了。
每天天不亮的時候,她就會無聲無息地離開落腳的陌生的小鎮,向著她也未知的空蕩蕩的地平線前進前進,沒有盡頭,世界在她的車輪下,變成了一馬平川,就像她年少時候曾經的夢想,像一縷風一樣自由。
她可以任意馳騁,但是她卻想要找到邊界,因為她的靈魂無所依傍,爸爸媽媽外公宋書煜秦洛水街坊鄰居老師同學教官戰友,那些銘刻於心或者淡然而過的面孔,總是擠滿了她的夢境。
原來只有一個人的天涯,竟然是虛空!
她曾經以為是牽絆是束縛是恥辱的人和事,都成了她午夜夢迴的主題,常常在不經意間讓她淚流滿面、靈魂戰慄。
但是,她現在已經是黃一鶴了,一切——再也回不過去了。
人生短暫,終期於盡——最終都要成為一抔黃土,活著早晚都要死去,分散的親人最終都會聚首的,可是新生命卻在以全新的從未感知過的姿態召喚著她投入生活,創造生活,給它一個全新的環境,來等待和迎接它的來臨。
入夜,桑紅來到了打科羅拉多州的邊界,望著盆地方向那輝煌的燈火,她猶豫著是不是進去住宿。
這些她連聽說過都沒有聽說的地域,現在已經站在她的面前了。
而她的後方,迅速地行駛過來一輛打著藍燈的公路巡警車,那尖銳的鳴笛在過於寬闊的公路上迴盪,十分刺耳。
桑紅的手心出汗了,此刻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亡命天涯的人能有新身份,幻想著逃過懲罰,擁有新生,但是心底對於警笛聲的畏懼已經紮了根,或者無數人都幻想過,某一天會出現一輛警車,然後帶走他們;而經過身邊的警車隨時都可能成為終結他們奔向自由的那一輛。
桑紅穩穩地開著車,沒有慢下來。
巡警車已經在她的後視鏡裡看得清清楚楚,桑紅被後視鏡反射的車燈晃花了眼,但是她的心底無比清楚,自己該怎麼做,她只需要就這樣的勻速直線運動,如此而已。
可是她無比嫻熟的車技和本能,竟然先於她的大腦,在巡警車靠近她車子的後保險槓的時候,方向盤熟練地打向了左邊,穿過了分道線,拐到了右邊的卡車車道上去了。
然後那巡警車快速地越過了她的車,追上了行走在她前邊的一輛時速高達一百公里的卡車,然後迫使那卡車停了下來。
桑紅悲歎一聲,她的車正好被完全地擋在了卡車後邊。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自尋死路?
她當然不能繞過卡車從另一側的逆向公路上行走,這在國外一板一眼的警察眼裡,絕對是不行的。
她不能冒險違章,就只能從警車的另一邊經過了。
桑紅鎮定地放慢了車速,從卡車後邊重新進到原來的車道,警車停在前方,上邊下來了三個警察,兩個走向了卡車,其中一個走向了她。
桑紅緊緊地盯著警察的動作,她克制著自己加速逃跑的衝動,良好的心理素質算個屁,面對警察的時候,沒有罪犯不心底惶惶不安的。
那警察衝她做了個停的動作。
桑紅只好把車滑到他的面前停下,搖下車窗,微笑著看著他。
其實,她的面孔緊張得想要痙攣。
「對不起女士,給您造成困擾了。」那警察敬禮之後,衝著桑紅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笑,彎腰對她說了句話。
桑紅語速緩慢地回答了沒關係,然後就收回眼光,看著前邊狹窄的路。
「需要幫忙嗎?」警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覺得距離是有些窄,擔心桑紅的車開不過去,
「謝謝,不用。」桑紅說著,就把車窗搖起,開著車靠近那輛停著的警車,她看到了卡車司機已經站在了路上,一個警察開著那輛大卡車,往路邊停靠讓道。
桑紅注視到後視鏡裡那個警察一直在關注著她的車,她的車穩穩地從路邊經過了,她的車技當然不可能蹭著那輛警車了。
然後她再也不猶豫了,洲際公路上第一個通向城市的路口,她就穩穩地開了出去,住進了路邊的第一家汽車旅館。
一整晚她都在電視前換頻道,期待著看到華爾街女金融策劃師梅曉楠死亡的新聞播出,但是,她失望了。
桑紅不斷地告誡自己要鎮定,這麼大的國家,梅曉楠哪裡就有能夠佔據新聞的重量呢?
