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一頭體重超過三百磅的大豬就被洗剝乾淨,然後被切成了大小不一的肉塊和骨頭,分別扔進了營地中央那兩口已盛滿熱水的巨大鐵鍋內。同時被放進鍋中的,還有一大筐的去皮馬鈴薯和一些諸如野芹、香菜、蕨根等隨手採摘來的調味蔬菜。
「衷心感謝您的慷慨,摩蒂先生。看看,小伙子們是多麼高興啊。」不一會兒,沸騰的大鍋中就有一陣接著一陣的香氣四散著飄起,富蘭克林管事與摩裡亞蒂站在一處,笑望著商隊其他人期待異常的表情。
「這沒有什麼。」摩裡亞蒂笑了笑,道:「看起來晚餐就快好了,我覺得富蘭克林先生您還是親自前去主持分配才後,否則…」
「是啊,我得立即去看著。否則,這些比鬣狗還能吃的傢伙只怕會把鐵鍋也敲碎了吞下去。」管事也笑了起來,向摩裡亞蒂略一致意,便朝著篝火處大步走去,一邊走還一邊高聲喝罵著,讓某某人離肉遠些。
「用一頭豬,就收買了一個商隊的人心。嘿,這就是貴族式的伎倆?」懷特站在稍遠的地方,冷眼看著摩裡亞蒂,低沉道。
「其實,貴族教育的本質便是人際關係學。從這一點而言,懷特,你的眼光很準,不愧是五級神弩手。」摩裡亞蒂似乎並不介意對方不冷不熱的語調,走到其身旁,平靜道。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懷特與摩裡亞蒂的關係一直頗為微妙。
那晚,懷特突然出現在貝殼別墅外並一箭射殺了最後一個侵入者後,便留在了摩裡亞蒂的身邊,並聲稱將與之一同前往布拉卡達。對此,摩裡亞蒂幾次詢問其緣由,也都不得回答。而且,看得出懷特對於摩裡亞蒂的態度並不是那麼友善,偶爾幾次答話也都是帶著濃烈的挑釁意味。對此,摩裡亞蒂只得暫時靜觀其便。
總算,兩天後瑪蒂爾的一封來信說明了一切,也讓摩裡亞蒂放下了心來。
「那麼,你為百夫長大人建了墓碑,也是想收買我的心?」懷特等到摩裡亞蒂走到自己身前,突然抬頭狠狠向其雙眸看去,彷彿是要透過對方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底。
顯然,這個問題早已在懷特的心中迴響過無數遍。
「呵呵,說實話,我沒想到你能活著走出溫莎堡。」摩裡亞蒂沉靜地回望著懷特有如鷹隼的雙目,忽然,淡淡一笑,卻瞬間讓懷特的誅心之問變成了一個無厘的笑話。
「是啊,我也沒想到。」似乎是被摩裡亞蒂的笑容弄得有些下不來台,懷特虎頭蛇尾般地收回了目光,但也有些如釋重負的味道。
「一位勇士應該有一座配得上他的墳墓。這就是我的理由。」見對方退卻,摩裡亞蒂也沒有趁勝追擊的意圖,而是轉過身,望著遠處已準備開始分餐的眾人,嚴肅道。
「可是,那位勇士卻立志於要殺光貴族的?」懷特也收起了找茬的態度,神情端正地反問道。
「殺光貴族?這是一個宏偉的理想,卻根本無法實現。」摩裡亞蒂淡淡一笑,竟然開始以一種完全學術性的態度向對方道。
「理由呢?」懷特有些吃不準摩裡亞蒂的想法。
一個貴族子弟,竟然與一個前盜賊面對面討論起「滅絕貴族」這一構想的可執行性。一時間,懷特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是摩裡亞蒂瘋了。
「這是社會架構所決定的。」摩裡亞蒂緩緩地在草地上坐下,同時擺擺手也請對方坐到自己身旁的草地上。
「繼續說。」懷特略微遲疑了一下,終究坐了下來。
「簡單而言,目前的王國政治體系由王室、地方貴族、精英階層、以及平民佃農組成。就彷彿是一個層層壘高的檯子,一個階層支撐著另一個階層,最終達成了總體的穩固和平衡。」摩裡亞蒂撿起一根枯枝,在懷特面前簡單勾畫出一個四層結構的金字塔。
「是啊,平民和佃農負擔著整個王國的勞役,卻依舊受到所謂貴族和精英的欺凌。」懷特有些驚訝地看了眼摩裡亞蒂。
僅僅一個簡單之極的圖形就把整個埃拉西亞王國都囊括其中,這是以前懷特從未見到過的,即便是他所崇拜和追隨的百夫長也無法講出如此精煉和有智慧的話語。不過,神弩手表面依舊不動聲色,反過來繼續用勞倫斯的觀點攻擊著摩裡亞蒂。
「是的,在王國的食物鏈中,平民與佃農的確處於最底層。而且,時常還會受到來自上層的壓迫和不公待遇,這一點不容否認。」摩裡亞蒂點點頭,坦誠道。
「所以,百夫長的話並有錯,貴族就是損毀莊稼的雜草,應該被統統割除掉。」華特也拾起一根枝條,用力的在代表王室和貴族的那個大三角上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叉。
