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風音攜端木花嫁回到神木峰之後,先是厚葬了前尊主皇甫暗律,然後對參與戮魔之戰的各家族弟子進行了犒賞和撫恤。『.
但就在犒賞大典這一日,發生了一件在風音意料之中,卻又意料之外的事情。
各大家族的長老似乎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全部聚集在銀琅殿上,聯名上書請求風音為皇甫家族的血脈著想,為整個芒宿的未來著想,務必廢去端木花嫁的尊後之位,並在各大家族中選擇一位符合要求的女子為後。
風音端坐在高高的尊主之位上,平靜地注視著階下匍匐了一地的長老們。他料想這些長老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任由他娶花嫁為後,所以他也早就做好了打持久仗的準備。但令他意外的是,帶頭策劃這一次聯名上書的,並非端木朔,而是另外兩大家族的長老。
大殿上濮陽良遂和空桐欽峰兩位長老說教的聲音喋喋不休,這二位長老在眾多長老中年紀最長、資歷最老,性情古板也是出了名的。
風音料定他們二人必定會借此次機會,對他這個剛繼位的年輕尊主好好來一次下馬威,於是便姿態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耐著性子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瞇著雙眼始終不發一言。
但暗地裡,風音卻在留意觀察端木朔的動靜。此時的端木朔,雖然也跪在那一群長老之中,但他所處的位置不算靠前,也不算靠後,而是非常不起眼的一個中庸位置。
從一開始到現在,端木朔一直非常安靜地低著頭,別人說什麼,他便也跟著說什麼,別人不說話,他便連動也不動一下。這樣的端木朔,安分得有些過了頭,這絕不正常。
風音思忖了片刻,終於懶懶開口,打斷了二位長老的話:「端木長老,你怎麼看?」
端木朔被當眾點名,立即成了全場的焦點。大殿內一片寂靜,都在看端木朔如何表態。
端木朔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答道:「回尊主,端木花嫁雖是屬下外甥,但其男兒身份是不爭的事實。幾年前,屬下見花嫁天分不錯,又容貌俏麗,誤以為是女兒身,才會將她推上族長繼承人之位,好在尚未鑄成大錯,如今既然水落石出,自然不能繼續將錯就錯,還請尊主三思。」
風音勾了勾嘴角,原來那老狐狸早就準備好了一番托辭,在這兒等著他呢。
他這番話,將自己當年隱瞞花嫁身份掩人耳目的責任撇得一乾二淨,又不明確點出是花嫁的錯,一切只歸咎於一場誤會。同時他也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既然之前都是誤會,如今誤會已經解開,那就回歸到正軌上來吧,該怎麼著還得怎麼著,始終保持與各位長老一條心。好一個春秋筆法,雙方都不得罪。
長老們聽了,自然是心下寬慰,紛紛上奏道:「端木長老所言甚是,之前種種既然都是誤會,我們也就不計較了,還請尊主廢去端木花嫁尊後之位,重新考慮納妃事宜。
風音掂量了片刻,還欲說什麼,忽見濮陽家族一位年紀較輕的長老起身道:「尊主,屬下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般說這種話的,都不是什麼好話。風音皺了皺眉心,不耐地道:「講。」
那人跪著向前移動了兩步,朗聲道:「屬下聽聞,端木花嫁的母親是前一任族長端木苓,父親是端木翮,而端木花嫁卻是未足月出生。此後端木翮性情大變,離家出走,客死異鄉,而端木苓也隨之撒手而去。」他說著,頓了一頓,轉頭望向端木朔:「端木長老,可有此事?」
端木朔看了那人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風音,斂眉道:「確有此事。」
大殿之上立即有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些長老有的年紀與端木朔相仿,更有的輩分比端木朔還要高一輩,他們中大部分人對於當初端木苓的婚姻風波都略有耳聞。