梅曉楠死去的事情,絕對已經曝光了,不然,她的銀行卡為什麼會被凍結?
她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國內對梅曉楠的通緝已經外交磋商的結果。
她瀏覽著國內的網站,她的死已經被肯定,不停地被抬高她的價值——她成了擊殺黑道人口犯罪團伙頭目的英雄,她曾經救出來的那群女人都站出來發言維護她,沂江大橋爆炸案,讓她聞名全國,成為被黑道報復,向國家挑釁示威的犧牲品。
她的死引發了全國性質的反黑打黑的嚴打行動,無數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從各種途徑被警方解救回家,打黑進行得如火如荼、大快人心。
而她全身而退的沂江大橋上成為了英雄最後的棲息地,每天都有無數人拿著鮮花特地趕到那座大橋邊去祭奠她。
鮮花鋪滿了大橋兩側。
桑紅從來想不到這段讓她成為噩夢一樣的經歷,竟然會有這樣的結果,宋書煜!一定是他推動的,面對著她的死亡,他終於想到了維護她的尊嚴,可是,一切對她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樣的事實更讓她明白,桑紅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歷史。
而一旦梅曉楠的死亡浮出水面,她又會從一個英雄徹底地淪落為殺人犯!
連死都不堪其憂啊!
她那心臟脆弱的媽媽,她離開前連一面都沒有見上的媽媽,她怎麼樣了呢?
她那慈愛的外公,會如何消解這樣的傷悲呢?
那粗魯得從來都不會表達愛的爸爸,是不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哭泣,卻還要對著媽媽強顏歡笑?
……
桑紅再次墮入了噩夢的深淵,她頭腦轟鳴,一直都睡不著,總覺得有人來敲門,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太陽剛剛升起,桑紅又回到了洲際公里上。
中午十二點午餐的時候,她到達了丹佛市的郊區。
她把車停靠在一家麥當勞的前邊,沒有往裡走,只是在報亭裡購買了一份《洛杉磯新聞報》和一份《紐約時報》,新聞裡沒有梅曉楠的任何消息,時報的第一版也沒有消息,然後她翻開了第二版,在第四頁的下面一個角落,她看到了一行標題:
《金融策劃師失蹤,華爾街首次介入中國市場受挫》
內容大致是華爾街投入中國市場的一些投資行為,因為執行者違背了當地政策法規,給這個商業行為帶來了無法挽回的損失,華爾街被迫從中方撤資。
上邊有梅曉楠和幾個進駐中國的金融策劃師的照片。
梅曉楠的陰謀最終沒有得逞,國家並沒有遭受到損失,桑紅不由鬆了口氣,至少宋書煜沒有陷入醜聞。
桑紅努力地想了又想,最終認為可能是梅曉楠的身份太過複雜,這才被含含糊糊地一筆帶過吧,失蹤?這顯然不是定論。
桑紅把這則新聞帶到車上,反覆地閱讀了好多遍,甚至查閱了專業的詞典,來斟酌字裡行間的意思,梅曉楠的死諱莫如深,連提都沒有提到,只有疑似藏匿逃脫懲罰的推測。
到了她來到這個國家第七天的晚上,桑紅終於在網絡上看到了自己無比隆重的葬禮。
她看著視頻上邊那一張張陌生又沉痛的面孔,覺得生命真的是一種荒誕不經的事情,有些事,做了開頭,後邊的就不受控制了。
她沒有在葬禮上看到林青燃和宋書煜,這讓她覺得悲痛之餘,又有些慶幸,她愛他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遭受愚弄。
她翻到國內官方網頁的新聞上,看到了她的訃聞和悼詞。
幾百名親朋好友?
