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在散發淡淡甜味的幽香身軀之內,想要大罵大喊的羅蘭被各種激烈的情緒擺弄著。
說不出話,連句完整連貫的話都說不出口。不光因為咬住精靈左手的關係,也因為情緒只是波動起伏的程度,如洶湧巨浪般衝擊心靈的哀傷、憤怒、自責、期盼、絕望被精靈緊貼住身體的靈魂共鳴攪動。還是個孩子的羅蘭遠未錘煉出對真摯情感和善意毫無反應的鐵石心腸,處理不了情感和立場的男孩什麼也做不了。
什麼都做不了的男孩只有哭了。
鬆開女警靈地手,口腔、嘴角滿是鮮血、唾液混合物的嘴巴大張著,鼻涕也流了出來。一無所有,連容身之處都不剩下的男孩移動也不動的被精靈少女緊緊抱住,喉嚨中發出乾涸的大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抱住彷彿會一直哭泣下去,直到永遠的羅蘭。布倫希爾咬緊了下嘴唇,撼動靈魂的慟哭和她傳遞至羅蘭的暖意一樣反饋過來。分擔這股似深淵那般無窮無盡的深沉哀痛,記憶擺盪出走馬燈的畫面連接,堅強的心靈也不禁動搖起來。
這樣就好,痛苦也好,艱難也好,從初生一般的放聲哭出悲傷絕望開始,走出屬於他自己的生存之路。
至於日後是會艱辛度ri還是在夾縫中求存,以後再去考慮吧。
首先,學著和大家一起生存下去。
若你要選擇向世界和上校復仇。那也由你。向加害者討回一切,本來就是被害者的權力和責任。
胸腔裡鳴動著激烈又矛盾的感情,精靈少女緊閉起來的眼睛溢出滿載情愫的淚液,靚麗容顏留下發光的臉孔輪廓曲線。
在沒有誰能觸碰到的心靈深處。想要包容下兩個生命的精靈少女做下了不為他者所知的決斷。
「這樣啊,最後終於哭出來了啊。」
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交叉在一起、平行於桌板的雙手將鼻子以下的臉孔納入不可見的陰影之中,端正清秀卻又不會覺得過於女性化的面孔罩上神秘的幕布,鮮紅眼瞳之中寄宿著睿智且狡猾的光芒,稍略瞇細的眼瞼將眼瞳中類似獅子的一面加以隱蔽,狐狸的性質在細調後不經意的流露出來。
會被道德潔癖者批判的算計聲調從陰影之中飄出,面對難以求證真實感想的上司。軍姿站得如教科書般標準,冷峻面孔同樣看不出感想和意見的精靈軍官事務xing的作出回答:
「是的,布倫希爾少校在他哭累睡著後一直坐在窗前看護,現在仍在繼續。軍醫的說法是明天早上會醒來。之後只要注意修養條理,一周左右就能完全康復。」
撼動靈魂的悲慟讓提爾在當時也莫名動搖,無論平日裡表現得有多冷酷堅強,好像金屬一樣閒雜勿近,他的心始終是血肉的團塊。不是金屬構件。
報告的語音中殘留一絲當時的情感波動,自下方審視過來的目光中輕輕劃過一道捉摸不透的色彩,未曾察覺到極細微變化的提爾結束了報告,一動不動等待李林提問或是進入其他事項程序。
半遮住的面孔沒有感歎或是繼續關注自己的養子。窺破部下們心思的語音將答詢導引向相關卻又略帶寒意的方向。
「你不問我——【為什麼非要選擇他】嗎?包括布倫希爾少校在內,之前大家都雖然都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但那是對我的行為表示不能理解,不過——」
提爾保持著標準以上的軍官儀態靜靜聆聽最高指揮官的聲音。緊貼褲縫的手指小小的縮了一下。
李林抱回昏迷不醒的羅蘭時,精靈們的反應基本都是一個:震驚地看一眼羅蘭,然後更震驚地死盯住最高指揮官。欲言又止和嘈雜的竊竊私語混成一片。
那之中,唯獨兩位少校軍官有著不同於單純震驚和疑惑的反應。
布倫希爾往返於李林和羅蘭之間混有擔憂、焦急、無奈、悲哀的複雜感性視線。
還有提爾若有所思,彷彿抓住誰都不曾關注的重點後,類似猛禽的銳利眼神。
「少校非常在意麼?為什麼非得是羅蘭.達爾克不可?為了達成政治上的收益,需要樣板。符合條件的人類孤兒可謂數不勝數,羅蘭.達爾克有著什麼樣被.選.中.的必要性?」
「屬下惶恐。」
嚥下如字面所表達的情感,對自己直屬的最高長官通觀全局也不遺漏細節的敏銳有著深刻體會的青年軍官深深吸入一口氣,將自己心中的質疑吐露出來。
「如果上校想收養一個人類小孩,達成意識形態變化,實現治下人類與精靈的政治和解而需要的【示範】,一個聽話、可憐的人類孤兒確實有相當的價值,但如果這個對象性格叛逆,且不斷反抗管教的話,其價值與意義就完全不存在了。」
進入政治領域的聲調有著金屬的磁性和低溫,與布倫希爾滲入個人主觀情感的視點不同,更具大局觀和精細計算的男聲透出深層考慮的隱憂。
「也許布倫希爾少校可以扮演好【母親】的角色,隨著時間推移,相處瞭解日漸加深,那個男孩也會將之視為接近或等同【母親】的女性。需要對博德村的毀滅、羅蘭.達爾克的不幸承擔全部責任的您卻不可能被他所接受,無論怎樣的感化、懺悔。無可挽回的事態和恨意會持續指向您,讓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的炸彈待在組織內部、您的身邊實在是太危險了。」
提爾的著眼點不會僅停留在事態好的一面,充滿不安定因素的隱性威脅逃不過他的眼睛。【無論威脅有多小,放著不管的話終會釀成大禍】正是提爾作風的最好註解。
「上校想要收養的恐怕不是【人類的小孩】,而是李拿度.達爾克——創造不可能之奇跡騎士的孩子。屬下對此的意見是【過於危險,請及早放棄】。若此言有冒犯到上校的話,還請責罰。」
說服了布倫希爾的理由在提爾身上效果不佳,不知是因為其性格認真,還是眼光從未受到情感干擾之故,似乎有些死心眼的青年維持著身上的金屬氣質和筆挺身段,等待上司的回應或者責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