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行動非常直接,殘酷的決斷也是當前環境下唯一的勝機,執行者的動作也不可謂不快。但【神意】將坎貝爾晶體化的速度比伊麗絲的算計、坎貝爾的決意更加迅速。
眼瞼閉合、睜開一次的三分之一時間跨度內,坎貝爾變成了黑鑽的雕塑,化身雷光炸彈的天晶、纏繞腕上的橘黃花環和寄托期間的鬥志、思念、回憶、祈願一起遭到反she幽冷光芒的漆黑晶體侵蝕,隨即枯萎、粉碎。
若是成功自爆的話,未必能傷到李林。但多少會打亂攻擊和防禦的節奏,為李拿度製造出機會,坎貝爾的死亡也就有了相應的價值。
近乎冷酷的思考方式,但當時的條件下也不得不做出這種決斷。
但以【神意】從穿刺、挑起坎貝爾的那一刻起,針對這種謀略的陷阱就已經張開了。
考慮到魔法師或多或少的都會收集天晶以作不時之需的習性,以及連續轉進攻擊的可能,為有效防禦應對這種策略,才刻意留下坎貝爾一命,同時做出好像是折磨他的行為。
不是為了挑釁、蹂躪他人,只是留下一處誘使對方打出最後王牌的空擋,促使這張王牌無力化罷了。
一個誘使對手毫無意義的浪費王牌的巧妙設計。
在消耗掉魔法師的性命和僅存的【天晶】,最後的陷阱對準李拿度發動。
荷電粒子炮的輸出功率提升至大型宇宙戰艦主炮級別,和壓垮守護村莊的結界、毀掉一整座小山的那一擊威力相同。早已蓄勢待發擴散粒子炮將會掃蕩地道內的目標。
對勝利的到來確信無疑,李林激發了狂暴的光之洪流。
真正的龍族若被粒子炮直擊命中,其堅硬耐高熱的龍鱗也不可能支撐過2秒。維持著人形的李拿度最多堅持1秒便會被便會被粒子能量的奔流壓倒、粉碎、消散,同步射出的擴散粒子炮亦會將地下的目標一掃而空。
理應是這樣的,事實也大致如此。
不過——
被人類歌頌為【奇跡】的異常狀況也正是在絕不會出現任何破綻的狀況演變之時,硬生生的突破常理,在精密完美的計算公式上留下一道刺眼的混亂塗鴉。
搶在粒子炮激發前的剎那,李拿度跳躍至空中,脫離人類肢體線條的右臂灌注入全身的力氣。擲出了迪蘭達爾。
劍並非投擲武器,但以李拿度異變後的體能全力擲出的聖劍依然有不可小視的的動能殺傷效果,毫不含糊怠慢。展開的光束護盾爆發出四溢的火花,當耗盡全部推進動能後,這場戰鬥將隨著聖劍墜落塵埃而宣告結束。
不可能之事於此時發生,回顧當時情形的平直眉角微挑起曲折。
虹光。
類似空間相位移防禦【歎息之牆】的彩虹磷光【中和】了。更貼切的說是【侵蝕】了光束護盾,從那道變幻莫測的磷光之中,隱隱約約傳來直接震盪腦髓的【吶喊】在響徹——
這是什麼?
僅僅來得及讓這簡單疑問從情報中整理出來,應該能抵抗物理攻擊的光之障壁像被石頭砸中的玻璃一般粉碎,然而準頭欠佳。光盾妨礙,最後還有側面高速斬擊過來,將銀色長劍從當中一分為二的【神意】組成的最終防線前——聖劍的彈道並沒有李林的身體重疊在一起。
彷彿要顛覆物理學、力學的公式定理,無視力線的路徑,迪蘭達爾的殘骸偏移墜落的軌跡猛衝向無表情的面孔。
守護村莊的戰士,其最終的一劍是要扭轉命運的洪流?還是將未盡的執念遺憾貫徹到底?被高熱燒灼身體的戰士從業火的縫隙中看見了景象,嘴角滿足般的向上勾了起來。
閃爍七彩磷光的聖劍殘骸捲走不似物理現象的【聲音】從冷淡空虛的側臉堪堪擦過,疾風將黑髮捋向腦後。當黑亮柔順的髮絲重新垂下至原位時。手掌寬的細長紅線出現俊雅精緻的面孔上,稍後,細小的球狀紅色液體從那條線當中緩慢滲出。
沒有呆若木雞,沒有大喊大叫,沒有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顯露。
感受到灼熱刺痛的李林依然威風凜凜,紅色眼球朝著傳遞痛覺信號的紅線偏移。停留不到1秒,目光投向遠處。地面塌陷出深坑,展翼的黑色少年已經從所在位置消失不見。
「你幹了什麼?」
缺乏抑揚頓挫。但不會讓聽者感到有氣無力的聲音自上方落下,被粒子束的高熱燒燬腰部以下及左臂,強光刺激和失血作用下的雙眼也看不見東西,只能勉強開口說話的李拿度彷彿料中這個問題會光臨似的勾起嘴角。
溢滿臭氧味道的熾熱空氣被晶翼捲起的氣流吹散,躺在地上的男人對居高臨下的死神微笑著。
是因為終於給強敵造成傷害感到驕傲?還是未能更進一步斬殺對手感到遺憾的苦笑?抑或純粹是彌留之際精神混亂?
