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勇那跋扈又焦躁的眼神,時時提醒著桑紅他的無能和不堪,真想兜頭把酒潑到那臉上,當然只是想想而已,畢竟那是她親老爸。舒葑窳鸛繯
如果她現在敢走,她能斷定他一定會追過來,揪住她的頭髮,給她一個大嘴巴,那時,連裡子都不會有了,更何況面子。
她幾不可聞地歎口氣,抬頭客觀地審視他。
灰色的不辨質地的皺巴巴的上衣,頭頂稀稀疏疏的頭髮已經遮掩不住發紅珵亮的頭皮,鼻頭也紅紅的,臉頰的肉可憐地垂著,透著嗜酒過度的頹廢。
她無法理解,媽媽為什麼會嫁給這樣一個人。
一個暴怒無能,乏味又毫無責任感的男人。
桑大偉又卡擦卡擦地吃了幾口蔬菜,嚥下幾杯酒,晃晃酒瓶空了,他遺憾地咂咂嘴放下,拿著殘餘一點點酒的杯子探手碰了碰桑紅面前的酒杯:「來,咱爺兒倆干一個。」
桑紅在他的逼視下,抿抿唇仰頭把杯子裡的酒倒入了喉嚨,一股**滾燙的衝勁直衝肺腑,幾乎本能就要湧出,她抿緊唇強迫自己嚥下。
嚥下酒,嚥下不甘。
「再拿一瓶白乾來。」桑大偉粗聲大氣地抬臂向著櫃檯吆喝。
桑紅探手按住他的胳膊:「別喝了,你不是有話要說。」
一面側頭對應聲的服務員擺擺手,那胖女人會意地收了取酒的動作。
桑大偉接觸到女兒的目光愣了一下,惋惜地咂咂嘴,鮮見地沒有惱羞成怒,甚至還慈祥地笑笑丟給她一炸雷:
「醫生說你媽的心臟搭橋手術,不能再拖了,這個月就是她的大限。」
桑紅呼吸一窒,手指緊緊地摳到肉裡。
「我也在想,就這樣不管她,讓她清清靜靜地去了,也勝過好死不活地躺著,可她還不到四十五歲,我怎麼忍心!」
不忍心你還不管她到處濫賭,她冷眼瞧著等他說下去。
他很老相,佝僂著背,苦著臉,聲音有些嗚咽,他是不好,可他畢竟也生養了她,是她最親的人。
「她當年不顧家裡的阻攔執意要嫁給我,我也曾發誓要一輩子都疼她愛她的,早知道她的身體會在生了你之後成了這副模樣,打死我都不願意讓她懷孕,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淚水亮亮地順著他臉上的溝壑蜿蜒。
桑紅瞬間有些絕望地瞪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在說什麼?在控訴她為什麼要存在嗎?
他一貫都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類似的話也說過無數遍,可都沒有今天這麼刻薄。
桑紅忍著淚,指甲掐得手心痛到發木,口氣涼薄:「我是不該生下來,可現在說這個問題,顯然無濟於事,媽媽的手術費怎麼借?」
「怎麼借?有借無還,我哪裡還能借來錢?」
「需要多少?」
「三十萬。」
「那麼多!」桑紅有些絕望了,這數目對她來說不啻於天文數字,她甚至想著,把她和爸爸一起賣了,恐怕也弄不來這麼多錢。
「手術風險極小,醫生說她的心臟搭橋之後,最差的程度也是會生活自理,甚至到樓下轉轉看看,都可能做到。」桑大偉兀自憧憬著美好的前景。
「弄不到錢,說這些做什麼!」
「紅紅,隔壁開賭場的王金花倒是願意借錢給我們。」
「王姨?她願意借這麼多錢給我們?」
桑紅震驚,那女人和他們非親非故的,說交情,多不過爸爸是她賭場的常客而已,而且,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爸爸,找不出一絲值得人高看信賴的地方。
「嗯,只是,她說了,要讓你幫她做件事,事情要是順利,這錢就不用還了,包括我以前欠她的賭賬也都不用還了,還再追加五萬塊給我們。」
桑大偉小心地看看女兒,這事情還是要靠她了。
桑紅愣了,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這麼高的籌碼,要她做的事情會簡單嗎?