她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多的朋友吧?
桑紅羞愧得無地自容。
xx軍校校長,親自念誦哀悼她的悼詞,給予了她極高的評價,這讓桑紅徹底地無地自容,她這個卑鄙的逃兵,哪裡配將軍看她一眼?這絕對是對真正的血染沙場的老將軍的羞辱。
她真的希望老淚縱橫的外公不要去參加自己的葬禮,萊利和景甜相互攙扶的背影,也不要哭得那麼淒慘,她們當初在海上身臨絕境的時候,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她的一個陰謀和謊言,就讓她們淚水滂沱。
她太卑鄙了!
這些她曾經幻想過的虛假的光榮和夢想,讓她終於毫無瑕疵地活在了很多人記憶裡,可是,某一天,她真的有膽量告訴自己的孩子,那個英雄就是她嗎?
這是一個多麼無恥的諷刺啊!
她的過去徹底地抹掉了,結束了,蓋棺定論,她是一個英雄是一個讓無數人追思懷念的人,這樣的死亡曾經是她夢寐以求的,可是現在,偏偏她活著,策劃了這一切,愚弄著所有愛自己尊重的自己的人,她覺得靈魂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沉重的拷問。
從此之後,她再也沒有責任,沒有義務,沒有束縛,沒有歷史,就像進入到了一個真空裡,隔絕所有。
她現在明白,自由永遠都是在相對著束縛而存在的。
她曾經夢寐以求的一個人的遠方,當她真正地面對的時候,除了恐懼之外,什麼都感受不到,她現在明白,絕對的自由,單一的自由,就像是面對混沌的虛空,看著無邊無際的地平線一樣單調而無處附著。
桑紅無法停留下來,她每天還是留在車上度過,繼續往前走,目的地——空。
還有幾個夜晚,都有那麼一個念頭閃過,想拿起電話,打給媽媽,打給外公,打給宋書煜,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都毫不隱瞞地告訴他們,乞求他們的原諒。
無論如何,要說服他們……
說服他們什麼呢?
讓他們放棄現有的生活和成就,和她一起逃亡?
真相坦露的時候,沒有人會赦免她,她不僅是一個殺人犯,還是一個陰謀家,一個卑鄙自私的傢伙。
她竟然卑鄙地丟下了所有親人,自以為能逃過懲罰,能自由自在地開始新生活,他們憑什麼原諒她?