盯住不會因為悲傷痛苦而屈服的笑容,李林一邊觀察記錄,一邊比對資料分析,從中挑選答案。
「受傷了吧……」
嘶啞垂死的聲音不似挖苦嘲弄,輕聲低沉的話語透著無形的沉重。俯瞰彌留之人的李林沉默著,分析推測敗於自己之人的狀況和想法,勉強從殘破身體裡壓搾出來的聲音之中,類似歎息的成分無法穿透邏輯思維的篩選。
「左側臉頰輕微擦傷。」
絲毫不覺羞恥與挫敗,不起一絲波瀾的客觀宣告對手究竟取得了怎樣的戰績。
——一條轉眼間即可治癒,不會留下疤痕的淺淺劃傷。
「痛嗎……?」
「痛覺訊號確認,無異常。」
「……根本意識不到痛嗎?」
「神經信號傳輸正常,痛覺確認無誤。」
「……」
交集不到一起的對話卡殼,思維迥異的兩邊消耗著拉伸延長的窒息時間,為了不在這種窒息中死亡一般,李拿度帶著哀傷和憐憫,朝冷淡虛空的源頭送出感慨。
「你——真可憐。」
默默承受李拿度遞到面前的歎息,李林依然保持睥睨的樣貌。
「除了強大的力量、超凡的知識之外,一無所有。既未真正擁有過什麼。也不曾想要得到什麼。只有不會回應別人的虛空。」
虛無不會回顧他人,也不會對他人的呼應有任何反應。只會吞沒一切,將觸及之物同化。就好像——
「【沸騰鏡界】——這招數不光傷害他人,摧毀城鎮……遍佈漆黑星星的破滅風景同樣是你的心靈、生存方式的寫照——荒蕪空曠,只剩下一片黑暗空虛的荒野。」
漸漸低落的聲音變得飄渺起來,沒有村莊被摧毀。戰友、摯愛被殺的仇恨,只是同情。
同情這個奪去了眾多,卻不知因何要去奪取,奪取了眾多也無法填滿自身虛無的敵人,憐憫著一個無知的少年。
因為李林是這樣的存在。所以才能對持續干涉智慧種文明,讓世界固定僵化的【路標】不會產生任何想法吧。
虛無對一切都無所謂。
「你所要改變出來的……所期盼的就是像此刻一樣的未來嗎?」
把握到答案的提問中充斥倦怠和失望,還有一點點不死心的期盼。
期盼某人在漸行漸遠的錯誤道路上停下來,期盼著誰從獨善其身的觀眾席上摘下冷眼旁觀的面具,站起來加入到大家共站的舞台上,期盼能給出一個帶有人情溫暖的答案。
要是有智慧種站在這個崩壞的戰場上,能夠以公平客觀的視點看待正在對話的雙方的話,那個旁觀者或許會發現也說不定——
李拿度的語氣中寄宿著奇妙的情感。
每個存在正常家庭生活經歷者在人生之中都會體驗到、抱有至深感觸和記憶的情感。
——父母對子女的期許一般的羈絆。
父母對下一代投注的不光有愛的份量。同時也有著或遠大或渺小的期許。當發現孩子並不能完全按照自己鋪設下的道路發展時。失望在所難免,同時也不會立即死心,嘗試著再度付出努力,然後親見成果。
李拿度的語氣和那種酸澀無奈又有點溫暖的回憶有著奇妙的一致。
快被黑鑽完全吞沒的地獄當中沒有懂得人情世故的旁觀者,接受提問的李林只能以他的邏輯價值觀作答。
「為了防止花圃裡所有的花遭受蟲害,除去感染的花朵是必需的。」
沒有好壞。沒有善惡,只有正確與否的抉擇。
「事後反論的假設沒有意義。當前最緊要的是整理此次戰鬥的數據。從中汲取經驗教訓。」
虛無始終是虛無,想要促成其產生變化必須加入不屬於虛無之物。
「【為避免今後更甚的殺戮】——諸位和博德村毀滅的重大意義正在於此。同理。為了不讓博德村的情形在其它地方上演,希望告知剛才究竟做了什麼?」
不被視作人類或者生物,定義為兵器、零部件、消耗品的人造生命是不被允許擁有那種最基本的東西。人造生命的造物主們不需要妨害【兵器】運行之物,限定思考模式與價值觀的生命注定只會用那種不把人當做人看待的基準點作出回答。
理所當然,讓李拿度失望、悲哀的回答。
——被放逐至劍與魔法之世界的最高科學力量結晶;
——不會精明的生存,以正直開朗的價值觀面對一切的騎士。
「……不會有標準答案的。」
交集不到一處的兩邊注定無法理解彼此。
該說悲哀嗎?
