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中世紀。
一周的時間內,通過和位於小作坊10里之外村莊裡的村民、偶然路過此地的商人進行大量的接觸交流後,李林以地球的文明發展程度為基準,做出了這個影像評價。
人類和獸人分別割據了古大陸的兩側,以維斯河與卑斯根山脈為界,東側是獸人的羅斯聯合公國,西側為人類諸國。世界正處於兩大政治軍事集團對峙、不時會爆發一些熱戰的弔詭狀態。
界線東側的羅斯聯合公國名義上是一個統一獸人國家,從目前得到的零散信息分析,似乎更接近於部落氏族的鬆散聯合,並不能簡單的視為統一國家,還需要進一步的情報資料來進行佐證,不過短時間還不會和他們打交道,李林已經將這項安排放在比較後面的日程。
相對資料比較明確的人類諸國情況已經搞得差不多清楚了,雖然有點複雜,而且有不少情報存在偏差甚至矛盾,通過推理模擬,還是足以掌握大致情況:
古大陸領土面積最大的平原之國——查理曼;
孤懸海外的島民之地——阿魯比昂;
冰雪叢林間的冬之國度——拉普蘭;
崇山峻嶺間的山中國家——卡斯蒂利亞;
人丁稀少、會被忽略的湖之國——塞雷斯;
教廷所在的聖城——伊密爾;
上述人類國家之中,位於大陸西北部的島國阿魯比昂和查理曼之間因爭奪人類諸國的主導權而存在激烈衝突,甚至為了【誰是君,誰是臣】的問題一度演變成長達118年的對掐,可以理解為世仇關係。大陸西南側的卡斯蒂利亞是個尚武的國度,是阿魯比昂的盟國。大陸東北側的拉普蘭承擔著阻止獸人勢力越界的邊牆職責,和查理曼締結有盟約。塞雷斯因為國力凋敝誰也沒將其放在眼裡,那個人口數量在三位數的小國也樂得恪守他們的永久中立。最有意思的是伊密爾。
從領土面積來說不過是個中等規模的城邦,主要人口組成為不從事生產的神職人員和軍隊。實際上卻對整個人類勢力圈有著巨大影響力的袖珍國家——伊密爾,沒有任何國王或貴族膽敢小覷其能量,遑論那些虔誠的百姓。
擁有對母神瑪法留下的教誨書《聖典》進行解釋的權利,從出生的洗禮、聆聽人群的懺悔苦惱一直到主持葬禮的儀式都無法離開其下屬的教會和教士們,聖城的一句話對貧民百姓而言有著超越貴族老爺們的的份量,一句【聖戰】的口號就可以讓不計其數的愚民縱身火坑——在這個崇拜著母神瑪法的世界,在人類的生存圈裡。【瑪法聖教會】所擁有的就是這樣龐大深刻的影響力。羅斯聯合公國雖然也有類似的【瑪法正教】存在,但影響力似乎並不像教廷那樣強大。
教會在兩大陣營壁壘森嚴的對抗前台扮演指導xing角色,同時也在幕後穿梭各國間巧妙的撥弄著天枰來確保自身來確保自身利益最大化。
這樣的推斷多少有陰謀論之嫌,也沒有太多的證據可以佐證。
唯一可以勉強當做論據的是:【每當大陸的人類諸國間的衝突即將到達對獸人勢力最低限度威懾的臨界點時,必定會有教廷的使者奔走各國宮廷間促成各國停戰】這一現象,以及【教廷以確保對羅斯聯合公國的總體戰略優勢為前提,盡量不引火燒身的協調各方均勢。】的解讀。在沒有得到進一步的信息之前,李林不打算過分深究這方面的事情。
在他的預定表裡和教會以及各國之間遲早會發生衝突,但還有相當的時間,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能夠將這種僵持狀態維持超過千年之久,該說他們耐性超常還是太無聊,也許可以當成一個研究課題也說不定。」
泛黃的劣質羊皮紙合在一起,冷淡的吐息成為知識回顧的總結語,微微皺起的眉宇給如人偶般精緻又缺乏人氣的面孔添上幾許人間的色彩。簡單的表情起伏落入正完成寶石鑲嵌工作的侏儒眼中,也算見多識廣的阿爾貝利希呆了一下。
在他看來,端坐茶几邊上的那位大人無論待人接物都稱得上親切完美。除此之外的時間裡,更像是作坊內的一尊會動會說話的雕塑。充滿了美感,卻少了生命的氣息。
現在,雕塑取得了靈魂和生命嗎?