不要妄想著回頭了,有些傷害是無法彌補的。
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就要承受它所帶來的一切。
接下來的幾周,桑紅只是在遊蕩。
似乎要報復曾經囿於一隅的童年經歷,實踐曾經一個人走遍天涯海角的夢想,她瘋狂地用車輪丈量著m國的土地,開著車在洲際公路上轉悠,就像一個人駕著一艘機動的加勒比海盜船,遊蕩在無邊無際的海面上。
單調的生活已經形成了模式,白天在路上,視如罔聞地看著不同的風景,偶爾和意識中的小寶寶說話,她會覺得因為她的自私,剝奪了孩子的家族庇護,剝奪了他將會擁有的來自不同血緣親屬的關愛,她一個人顯然無法給他那麼多。
夜晚在旅館,從不和刻意靠過來的陌生人交談,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幾句話:
加滿……果汁麵包水果奶昔……一個乾淨的單人房過夜……每個地方她都是走馬觀花一樣地經過。
偶爾有停滯的空暇時刻,她都無限癡迷地把車子前蓋打開,把車內的機械設備檢查一遍,她的動手能力越來越強了,因為她害怕在某個地方或者杳無人跡的地方拋錨,最後被迫向警察求助。
當然每天她都會仔細地看一遍《紐約時報》,或者搜尋國內網絡上有關梅曉楠的消息。
她身上的衣服,雖然是經過仔細考慮挑選的,可是隨著她進入的地方越來越荒僻,顯得越來越惹眼了,無奈她開始進入一些城鎮,購買所需要的衣物,盡力讓自己變得不起眼。
這天盯著日曆上的時間,她驚訝地發現,已經是中國農曆的大年夜了。
難怪,除了她心不在焉之外,這裡不是國內,當然沒有任何的節日氣氛了。
她把車開到了最近的一座城鎮,找到了鎮上最好的飯店:
新年就要有所表示,雖然只是兩個人的新年。
店裡燈光明亮,餐桌雖然擦得很乾淨,可是油膩的痕跡輕易就能看出,菜單印製得還算漂亮,只是已經被人翻弄得捲了邊。
店裡的服務員穿著制服,飯館的經理甚至還繫著領結。
「現在點菜嗎?」經理很熱情地過來招呼,這裡已經很靠近西部了,桑紅這樣單薄瘦弱的亞洲人的面孔,他很少見過。
「水果色拉、蔬菜色拉,烤奶酪,果汁,鮮嫩的小牛肉,都要半磅的份量。」
桑紅很熟練地用英語點菜,她現在已經習慣了國外點餐是按重量配給的,而且她也吃慣了奶酪的味道,因為這對孩子的骨骼發育比較好。
她的口音是跟著電台的主持人練習的,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夠顯示地域特點的口音。
當然不帶任何地方的方言特點,就代表著她來自文明的大城市。
「好的,請稍等,請問您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嗎?」經理微笑著問。
「謝謝,我只是路過。」桑紅無意搭話。
「今天晚上你似乎只有留宿在鎮子裡了,希望你不需要搭便車趕路,這兩天天氣預報會有暴風雪,您最好安全地呆在鎮子裡等暴風雪過後再做打算。」
經理很慇勤地表示關切,比較這樣的嚴冬,孤身趕路的年輕女孩子,會讓人心生憐惜。
「沒關係,我自己有車。」桑紅表示自己隨時可能離開。
「這樣的旅行挺好。」他說完,就轉身離開了,把餐單往廚房裡送。
這樣的旅行挺好!桑紅聽出譏諷的意思。
所有的旅行者都有目標,或者需要遵循的旅程邏輯——離開,歸去,每一次經歷都會有收穫,可是她卻像是公路上流竄的一隻小白鼠,一個沒有目標,沒有棲息地的流浪者,一個需要搭便車逃出城鎮生活的失敗者。
我現在落魄得就像是一個搭便車的傢伙嗎?
桑紅被對方這樣的詢問惹得很驚異,但是當她走進酒店的洗手間的時候,鏡子裡的消沉形象讓她觸目驚心。
她有多久不曾照過鏡子了?
似乎從逃亡開始,她就不再照鏡子了。
她的小臉蒼白,因為忽略了保養顯得光彩暗淡,鼻樑上似乎浮著幾粒微小的雀斑,面部有些浮腫,這得益於她近來越來越大的食量,曾經波光瀲灩的水眸帶著紅血絲顯得疲憊無力、毫無光彩。
蓬亂的短髮已經長長了很多,最長的地方,都能觸及她的肩膀了,摸在手裡覺得黯淡乾澀如同枯草。
這樣的髮型,如果擱在往常她那唇紅齒白的小臉上,會顯得很酷,可是,現在擱在一張明顯地帶著墮落痕跡的人的臉上,就不那麼雅觀了。
一見街頭隨處可見的紅格子的羽絨大棉襖,遮蓋住她的身材,讓她頹然如果市井裡的大媽。
靠——這是她嗎?
