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嬌嫩的聲音裡充斥著怒氣,儘管有壓抑情緒,但不滿的味道怎麼也掩飾不住。環抱雙臂的姿勢和不好看的臉色組合出抱怨的樣子。
起伏不定的情緒從精靈身上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看著眼前心情不錯的招牌笑臉和那群垂手恭立的黑衣男人,胃袋又開始傳來陣陣隱痛,幾乎想要去按住安置那個器官的位置。
「又擺出那麼嚇人的表情啊,知道嗎?一直像上了年紀的阿婆那樣抱怨個沒完的話對皮膚不好哦,容易起皺鬆弛的說哦。」
嘬了一口黏糊糊的苦味飲料,半開玩笑、半逗弄的說著,搶在漲紅了臉的少女張嘴想要爭辯之前,李林將話語的主導權繼續把持在自己這邊。
「掌握在手中的力量更多一些算不上犯錯誤吧?為了增加更多可控的力量,有時候需要把斤斤計較的做法暫時放下才行。當然——大原則是必須堅持的,沒原則的話可就什麼都沒了。」
「是這樣嗎?」
臉頰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強壓著咂嘴的想法,眼神中滿是【我沒那麼好糊弄】的警告。
這邊同樣也不打算一味糊弄。
「這些傢伙已經算是死人了。」
過於驚人,字面意思與現實嚴重衝突。當精靈意識到自己發出【啊?】的疑問感歎詞時已經慢了一拍。
「我所指的不是**和精神方面,而是社會層面上的【死亡】。」
從事殺手工作的人可以弄到可種各樣的戶籍證明作為掩護來往諸國,但那層畫皮一旦被扒下來就成了通緝令上的一張肖像畫或者斷頭台的祭品,一般人更不會歡迎這樣的人和他們發生關係。逃亡或者被殺——最好的殺手也擺脫不了這個歸宿。
工作內容完全一致的僱傭兵都比他們要招人待見一些,善終的比例也稍高,更別提那些受人們敬仰的騎士了。退休罷手後回歸社會?一個笑話,還有點冷。
「【適應不了正常生活】這一點可以理解,不過這好像不能成為你把一群拿錢就能殺人的傢伙就這麼放在自己身旁的理由。真搞不清楚你是膽略過人的策士,還是一個單純的粗線條傻大膽。」
悠長的歎息像在感慨某人的未來——因為過度自信招致崩壞的未來。
「損失了500名騎兵,還是伯爵跟這個教區直屬的精銳騎士。你不覺得應該有什麼人出來承擔這個責任嗎?」
「……原來如此。」
承擔責任?承擔【領導責任】的大人物當然會找到一些倒霉蛋去承擔【主要責任】。譬如某些誘騙善良虔誠的主教與伯爵,提供錯誤情報誘導光榮偉大的騎士大人們墜入陷阱,圍觀騎士們血戰至最後一人絲毫不施援手,最後毫髮未傷、安然打醬油回來的騙子、人渣、怯懦者、異端……
不會是別人,只能是這些運氣背到極點的殺手。
無論他們說什麼也不會有人相信——如果他們能夠開口說的話。
「我認為他們能留下條完整的屍體就應該感謝母神瑪法了,說到底有些秘密由死人來保守才最讓人放心。」
除了效忠李林這個選擇外,不管怎麼做都是死路一條。精通生存哲學的殺手們知道該怎麼做。
【對這種處置方式真的很拿手呢。】
對那張挑不出錯處的笑臉丟過去一對白眼,有過切身經歷的精靈暗自吐槽。
不經意的佈局,調整事態節奏,讓發展方向逐漸掌握在手中。到了最後,除了順從他之外不再有其它選項。
「我也一樣沒得選,現在我手中的力量僅僅局限於單純個人武力和尼德霍格的忠誠。除了這種粗暴的手段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當周圍的力量累積到一定程度,這種事情自然也就可以避免了。」
「……就請你從【不再窺探他人心思】這一點做起好了」
「傷腦筋,你可是把什麼都寫在臉上了。不見得要我把眼珠挖掉吧?」
捋過黑髮的手指虛點著讓人聯想到【鮮血】字樣的紅色雙瞳,隨即貌似無奈的聳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苦笑著。
「你覺得那些忠誠誓詞的可信程度有多少?畢竟都是些給錢就殺人、隨時都能找新僱主的殺手。只不過現在暫時擺出服從你的樣子,以後誰知道會怎麼樣。」
受不了孩子氣十足的舉動,精靈皺著眉讓爭論重新回到原來的主題上。
是質問,也是試探。
她想確認一下。
這個人的手腕以及……氣度。
「拿錢殺人的人可以為金錢背叛,為信念和精神殺人的人也可以用類似的理由背叛。世間本來就沒有【無條件的絕對信賴】這種說法,【以忠誠服從換取延長性命】——我和他們現在的關係就是這樣簡單一句話就能夠表達的東西。如果他們有想要脫離我的掌控之類的想法念頭,我會在第一時間讓他們塵歸塵、土歸土。他們清楚這一點,更清楚我一定會這麼做。好不容易拾回來的性命,在沒有足以讓他們發瘋的誘餌出現之前,他們是不會多做他想的。」
「……那就好。」
【還是看不懂他。】
像是咂嘴的歎息隨風流走,和話語相反,內心並不是那麼平靜。
