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來黎明和外出男人們歸來,博德村正如李林和精靈們預料那般陷入忙亂之中。
是忙亂,而不是混亂。
一般的村莊聽到有軍隊以自己為目標正趕來時,嚇到魂飛魄散的村民會以超乎尋常的高速收拾細軟,將生活必需品盡可能多的塞滿馬車,然後和別人爭搶道路、解決堵車等等難題……等差不多可以來上路時,軍隊盜匪大多也已經磨磨蹭蹭的抵達如被捅爛蟻窩一般混亂的村莊,送村民們上路了。
博德村的成年村民們正以一種有條不紊的忙碌節奏進行備戰工作,他們和一般村莊可謂是不同次元的存在。
畢竟是由前騎士團成員組成的村落,除了不能作戰的孩童和看護孩子的幾位婦女之外。緊急動員後,全村男女立即從農民搖身一變成為叱吒戰場的戰士。
在數量和實戰經驗方面,這些老兵有著精靈新兵難以比擬的優勢。稍稍佈置後,除去瞭望偵查的哨位之外,全部戰鬥人員一邊休息一邊等待敵軍的消息。
李林的心思,李拿度這個戰場老鳥是能猜到一些的。
不選擇在營地開戰才不是什麼【怕克羅伊被嚇到】這種哄小孩的理由,而是判斷當時動手承擔的損失偏高,且還需組織起至少兩次進攻——消滅李拿度一行,然後調轉行軍方向消滅博德村。
沒錯,博德村也是目標。以李林的行事風格,一旦被別人觸及機密又拒絕合作,把所有可能洩密的相關人物滅口是他一定會幹的事情。
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活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比死人更保密。
但是,若是以滅口為前提的話。放走李拿度的舉動無疑和這個目標是相牴觸的。將他們在自己觸手可及的範圍內不惜一定程度的代價將他們全部殺死才比較符合滅口的行動概念,一般的戰術家也會選擇這種方案。
比起任由對手縮回根據地。匯合、增強自身力量,並且增加機密洩露範圍。將已經觸及機密的部分人類封口更輕鬆,看起來也更正確。李林放走他們的舉動若不是徹底貫徹所謂的紳士風度,就是自信心爆棚、得意忘形之下所犯的愚蠢錯誤。
李林絕不是愚蠢之輩,也不會因為年輕氣盛而犯下低估對手的錯誤。
他佈置下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然後只需悠閒欣賞著人類們跳下去的情形就行了。
黑髮少年隱藏起來未顯現的能力還是未知數,沒有任何情報可供推測揣摩。但操控火焰龍卷的強力魔法和能攔下李拿度一擊的反應——僅僅這兩樣已知能力投入到對博德村的破壞時,毫無防備的村莊會陷入何等慘況已經叫他們不敢想像。
令人毛骨悚然的預測使他們無心耽擱或是佈置伏擊。
那個放言【親自上門】的黑頭髮混蛋是會用飛行術式從空中超過他們,獨自對村莊發動奇襲;
亦可能帶著軍隊沿大路出發,堂堂正正的做正面攻擊;
對無法確定的可能性。無論是李拿度還是坎貝爾都不能。也不敢在這上面押寶賭博。盡全力抽打馬臀,苛責愛馬不顧一切奔馳是唯一的選擇,他們唯有盡快趕回村莊才能確定下一步行動。
幾乎導致隊形崩毀的快速行軍總算趕在出現脫隊者之前結束,看見男人們騎著瀕臨極限的奔馬,轟鳴的馬蹄聲帶著大股煙塵衝進村莊時。留守的村民們迅速有了不好的感覺。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察覺到這一點,擺弄莊稼的男人收起了鋤頭,晾衣服的婦女將衣服收攏用腳踩干,閒聊的女人截斷話題帶著正在玩耍的小孩子一起聚到人和馬都大口喘氣,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李拿度他們身邊。
「築起街壘,斥候上崗樓!男人拿好武器!女人和小孩子去小教堂的地下室!」
精神依舊健旺的李拿度大聲動員著,村裡的男女愣了一下後,沒有疑問也沒有議論,立即帶著小孩回各自的家中準備去了。
伊麗絲拽著羅蘭的手緊跟李拿度。一家人匆匆忙忙趕回小旅館,5歲男孩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跟上父母匆忙的步伐。
