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繼收到雪烙的預靈書和月剎揭發雪烙弒兄的奏折之後,風音感到寢食難安.
預靈書中提及的內容,大大超出了之前曜神向風音透露的信息範圍,這使風音感到震驚,也很憤怒如果預靈書中的內容都屬實,說明曜神對他隱瞞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那一次與曜神的談話,除了讓他得知靈媒族人才是曜神的真正後裔這一點之外,幾乎再沒有什麼有用的價值,這讓他不惜消耗掉一次高端咒術的生命值去換取信息的舉動變得有些可笑。風音暗暗握緊了拳頭,陷入了沉默。
相比之下,因為無權窺視預靈書,花嫁的擔心層面就小很多,他更多的是在為月剎和雪烙之間不可彌合誤會而操心。
兩人各自懷著煩心事,躺在床上一夜無眠。
第二日上午用早膳的時候,花嫁頂著兩隻黑眼圈,一邊撥弄著湯勺一邊愁眉苦臉。
風音輕描淡寫地道:「如果實在擔心的話,就親自去看看吧。」
花嫁驚詫抬頭,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風音這是……允許他離開神木峰的意思?
風音笑了笑:「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又沒說要一輩子把你囚禁在神木峰上。更何況,月剎和雪烙之間的糾葛,我也挺擔心的,但是我不能隨便離開神木峰,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所以這一次,你就當是代表我去微服私訪吧,有什麼誤會就讓他倆面對面說清楚,也省得讓我為他們操心。」
花嫁得了這道口諭,熱情地擁抱風音表示感謝,然後便立即動身,風風火火地下了神木峰。
待花嫁走遠之後,風音才漸漸斂去臉上的笑意。其實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親自為朋友分憂,但是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回身看了一眼靠牆豎著的那面立式銅鏡,鏡中的年輕人尚未更衣束髮,一頭金色長髮披散下來,顯得格外刺眼。
他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髮絲,也許再過不久,他就要變成滿頭鶴髮的「老翁」了。
這一日,風音匆忙做完了沐浴焚香的準備。到了夜晚,他遣退了繁茜和一眾下人,再度施法求見曜神。
「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如此頻繁地求見。」曜神尚未露面,聲音中已透出一絲不悅,「多使用一次高端咒術,你的生命便會多消耗一次,你難道忘記這一點了麼?」
「並沒有忘記。」風音單膝下跪,平靜地道,「所以希望曜神不要再讓我白白付出這樣的代價。」
「哦?」曜神的聲音中透出一絲詫異,「聽起來,似乎你對我充滿了怨氣呢。」曜神說著,漸漸在半空中顯露出了身形,「你倒是說說,我什麼地方虧待了你。」
「上一次曜神您只告訴我說,芒宿的滅亡是必然的命運,如果僅是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但如今事實並非如此,不但是芒宿,千代、初雲、白都會相繼走上亡國之路,甚至比芒宿更早,而最終一統九玄的,是大曜人。他們將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就九玄大陸上,建立起空前強大的大曜帝國,對不對?」
曜神沉默著注視他片刻,聲音低緩地歎道:「真沒想到,我的後裔子孫中,竟還有人能夠看到如此遙遠的未來。」
風音有些絕望地閉上了雙眼。他原本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倖,希望曜神告訴他,這樣的預言是錯誤的,大曜人怎麼可能成為九玄大陸的統治者。
但是曜神的反應扼殺了他的這一點希望,雪烙的預言沒有錯,並且曜神原本企圖向他隱瞞這驚人的真相,也是事實。
「為什麼?」風音低聲質問,「曜神,您為什麼要對我隱瞞真相?僅僅因為這是天機麼?您不是說過,真正的曜神後裔,應該是靈媒族才對,大曜人不過是你隨意揉捏的泥人罷了。那麼心中,你又怎能對大曜人的一統天下而坐視不理?」
曜神臉上劃過一抹苦笑:「世人都說神便是萬能,又豈知神也會有無法左右的命運。」
風音一怔:「神……也有無法左右的命運?」
「九玄大陸自開創之日,便已定下了它的命數。在命運之中,它始於五國並立,卻終於大曜帝國。」
曜神說到此處,頓了頓,看向風音道:「所謂天機,不是不能洩露,而是洩露了之後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人只要有了**,就會想要去改變不好的命運,神又何嘗不是如此?但是一旦命運之線被打散,天下就會大亂,屆時我們非但無法達成所願,反而會迎來更壞的結局。」
風音困惑道:「什麼意思?」
「我說過的吧,所謂的大曜人,不過是我隨性揉捏的泥人罷了。因為泥人的根基低劣,我原本想將他們放逐在疆域偏遠、氣候寒冷的九玄之北,也就是現在你們芒宿人的國土。而九玄大陸上最為肥沃的土地,原本是留給我真正的後裔的。