不符合外表年齡的洞察力、處事過程中展現出的洗練、強大的武力、過人的智力……
太過完美、太多神秘使得那張異國風情的容貌多出了一股捉摸不定的氣質。
處於危險均衡下的臨界美感——如果要形容那股難以言喻的無形,只能如此來描繪。
就像某種精心打造的藝術品,但絕非僅限供人觀賞這樣用途單一的產物,更不要說那些附庸風雅的淺薄東西。
「……你究竟是什麼?」
又一次,這個問題在嘴裡咕弄著。相比之前,多少淡去了些敵意和警惕,也因此迷茫的色彩更為凸顯。
「人類、怪胎、怪物、異形。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做出對自己有利的認知解讀是生物的自我防衛機能,再正常不過的行為。」
「呃……那個……你生氣了?」
爽朗乾脆的語氣在像做錯事一般的侷促不安間降低了調門,歉意在慌亂的眼神裡流動著。
「你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溫和的笑容沒有丁點的破綻,語氣也還是淡淡的。
不過,能感覺得到。
對簡單的一句問話,他似乎不能適應,產生了疑惑。
果然——
「流亡四散千年之久的吾等一族,在人類的口中、在獸人的口中一直這樣稱呼我們——【邪惡的子嗣】、【賤種】、【怪物】。」
立場其實很相似。
「這種侮辱的烙印和劫掠、屠殺一直伴隨著我們,所以……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像個孩子似地,被人一直追趕,直至走投無路,依然倔強的不肯哭泣的孩子。
「名字……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深深的一口氣讓初春的微涼空氣充滿肺葉,帶著一點點羞澀、一點點忸捏,輕柔的吐息和字句一起從薄薄的誘人嘴唇中吐出。
放棄了某些糾纏想法辦吐出廢氣,第一次收斂笑容,完全平靜沒有起伏的表情顯露出來,稍高於少女身高的平視目光正對著翠綠色的瞳孔。
「李林——齊格菲.奧托.李林。」
不過是一個混雜了捏造之名和備用代號的偽物,為了方便世間稱呼、記憶的代號,亦是充滿諷刺和謊言的偽名組合(注1)。
「齊格菲-奧托-李林。」
少女同樣收斂表情,一字一頓的復誦這個名字。
簡單的舉動讓李林第一次產生了【疑問】。
不過是個偽物——
為什麼?
如此的鄭重?
如此的小心?
「黑髮的訪客李林。我,來自尼福爾海姆(niflheim)山谷的布倫希爾.腓特烈西亞願意為你指出前往吾輩故鄉的道路,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幾個條件,否則——」
「別輕易的許諾發誓,你是個恪守誓言的女孩。在互換條件是隨便起誓只會把你逼到進退兩難的夾縫之中。僅僅因為一時不慎重的思考而招致這樣的結果可以嗎?」
毫無情緒波動的語調絲毫未變,但語速有了些許的加快。
簡直和拿人沒轍而焦躁一個樣子。
這奇特的神經信號從未出現過,李林不得不啟動同步自檢程序來進行後台檢查。鮮紅的眸子看著像是在思考的女孩。
「考慮過後,果然還是應該定下準則才是,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情實在彆扭的讓我難以忍受。」
說著撒嬌似的話,開朗的、春天綠色原野般的笑容在布倫希爾的臉上綻放。
美麗的姿容無論搭配什麼樣的表情都會有其獨到之美,布倫希爾迄今為止也展現過各種各樣的表情。
其中從來沒有微笑。
【很相襯。】
李林做出了這樣簡單確實的評價。
大概再也沒有打自心底湧上的微笑這般和布倫希爾相襯的表情了。
「嚴守我族的秘密,在我族之地不濫用暴力,還有——」
無暇的笑顏中透著一絲的促狹,紅潤的嘴唇慢慢變換著口形。
「請你以傳授知識者的身份前往我們的領地,【李林先生】。」
「被擺了一道啊。」
初次品嚐到被女孩捉弄的感覺,少年扶住沒有任何痛感的額頭,臉頰肌肉把嘴角扯出爽朗開心的弧度。
看上去和真正的因為無奈而自嘲的笑容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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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李林的全名是齊格菲.奧托.李林,作為姓的【李林】源自猶太教法典中所記載:「亞當與第一位妻子莉莉斯生下了惡魔之子李林(lilin絕不是中國人的名字)」,而作為名的【齊格菲】來源於北歐神話最大的英雄齊格菲。所以說這個名字組合本身就是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