「那幫傢伙是非常認真的盯上這村子了。」
一進家門,父親宣洩怒氣的聲音躍過寬厚可靠的背脊和母親訝異的側臉鑽進羅蘭耳中,一直以來總是寬厚的父親發出那種難耐煩躁的陰沉音調讓男孩的思考停頓了一下。
「是【食腐鴉】嗎?有祭師在那幫盜匪裡?有多少?」
未理解丈夫所指的是哪一邊,出於常識分析選擇臭名遠揚的【食腐鴉】為腦內補完的對手名稱、形態比較合理——伊麗絲這種反應並無可指摘之處,畢竟和能讓愛哭小孩乖乖閉嘴的【食腐鴉】相比。一支商隊車隊再有不同之處,世人眼裡看到的也只是一群戰鬥力5的渣。
「是v.e公司的那群傢伙!你不會相信的,除了那個總裁,整個車隊全都是武裝過的精靈!!那個小怪物則是不知道什麼種族的黑頭髮紅眼睛……真正的怪物。」
體驗了全新對手的狡猾難纏與殘忍強勁後,餘裕不足的憤慨激情下,一股腦將自己看到、聽到、領會到的全部經歷傾吐給面色漸漸凝重的伊麗絲,難以理解父親所說全部內容的羅蘭以不安迷茫的眼神看著從未在眼前展現過如此陌生面孔,如被另外兩人替換般的雙親。
「變革世界!他真的這麼說了?!」
聽完包括部分細節在內的jing縮版介紹後,伊麗絲的疑問與其說是難以置信所發,更接近確認信息。
和李林短暫的接觸中,對方的話語裡有少許類似的意向。有【變革世界】的想法雖然令伊麗絲感到意外,但算不上震驚。令她不安的是以李林的強勢作風和鐵腕,搭配上那樣宏大瘋狂的目標會導致怎樣不可挽回的結果。以及過程中會出現多少犧牲——這兩個不安要素在目前無法得到確切信息的前提下,只能從已有的過往歷史推測出一個極為駭人的假想情形。
「他這麼說了!而且正在干!回來的路上。我們問了克洛伊,車隊裡的情形,結果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灌下一大口涼水鎮住灼痛不止的胃,李拿度壓低了聲音。
「一個箱子,打開之後足以讓世界陷入瘋狂和混亂的箱子。」
回程路上,坎貝爾已經沒有精力和怒火指向闖下大禍尚不自知的女兒,出於關愛和擔心詢問了克洛伊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女孩在馬背上磕磕絆絆的說了大半天,由於孩子太小,大人們又花掉一點時間琢磨分析,快從地平線上看見村子才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
在白天的搶白中。克洛伊成功的讓羅蘭說不出話來。不過羅蘭說的【鐵路】、【機車】這些有趣的新奇事物還是引起女孩的好奇心。加上【只有羅蘭知道。太狡猾、太不公平】的小孩子心態。克洛伊做出了改變包括她自己在內眾多人生的舉動。
「那孩子趁警備不注意爬上了馬車,尋找裝有機車模型的箱子。」
李拿度的語氣充滿懷疑,從精靈們的身手和紀律來看,絕不可能會犯下這種簡單愚蠢的錯誤。更別提車隊裡還有個讓別人難以忍受的傢伙來著,小女孩的冒險成功從事後來看。陰謀和可疑的氣味實在太過明顯了。
「克洛伊並未找到放模型的木箱,但是在車廂裡的眾多行李中,有一個箱子被十分慎重的鎖緊,仔細地貼上了封條,鎖上面有封漆。當她準備觸碰箱子時,車隊出發了。在震動個不停的車廂裡,克洛伊嚇得哭了起來。布倫希爾——也就是那個精明的精靈小姐發現了她。接下來,克洛伊一直和精靈妹呆在一起,聊天、吃飯、睡覺。直到被坎貝爾接走,再沒接觸過車隊其他情報了。」
僅憑小心謹慎的保護措施就貼上一個【足以讓世界瘋狂】的標籤實在太過誇張,李拿度又喝了一口水,將細節補完:
「克洛伊問過精靈妹,箱子裝的是什麼東西。一開始,布倫希爾只是一味閃避。後來大概是被問得煩了。或者對小孩子失去了戒心。隨口說了一句【那是開啟顛覆世界之力的鑰匙】。之後,克洛伊沒問下去,布倫希爾也不說了。」
「顛覆世界之力?有這種東西嗎?會不會只是用來哄哄孩子的……」
「有的,可以改變未來,引導世界形態發生變化的東西是存在的。」
李拿度繃緊面孔,感覺到其中的壓力和慎重,伊麗絲困惑的抖動著眉毛。