跟無數寶石工藝品打過交道的阿爾貝利希產生了那樣感觸,同時又隱約感覺不是那回事。
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有時候驚人的準確,不准的時候更多,晃晃腦袋把那個奇怪卻異常接近真相的念頭從腦袋裡甩掉。
所謂【內幕的真相】不過一個簡單的感情模擬測驗而已。
說起來他一直做的都很好。【親和的少年】、【善解人意】、【尊重老人】、【彬彬有禮】、【樂於助人】之類的良好影響基本打造完成,臨近的沙法爾村的村民對【阿爾貝利希收留的學徒】所保持的好感充分達到了預期指標。只是現階段的輿論導向和情報操作所能完成的,也只是用於簡單的情報搜集和展開商業活動。如果想要做的更多,恐怕教廷的異端審問官用不了多久就會上來敲門了。
從長遠來看,情報操作的方式差不多應該從量變轉入質變階段。【普通的溫和年輕人】形象需要注入一些新的東西。
——有能力有手腕的年輕商人。
這樣的形象如果可以深植於社會大眾的共識內,就算今後推出一些產業升級的新奇商品也可以將懷疑者的範圍局限於一個相對較小的範圍內的同時,絕大多數人能保持【這個人能夠做到】、【此人做出的東西值得信賴】之類潛意識的理想狀態。對於他的計劃來說,這種有效的輔助力量毋庸置疑是應該盡快開始著手建立的必須事項。
感情模擬ai裡存儲有大量的社交程序和相關參考資料,不過考慮到文化隔閡及當前的生活層次及交流範圍,實用係數降低了一定程度,尚需加強實踐交流等手段來發現需要改進的問題並進行完善。像現在這樣看似無意識的吐出歎息時,李林也在捕捉阿爾貝利希的細微反應作為參考例證,就目前看來,似乎這種調整還有待適應。
【從社會學角度來說,也可以歸類為成長的一種。】
沒有波瀾的自我評價沒入思緒之海,李林的表情又回到了精緻玩偶模式。
「閣下,完成了。」
恭敬、謙卑、欽佩以及壓抑的激動在舌尖上顫動,阿爾貝利希的聲音像平整的磚石一樣砌進李林思考的節點,視線從快要散架的羊皮紙手抄本移到乾裂肌膚和老繭的厚實手掌上。
微微顫抖的掌中是一枚閃亮的白色指環,婀娜的白籐相交編織成環狀,其頂端是綻放姿容的薔薇花,鑲嵌花蕊的紅寶石散出的反射光將花瓣染上嫣紅,恍若一朵真正傳遞愛慕的鮮花。
這樣驚艷的戒指不是孤芳自賞的一枚,而是一摸一樣、分毫不差的一對。
「手藝不錯。」
「和您給予我的那些東西比起來,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花樣罷了。」
對正在漫不經心打量比對著戒指的少年奉上阿諛奉承,侏儒的語調裡沒有絲毫的違和,完全徹底的自然坦承。
「實際做出來的可是你。」
瞳孔內射出的肉眼不可見光正在檢測兩枚戒指的對比誤差,無需借助金屬工具就能得出誤差範圍0.001~0.003mm之間的數據,還算符合他所提出的那個精度要求,眉梢眼角因為滿意而變得有些舒緩。
貪婪、好色、怯懦等弱點集於一身的侏儒堅定的搖了搖頭,堅守手藝者自尊這一底線的語調堅定的鳴動著:
「我只是複製了您的構想罷了,沒有那些指向性意見,我是做不出這樣的東西的。將想法通過經驗積累磨練出來的手雕琢出來的確很難,但能夠在想法出眾總是少之又少。」
「說的很好吶,阿爾貝利希。這不是很會說話麼,就連恭維都可以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呢。」
嘴角咧出小幅的愉快弧度,類似讚賞的眼光正打量著侏儒。
誠如阿爾貝利希的恭維所表述,李林的指導對完成這對戒指起著關鍵作用。鉑金的冶煉、繪圖板設計方案、戒指的構型組合、游標卡尺、千分尺等測量工具的製作校正全都是自李林,即使是多年老手藝人的阿爾貝利希在這些超乎認知的知識面前也提不出任何可以質疑與修改,一點那樣的餘地都不存在。
流出這種程度的知識還無法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產業革命】,這一對戒指的用途也不只是為了討好手頭緊的客戶這樣單調,不過對最終目標的實現,確實有其存在意義。
「雖然有點微不足道,不過的確是一個好的開始。」
學著李林的動作舉起茶杯,阿爾貝利希的臉堆起諂媚的笑容,彷彿杯子裡不是廉價紅茶而是昂貴的佳釀,平淡茶水此刻也頗能塑造出酒精飲料般的氣氛。