對這樣的結果,李拿度唯有對戰鬥的勝利者送去遺憾,至於李林的問題,他不打算回答。
「……應對措施擬定完成。」
察覺到李拿度不會和盤托出答案,不曾停歇片刻的思考不再對一個將死之人繼續浪費時間和精力。
「生命反應確認無誤,生命信號特徵與【羅蘭.達爾克】相似率為98.5%。」
探求答案的計算全速運轉,全新的縝密計劃開始顯出形態。
李拿度猜到了那個計劃的輪廓,或者說,彌留之際的前騎士團團長順著對手極盡合理的思維邏輯推測反論之後,李林的計劃一目瞭然。
「以【羅蘭.達爾克】為素材媒介,培養、塑形、再現【李拿度.達爾克】的力量、思維和價值觀。」
少年淡淡的說著,貫徹始終的冰冷作風在自話語中發散。
羅蘭與李拿度是血脈相連的至親父子,遺傳基因序列、思想價值觀、行為談吐有著相當的相似之處,以李林的眼光看來,是最上等的【素材】。
既然眼前的李拿度沒有時間,也不願意回答他的問題。那麼把一個各項指標較為接近、人格和世界觀尚未成型的小孩培養成另一個容納【李拿度.達爾克】內涵的【容器】,造就出另一個李拿度,並對其提出現在的問題又如何?
乍一看會認為是瘋狂不理智的妄執,但退一步觀察會認同其合理性。
既然不知道正確的方向,那麼製造一個知道的出來,然後再問他就好了。
只要是知道那個答案的,不論是被斬首的施洗者,還是被定死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都知道答案是什麼。
那麼製造得到神諭的預言者,將他們斬首、釘死的話,總有一天會撞見真實的預言者,從他們口中問出答案。
現有條件下,從李林的角度來看,具備操作xing和現實意義的方案只有這一個而已。
李拿度從肺腑中吐出幽深沉重的歎息,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眼球中寄宿的僅餘光輝漸漸被無色透明的渾濁覆蓋,嘴唇甕動著發出最後的呢喃。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難啊……到了這最後……時……意識之中……還……是沒有絲毫自我……你……真……可……憐……」
說不出話,思考亦難以為繼的臨終,對自己會冒出這般無良想法露出自嘲的苦笑後。帶著交錯糾結在一起的感情,李拿度停止了呼吸。
這不是結束。
世界運轉的巨輪不會因為一介人類的死亡停歇半刻,一個村莊的崩潰毀滅於廣闊的世界來說,連一道微不足道的細小浪花都算不上。
這同樣不是開始,大命運的源頭並非從此時此處發端。
這是無數因果連鎖累積至今結出的一環,宏大樂章中的小小插曲音符。
對被淘汰出洪流的逝者而言,一切和他們都沒有關係了。
對繼續隨波逐流的眾生來說,他們恐怕一生都不會知道在這偏遠小村莊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只有因為這場戰鬥導致人生發生不可逆轉向的參與者在日後才會明白,這場寫成報告後可以裝進上衣口袋的戰鬥對他們,對世界有著怎樣的重要意義。現在,那個意義與引導出來的結果尚不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