「想想看,精靈、極北之地、變革世界、鑰匙、武裝護衛、【歷史的路標】……那些傢伙從查理曼到拉普蘭一路向北前進,絕不僅僅是為了勘測鐵路,將所有要素連接在一起的,是那個古老的傳說。」
「傳說……該不會?!母神……!!」
「持有【鑰匙】的【王】已經出現,精靈一族千年來唯一執著的一件事,隨著他們對等待感到厭倦,即將浮上水面。」
深深吸進幾近凝結的空氣來塞滿肺葉,流動的血液和運轉至極限的思考滲入名為【恐懼】的黏膩,兩雙被迫在眉睫的危機所震撼的眼睛互相凝視。
千年前的傳說隨著時間的疊加,被施加以太多生命、鮮血和祭品的沉重封印,時至今日之份量已經不是個人所能承擔,說現今世界的全部份量壓在【那件東西】之上也不為過。
近似詛咒的凝縮之言從李拿度失去血色的唇瓣中脫出。
「吉爾曼尼亞的再興。」
乾巴巴的一句話讓旅館陷入透不過氣的窒息,兩個成年人不再說話,插不上嘴,也弄不清楚雙親們交談的究竟是什麼,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這樣的無助無力讓羅蘭感到害怕。
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心底發出這般驚恐的喊叫,喉間想要震動空氣表達自己的情緒,釋放對這凝重肅穆的恐懼。可是微張的嘴唇間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只是呆然站在原地,看著父親轉身走向從不允許他進去的小房間。
「事到如今再想下去也無益,你趕快帶著羅蘭去教堂避難吧。」
「【好的,你自己多加注意】——你認為我會這麼說,然後乖乖的轉身離開嗎?」
有點頑皮胡鬧,但其中帶有不作任何退讓決意的笑臉直面丈夫錯愕過後的恍然苦笑。
伊麗絲蹲下身子,撫摸羅蘭隱約感覺到什麼而略顯出浮躁的茫然面孔,嘴唇覆上額頭的柔軟溫暖觸感如同每日睡前一吻那般令羅蘭感到安心舒宜。
和平日裡看不出任何分別,溫柔又嚴厲、寬容又嚴格的母親環抱住羅蘭幼小的雙肩,母親的左臉頰貼著男孩的右臉頰,不再擔心煩擾的溫暖從緊緊貼在一起肌膚處傳遞到心底。
「媽媽和爸爸有些事情要辦,羅蘭一個人先去教堂吧。」
「不能帶我一起去嗎?」
「一點小事,很快就會結束。羅蘭在教堂裡待上一會兒就能回家了。克洛伊他們已經在教堂裡等著羅蘭了。如果讓她等的時間太長,可是會哭的哦。讓女生哭泣的男人最差勁了,是吧?」
「爸爸、媽媽是要去外面辦事嗎?真的很快就會結束嗎?」
看不見幼子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但從緊貼臉頰而來的微笑顫動可以想像出如小狗般天真無邪又活潑的羅蘭因為小孩特有的敏銳察覺到了什麼,現在正露出擔心的面容。
「我們不會出去哦,只是村裡的大人們要為你們準備一個驚喜,等我們準備好之後,你們從教堂裡出來就可以看見了呢。」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媽媽和你約定吧,小傻瓜。等我們準備好之後,爸爸、媽媽、羅蘭三個人一起看驚喜吧。」
吞嚥下欺騙的罪疚感,母親許下了美麗的保證。
——只要一會兒就好,伊麗絲發自心底地向母神祈禱這句話能實現。
同時,為了兌現對兒子的承諾,昔日【冷酷女魔法師】的鎧甲正慢慢包裹住心靈。
不願將【炎葬魔女】的嘴臉曝露在純潔的兒子眼裡,伊麗絲輕輕拍打了一下羅蘭的背。
「去吧,克洛伊還在等你呢,要做不讓女孩哭泣的好男人哦。」
「嗯。爸爸、媽媽,你們也要快點哦。」
相信母親的許諾,羅蘭懂事地點點頭跑出了旅館,邁著尚在成長中的雙腿奔向已經聚集不少小朋友的教堂。
儘管隱約感覺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羅蘭對母親的保證並未疑心。
母親不會欺騙他,一定會遵守約定去看【驚喜】,一定會這樣。
對命運之殘酷尚一無所知的男孩一路小跑進教堂,等待雙親處理完事情後,履行約定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