鈍紅茶水即將沾上嘴唇,刺耳的門鉸摩擦刺了進來,隨後而來的空氣裡充斥著鬱悶的呼吸,房間裡僅剩的那點良好氣氛也被尼德霍格那張充滿孩子氣的臭臉給吹跑了。
「有發生什麼好事嗎?」
浸潤舌頭的茶水送進胃袋,沒有加蜂蜜的微苦口感讓精神更快的和變換了味道的空氣同調。
尼德霍格撅起嘴的臉就如玩偶一樣可愛,沾上一些塵土多了些許滄桑感的玩偶深吸了一口氣,把肺葉裡接近燃點的苦悶氣息一口氣全吐了出來。幾乎要漏出火來的臉皮,終於降下了點溫度。
「看見了一些……嗯,很不高興的事情,具體來說——是農奴。閣下。」
正在清理不小心飛濺到衣服上的茶水的阿爾貝利希一臉的疑惑,李林臉上看不出內容的微笑開始變得有些帶刺,視線從茶杯裡的茶水及升騰的蒸汽偏移到尼德霍格身上。
「那個是常識的一部分,我對那種概念也有一定的瞭解。不過……說真的,實際看到那種畫面。我還是覺得那是超出我理解範圍的事物。我曾經聽說過一些隻言片語的傳聞,今天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很不愉快的第一次。」
「哦,那還真是……寶貴的第一次啊。」
「這種低級笑話真是爛俗透了,閣下!!」
「這可真是麻煩了,我覺得這種體驗確實是有著重大的價值。對於你這樣涉世未深的衝動年輕人有著極重要的累積經驗作用,能夠主動對未知領域展開觀察和探索的勇氣對你的人生來說,可是具有確實的寶貴價值吶。」
「您說的似乎好像有道理,可為什麼我有被人當傻瓜耍了的違和感呢……」
「那種有的沒有的東西無視掉就行了,重點是接下去的事情。尼德霍格,說下去,你看見了些什麼。」
「一群移動的雕像,閣下。」
將活性化的空氣吸進肺裡,連同不快一起從尼德霍格嘴裡傾倒出來。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殘疾人、孕婦和病人全都被鏈條拴在田地裡勞作,有些有塊破布可以遮體,大部分連遮蓋身體的碎布都沒有,**著身體在初春的冷風裡翻弄冰冷的土地。拔掉雜草,翻出碎石,播下種子。不斷的重複著這些動作。如果有人停手或者倒下,那麼就會有鞭子或者木棒招呼他繼續工作,直到那個可憐的人永遠倒下去的那一天為止。而真正可怕的是,整個過程裡無論是那些農奴,還是路過的人對這種事情的態度。」
「極其理所當然,就像呼吸、進食、睡眠、排泄一樣的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空虛麻木的讓你發瘋?」
隻言片語的信息以及尼德霍格的語氣已經透露了足夠信息,不用聽完那些話,李林也完全能想到那是什麼樣的畫面。
麻木的社會、麻木的人群、死掉的尊嚴、死掉的道德。
不算什麼新鮮話題,每個時代、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會有一些義憤填膺的、別有用心的、大聲疾呼的、嗟歎不已的的人在討論著這樣的事情。然後呼喚著建設道德體系、完善法律制度、喚醒公德意識、推廣皿煮柿油,當然有沒有效果是另外一回事。
「需要說清楚的是,這不是種族、文化背景或者體制的問題。純粹是社會生產力和資源發展的局限性,外加一點智慧種族的劣根性相互作用的結果。」
「……您說的那些名詞,我不是很明白耶。」
「你可以這樣來理解。」
倒掉杯中的殘餘茶汁重新將紅色飲料注滿,順著尼德霍格求知的目光開始晃蕩那個杯子。
「把這個國家所有的資源,包括土地、樹木、礦產、飲水等等一切生存生活都必須的資源總量描述成一杯水的話,那麼喝水的就是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而水的總量只有那麼點。如果大家均分的話很可能會出現另一種不均衡。」
「不均衡?不是已經均分了嗎?」
「你願意和一隻老鼠飲用同等份量的水嗎?老鼠喝的水就讓你滿足了嗎?」
「但是,同樣是人類的話……」
「個體間的能力差異一樣決定了資源分配的優先順位,身體機能、相貌美醜、智能高低、社交溝通、瑪那運用……這些通過遺傳基因傳承的財富已經為階級地位的劃分提供了最初的基石。」
像是某種感觸般的微笑著,被命令學習記憶的殘酷知識灌輸進毫無份量的空氣中。