「但遺憾的是,儘管平民和佃農一生都要遭受貴族的盤剝,但是他們卻又離不開貴族。」摩裡亞蒂看了眼懷特,輕輕搖搖頭。
「為什麼?為什麼離不開?沒有了貴族,我們照樣種田,還能種得更好,收穫得更多。」似乎是被摩裡亞蒂的話語給激怒了,懷特一下站起身,向摩裡亞蒂怒斥道。
「如果埃拉西亞是一個封閉的小農莊,懷特,我同意的觀點。但可惜的是,這是一個充滿了危機的世界。」摩裡亞蒂也隨之站起身,望著遠處的夜空,沉聲道:「而僅僅依靠平民和佃農自身,是抵禦不了那些來自王國外部的可怕威脅的。比如,你最熟悉的,德珈亡靈。」
「這…」當聽到「德珈亡靈」四個字,那些本已有所遺忘、但實際從未遠離的畫面瞬時閃過懷特的腦海,一時間,懷特有些無從反駁了,只得垂死掙扎道:「可是,如果百夫長能殺光貴族,他也可以領導我們繼續與亡靈作戰。」
「但到了那時,他又是以什麼身份來領導眾人呢?僅僅是一個平民嗎?那麼他的部屬呢,也永遠是平民和佃農?」摩裡亞蒂看了眼有些垂頭喪氣的懷特,問道。
「我…我不知道…」摩裡亞蒂的問題讓懷特無從回答。
的確,即便如懷特所說,勞倫斯殺光了王國內的所有貴族,那麼他本身也就自動成為了新的貴族,否則將無法領導、也無法凝聚起整個王國的力量繼續與外界的威脅戰鬥下去。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環。而今天,摩裡亞蒂讓懷特第一次明白無誤地看清了這點。
「在某些條件沒有達成前,顛覆性的社會變更是沒有實現的土壤的。」摩裡亞蒂最後總結道,隨即也不再贅言。
這時,富蘭克林管事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煮豬排以及一個散發著葡萄酒香氣的陶罐來到摩裡亞蒂和懷特的面前。
「歐,摩蒂先生,肉已經好了,來,快趁熱嘗嘗吧,小伙子們的手藝可真不賴啊!還有這,看,是什麼?紅葡萄酒!雖然談不上什麼名貴好酒,但是配上豬肉一起吃卻是最香甜不過的了。」富蘭克林一邊高聲談笑著,一邊把肉和葡萄酒交到了摩裡亞蒂的手中。
「好的,謝謝您,管事。」摩裡亞蒂誠摯一笑。
「嘿,別客氣,該我謝謝您才是。」中年大叔富蘭克林爽朗大笑著,鼓起的腮邦上肉止不住地顫動:「你們先吃,我還要過去看著點。那幫小子可時刻不讓人省心的。」
「麻煩您了,富蘭克林先生。」摩裡亞蒂笑著將對方送走,然後把那一大盆香氣濃郁的豬肉放到了草地上,並招呼懷特坐下。
「來,喝一口。」摩裡亞蒂首先端起酒罐飲下一大口,接著便又遞給了懷特。
「你真是一點都不像貴族,一點都不像。」接過罐子,懷特深吸一口氣,也是長灌一氣,才重重吐出口酒氣,看著摩裡亞蒂,神色怪異道。
「哦?哪裡不像?」摩裡亞蒂直接抓起一塊肉,蘸了蘸肉湯,含燙送進口中,吃得香甜。
「沒有哪個貴族會跟平民用一個酒罐喝酒,更不會直接用手抓肉。」懷特放下酒罐,也抓起一大塊肉,狠嚼起來,一邊含糊道。
「呵呵,說實話,現在我已經不是貴族了。」摩裡亞蒂呵呵笑道。
「你真的捨得放下那麼大的家業和男爵爵位?」懷特抬起頭,看了眼摩裡亞蒂問道。
「家族的利益需要我放棄一切,而我在放棄這一切後也就不再屬於這個家族。呵呵,是不是聽起來有些拗口。」摩裡亞蒂平靜敘述道。
「既然你不是貴族了,我想,也許我們可以試試作朋友。」吃掉了手中的一大塊肉後,又喝下一大口葡萄酒,懷特突然道。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摩裡亞蒂笑了起來,向懷特伸出右手。
「這…」懷特看了看伸到自己身前的油膩手掌,又看了眼自己的,第一次對摩裡亞蒂露出了笑容。
接著,兩隻手輕輕握在了一起。
「瑪蒂爾小姐跟你說了吧?」放下手,懷特重新抓起另一塊肉塊,同時道。
「什麼?」
「我會成為你的追隨者。」懷特道。
「你不必在意這個。雖然瑪蒂爾以此為條件而懇求索爾克子爵最終施放了你,但卻並不代表我可以強迫你作什麼。再說,我現在還只是一個法師學徒,並沒有資格接納追隨者。」
「那好吧,等你正式成為法師後,我再拿薪水好了。」懷特聳聳肩,滿不在意地繼續喝起酒來
第二更。
後面的兩更要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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