當即寒聲道:「她倒是個好心的,她說的那件事情是什麼?」
「這我打聽不出來,她說讓你今晚去找她談。」桑大偉第一次面對著女兒低了頭,他也忐忑不安,卻只能一籌莫展。
「好,我現在就去找她。」
桑紅不是不知道人心險惡,可是,她退無可退,這筆錢就是她媽媽的命!
「爸爸,你先回家吧。」
桑紅起身拉開椅子要離開,被桑大偉一把抓了胳膊,他表情為難地掙扎著,許久說:
「紅紅,要是她的條件太苛刻了,咱就不借了,你媽的命就這樣,你不需要毀了自己來成全她,她知道了還怎麼活下去?」
桑紅回頭看著他,他這是在擔心她嗎?
當即咧開嘴諷刺地笑笑:「那就不讓媽知道好了。」
……
裝修豪華的賭場包間裡,王金花和手下的一個姿色出眾、穿著暴露的女職員正陪著兩個貴賓打麻將。
身穿黑色工作服的服務生進來附耳對她說了一句話,她皺皺眉頭,轉而眼珠一轉,笑了道:「讓她進來唄。」
時候不大,桑紅被帶了進來。
她低了頭識趣地站到王金花的背後,趁著自動麻將機洗牌的檔口,乖巧地往前邊探了身,小聲搭話:「王姨,手氣還好吧?」
「哎呦,是紅紅啊,你來得正好,我這手氣臭的哦,你幫我打幾把轉轉運!」
王金花側頭一看是她,胖臉擠出一抹笑意,身體往沙發上一靠,口氣親熱。
她對面的一個胖子聞聲抬頭,精明的目光繞著桑紅的臉看得很仔細,半信半疑地說:「靠,王姐,讓這麼小的丫頭給你救場,虧你想得出來,別說笑了!」
「胖子,你可不要小看這丫頭,她從會爬就在這賭場裡拿著麻將玩,一幫子賭徒帶大的,只是她長大了就輕易不肯來這地方了,來,紅紅,露一手讓這不開眼的傢伙瞧瞧。」
王金花胖胖的保養細膩的手拉住桑紅,親熱地誇獎著,把她往鬆軟的沙發裡按。
「王姨,我明天還要上課,最多只能玩一個小時。」
桑紅知道推不開,也不扭捏,柔聲說了自己的難處。
「好好好,一個小時就行,這一萬塊錢,阿姨賞你了,放心玩兒好了,贏了就買身漂亮的衣服穿,瞧瞧你那賭鬼老爸,不知道積了什麼德,竟然攤上你這樣花骨朵一樣的……」
「王姨——把桌上的規矩給我說一下。」
桑紅的聲音帶著軟軟的拖音,阻住了她後邊的話,把視線停留在整齊的牌垛上,雖然她偶爾會自憐自傷,但卻極不喜歡別人用憐憫的語氣說到她。
這話就是應下的意思唄,王金花頓時喜上眉梢,慇勤地開了抽屜,丟了一沓錢進去,不由分說按她坐下道:「和你爸他們相比,這玩得大了一點點……」
一聲男低音輕笑道:
「既然這妹子的時間金貴,咱們不如改改規矩,這槓呀糊牌之類的數目,較原來翻兩番,讓我們也陪著妹妹樂樂,順便領教一下高手的能耐。」
略顯輕佻的語調還帶著幾分涼薄。
桑紅眼角一掃,就見說話的是坐在下家的男人,那人的臉上熏染著明晃晃的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而她不由挑眉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