桑紅湊近鏡子視線凝固在鼻樑上的幾粒雀斑,懷孕的症狀開始出現在她的身上,先是雀斑,然後是什麼呢?
嘔吐?
她所見識的懷孕之後孕婦的症狀,僅限於此。
她生生地忍下了湧到眼角的淚水,不能這樣了,這是大年夜,明天就是新年,這樣站在異國的土地上落魄潦倒,顯然很不好。
她低頭就著水龍頭流淌出來的冰冷的水,把自己滿佈灰塵的小臉仔仔細細地洗的很乾淨。
她咬了咬有些蒼白的唇,讓它們紅潤起來——誰說過的,如果你的唇再有點顏色,就是一唇紅齒白的美人,可惜了。
秦洛水,那個遊戲花叢的風采絕艷的男子,有沒有為她的死掉眼淚?
如果她真的死去的話,他可能會傷心;如果知道她是假死的話,他會不會抿著涼薄的唇角嘲弄她呢?
桑紅搖搖頭,收起記憶。
打開隨手拿著的包包,從裡邊翻出了常用的防曬霜,一點點地認真地塗上,遮掩住她的憔悴之色,拿出梳子把蓬亂的短髮梳理通順,用手稍微沾了點水拍上,讓烏黑的髮絲顯得服帖了很多。
寶貝,這是媽媽和你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新年,明天媽媽要尋找到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給我們安個家,然後會有新的生活圈子,等你出生的時候,你會看到很多張關心你的笑臉。
桑紅對著鏡子綻開了一抹生澀的笑意,新年了,勝利大逃亡,顯然不是為了這樣折磨自己,折磨孩子的。
食物端上來了,桑紅慢條斯理地吃完食物,然後結賬。
「你沒事吧?」經理看到桑紅收拾之後的模樣,微笑背後更覺得擔心了,是什麼事情讓一個妙齡少女變成了剛才那樣讓人擔心的模樣。
「沒事。」桑紅客氣道,臉上有了一絲笑容,這樣的大年夜,來自陌生人的關心,讓她覺得有了點暖意。
「接下來你要往哪裡去?」那人把找給她的余鈔遞給她。
「往東邊去。」桑紅閃爍其詞,她知道這是謊話,因為她無處可去。
相對於淒涼寒冷的旅舍,她更願意呆在路上,因為路的盡頭,可能就是能留住她奔波的腳步的家。
……
荒地、平原、叢林、草原、紅色的崖石區,還有寂寥肅穆的曠野。
桑紅在浩瀚無邊的亙古曠野裡奔馳,有時候,好幾個小時,路上就只有她一輛車,視野之內,是亙古的寂寥。
她深入這樣的寂靜當中,覺得靈魂漸漸地平靜起來。
地勢漸漸高聳,冬日薄弱的陽光散射在荒涼的凍土之上,道路開始變得蜿蜒崎嶇,一個很和緩的小山坡出現了,她把車換到了第三檔,但是mg對這個坡度仍然難以應付。
天空開始下起小雪花,道路的摩擦力變小,她又把車換到了第二檔,車子發出了呻吟聲,依然未能衝上去。
雪下大了,西風翻捲著雪花,路面的積雪漸漸地厚了起來。
桑紅只好冒險,先踩了第一檔,然後在衝勢失控之前換擋,這樣試了幾次,她衝上了那個小山坡的坡頂。
眼前出現了一片無比壯麗的美景——紅色的山峰綿遠地延伸著,披著淺淺的雪衣,嬌羞可人,高原廣闊,湖水如鏡湛藍澄澈。
桑紅看看山坡一側的平坦的洲際公路,看看另一側崎嶇山路上的美景——她不要孤零零地在荒涼的高速公路上度過新年,那裡太荒涼了。
這個念頭一閃,她就放棄了上去的念頭,她放開了mg的剎車,下坡,一路滑行到了白雪覆蓋的山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