「擁有力量的人控制資源的分配——這就是上位者權力的真面目。收集資源、調配資源、管理資源、佔有資源,為了保障這些行為的合理性和有效xing發展武力,也即是軍隊;編製規則,即成為法律;在這些框架下運作的一定地域範圍內擁有共同的語言、文化、種族或者歷史的的生存群體就是國家了。」
「也就是說國家運作的目的應該是讓所有人能夠安心生活吧?那為什麼會出現農奴這樣的事情呢?」
「你把前提搞錯了,尼德霍格。國家的存在基礎——最優先保障的是多數人的生存。提高平均生活水平的事情並非那麼急迫。只要讓老百姓看到【有人比我日子更難過】,陰暗心理就會刺激他們的滿足感,對現狀的抱怨也會少些。通過剝削農奴,只要財政狀況不出現突然的惡化,維持正常的稅收可以繼續維持機能運作,上層社會的生活得到了保障,普通平民也無需承受更大的稅負。至於農奴的感受……誰會在意?」
「這真是……」
「難以置信嗎?會這麼想,是因為你還是個孩子啊。」
不再晃蕩的茶水送進喉嚨,餘熱漸漸散去的茶杯回到桌子上。像是感慨和責怪的聲音如嗤笑般迴響,開解問題的視線緊盯著黑龍渴求答案的眼神。
「生命從不輕鬆,那份重量簡直就像詛咒一樣沉重。在這種壓力下不斷前進、和現實間不斷摩擦褪去稜角。變得圓滑老練正是生命成長的一種方式。如果你一直秉持龍族的清高視點來看待壽命短暫的種群社會,只會鑽進逐漸狹窄的小路,最後被卡在死胡同裡動彈不得。現在,你只要知道,並牢記一件事情——人類是可以比龍或蛇更加殘酷的。」
「聽起來簡直就是個地獄。」
「這取決於看問題的出發點。尼德霍格,龍族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位置俯瞰這個世界是會看見一個地獄,不過在這個少數支配多數的社會體系裡的芸芸眾生看來,那才是世界應有的形態。一切脫離他們意識形態的異端都是心懷惡意的醜陋之人,龍族就是其中之一。」
「我想說——偏見真噁心。」
「讓我們來推斷一下,如果幾分鐘前你不是直接回到這裡,而是按照你的價值觀所界定的【正義】採取行動的話。恐怕這會兒有你的畫像以及龐大數字的懸賞通告已經貼遍附近每一個村莊的告示欄和教會門口,教會騎士團和伯爵領範圍內的騎士組成討伐隊封鎖道路、河流、空路。展開挨家挨戶的地毯式搜查,即便完全不可能找到始作俑者的你,那些逃亡農奴還是會被抓起來處刑,為了起到以儆傚尤的作用,那應該會是個極盡血腥殘酷的過程,你想看那種頹廢野蠻的死亡盛宴嗎?尼德霍格?」
嘴角扯著抽搐的弧線,黑龍的表情難看的就像是快要吐出來,混有胃酸的污物不斷翻騰著,在李林戲謔的視線下也只能在胃袋裡翻騰。
「最後的最後,為了掃清這一連竄不斷放大疊加的麻煩,我必須採用一些非常手段讓這附近所有活著的東西幫你保守秘密。好幾個村子的範圍之內不會再有活著的東西——這就是你一時衝動最後早就出來的事物。什麼也沒得到,什麼也沒改變。只是無謂的死了更多無辜的生命,典型的無用功,最糟糕的結果。」
「如果是您的話,必定會有萬全之策吧。」
頂住那段讓空氣中所有熱量發散的冰冷結語,黑龍鼓起勇氣向他的上位者提出反詰質疑般的問題。比起和這位閣下所持的和絕望無異的論點繼續進行毫無進展的糾纏,尼德霍格更想要確認這位大人腦中的想法策略,也是身為其主的李林所擁有的氣度胸襟。
這位大人的真意究竟為何,他的著眼點所落之處又在何方。
尼德霍格想要確認這些東西。
「撇開無禮的試探不談,你問的確實是個好問題。至少證明那種家畜一樣的單調生活無法滿足你,這種現象可算是向成年邁進一大步的表現。至於我想做什麼、做到何種程度……」
凝聚起跟光芒耀眼一類詞彙相反、類似愜意的微笑,李林吐出讓人感到莫名沉重壓力的語句:
「世界、社會、生存圈總是在不斷前進,如同生物一樣成長。所以到了一定的節點,也一樣會老化腐朽,這個時候就必定會出現選擇的岔路——生存還是毀滅。而我,將要成為指引世界、掌控萬物洪流方向的【歷史的道標】。」
在尼德霍格充滿興奮期許,阿爾貝利希掩飾著驚慌的眼神中,展現著絕不容許他人質疑反對,充滿侵略及攻擊性的前進方向。少年翻弄於掌中遍佈榮耀與滅亡的未來,在狹小木屋之中初次展現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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