「但是後來我預見到了九玄大陸的未來,得知命運選擇了大曜人作為整個九玄時代的終結者。我不忍看到整個九玄大陸毀在自己的後裔手中,便暗中調換了芒宿人和大曜人的身份。我原以為,區區幾個泥人,又能在九玄大陸的歷史上掀起什麼風浪。
「但是我錯得離譜,我的這一點小伎倆,在強大的命運之輪面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九玄大陸終結的軌跡依然沒有改變,而肩負起終結九玄大陸這項使命的人,依然是大曜人也就是我曾經不以為然的那些泥人。而我曾經費盡心機想要保護著的我的後裔子孫,卻和其他三個種族一起,成了這一次歷史更迭中的犧牲品。
「事實證明,世間萬物的命運,都遵循著自然規律的發展而發展,命運會有這樣的安排,自然有它必然存在的道理。從個人或者局部的角度來看,這或許是一場悲劇,但從全局的角度來看,這或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個契機。你們包括我自己,都難免局限於某個局部的角度,而命運則永遠站在整體的高度權衡各種利弊。」
「置之死地……而後生?」風音喃喃自語,陷入了沉思。
「當然,這句話聽起來輕巧,在後人眼中,它也不過是歷史長河中匆匆揭過的一頁。」曜神繼續道,「但若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來看,需要犧牲的代價可能會非常沉重。」
他說著,轉而正視著風音:「原本我一直在困惑,命運究竟會選擇何人成為他的『命運之手』,代替他完成這『置之死地』的重要一環。如今再次看到你,我總算明白,你對芒宿命運超乎尋常的執著,並不是命運中的變數,而是在冥冥之中,你已經被命運選為他的左右手之一。」
「左右手之一?」風音聽出了弦外之音,「難道除了我,還有另外一個人?」
「是的。大曜將一統九玄,也將成為九玄時代的終結。而你和另外一個人,將成為這命運轉折點中兩個至關重要的人物,一個肩負變革的使命,另一個則履行毀滅的義務。」
幾日之後,雪烙去世。
他的遺體被慕容絮兒接回空桐家族的墓園,以族長之禮安葬。
而月剎則在回到濮陽家族之後,大病了一場。
雪烙的死,不僅對月剎造成致命的打擊,同樣也給花嫁心中蒙上了一層深重的陰影。
在回神木峰的路上,花嫁心中一直忐忑不安,風音與雪烙交情篤深,若是知曉了雪烙死訊,風音又該何等悲痛。
但是當回到神木峰之後,花嫁首先看到的,卻是繁茜垂淚的面容。
他心中一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尊主他……」繁茜哽咽著,泣不成聲。
花嫁來不及聽她細說,忙拔腿向寢殿奔去。在撩起帷幔的那一剎,他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
此刻的風音,正閉目躺在床榻之上淺眠,眉心沾染著淡淡的愁緒,始終不曾消散。而他那原本金色的長髮,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白色,如細密的銀絲散落在枕邊。
「風音……」花嫁俯下身撩起他的長髮,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
風音被驚醒過來,睜開眼見是花嫁,於是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你回來了?」
花嫁卻絲毫沒有心情同他笑,手中握著他的髮絲不放,一疊聲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風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唔……」風音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像是偷偷干了壞事卻被逮了個正著的孩子,支吾著不敢說實話。
花嫁見他這番模樣,心中便猜到了幾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逼問:「在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究竟做了什麼?風音,你快告訴我!」
風音知道這件事終究瞞他不住,於是老實交代自己又求見了一次曜神。只是關於和曜神談話的內容,卻是不能說的。
他料想到花嫁勢必會生氣,於是低著腦袋時刻準備好承受花嫁的怒意。
但是沒有。花嫁看著他,數度欲言又止,握著他的髮絲的那隻手一直在抑制不住地輕微顫抖。
半晌之後,花嫁才漸漸平復下自己的情緒,神色絕望地問道:「風音,對你來說,芒宿就這麼重要,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風音垂下眼眸,低聲道:「花嫁,這是我的責任,責無旁貸的責任。」
「我明白了。」花嫁沒有再說什麼,鬆開手轉身緩緩向門口走去。
風音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絲不安,喚道:「花嫁……」
花嫁腳下一頓,卻沒有回頭,身影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