只不過這些事情終究是端木家族前任族長的情感秘辛,不宜光明正大地去打探。如今既然有人當著尊主的面提了出來,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個個都豎起耳朵想聽個明白。
只聽那位長老繼續道:「屬下又聽聞,端木翮之所以在幼兒出生不多久便離家,是因為懷疑端木苓與外人有染,端木花嫁並非自己親生骨肉,所以遭受了嚴重的打擊。端木長老,可有此事?」
端木朔依然斂著眉道:「確有此事。」
那人又道:「如此說來,端木花嫁的確不是端木翮的親生兒子了?那他的親生父親是誰?」
端木朔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遠遠望了風音一眼。
風音的心驀地一緊,渾身緊繃地看著端木朔。
端木朔沉默了片刻,垂目道:「在下不知。」
那人冷笑一聲,問道:「端木長老是真不知,還是不敢說?」
端木朔依然垂目斂眉:「在下真不知情,請恕在下無可奉告。」
有好事者問道:「詠皓長老,你可知真相?」
那人冷哼一聲:「既然端木長老都說無可奉告了,我又怎會知道真相。」說罷拂了拂袖,不再言語。
這濮陽詠皓算是長老中的小輩,看模樣應該不超過三十歲。風音之前對他沒什麼印象,想必應該是在自己離開神木峰之後,他才被濮陽家族推選為長老的。
通常像這樣年紀輕、資歷淺的長老,在被推選上位的前幾年,通常都是尊老敬賢、安分守己的一群人,等年紀再大些,資歷再老些,才敢憑著身份在長老議事時逐漸高調起來。
但是這濮陽詠皓卻是反其道而行,非但對長他一輩的端木朔盛氣凌人,更是絲毫不將尊主放在眼裡,神氣活現的模樣實在令人感到反常。
難道,此人真握住了花嫁什麼把柄不成?風音沉思著,雙眉微微蹙起,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隨即他想到,當初在瓏山祭場中,自己曾言語試探過端木朔,那時候的端木朔顯得驚慌失措,應對得毫無章法。但今日突然被一個後輩咄咄逼人地質問花嫁身世,他卻顯得過於冷靜忍讓了,這不像他的性格。
依著端木朔的脾氣,如果之前表明立場的一番說辭是經過了精心準備的,那麼同理推論,關於花嫁身世的這番質問,他似乎也是胸有成竹的。
難道他事先就知道花嫁身世已經被洩露了?還是說,關於花嫁身世之謎的傳言,原本就是端木朔一手策劃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花嫁是端木朔一手帶大,這在各大家族已經不是秘密了。如果花嫁的身世被揭穿,對他端木朔,甚至整個端木家族而言,幾乎百害而無一利,這樣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端木朔又不是傻子,他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
風音腦海中一個個念頭急速旋轉著,越想越是被自己繞了進去。他不由再度看向端木朔,卻發現端木朔也正抬眼朝他望過來,眼神中隱隱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這一瞬間,風音腦中彷彿有一記電光劃過,將糾纏已久的迷霧一刀斬斷,隨即思路逐漸清晰了起來:
之前就覺得濮陽詠皓突然跳出來質問端木朔有些不可思議,他一個濮陽家族無權無勢的年輕後輩,怎敢當眾與端木家族的首席長老過不去,難道就不怕端木朔事後報復?但是反過來想,如果濮陽詠皓的這番言辭,都是端木朔事前授意為之的,那就完全能夠理解了。
因為是事先經過精心策劃的,所以濮陽詠皓絲毫不擔心會得罪端木朔,而端木朔也絲毫不因為濮陽詠皓的咄咄逼人而惱羞成怒,反而顯得過於隱忍退讓當一個個不合常理的疑點都串聯起來之後,就能發現一切都不再是疑點了。
原來,這才是端木朔下得最深的一步棋。他借此事隱晦地提醒風音,他已經握住了風音的軟肋風音深愛花嫁,自然是不願公開花嫁不為人知的身世,更不願看見花嫁落入眾叛親離的境地。
所以端木朔借他人之口指出花嫁身世上的疑點,卻又不願道破真相,一方面是為雙方留出妥協的餘地,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花嫁的真實身世對端木家族自身沒有任何好處,這個秘密一旦被說破,不論是風音還是端木家族,都會陷入兩敗俱傷的局面。
端木朔此舉,是逼迫,也是在示好,他的最終目的,依然是希望能與風音合作,而非對抗。
此時,殿外傳來一聲通報,便見一人緩緩步入銀琅殿,逕自走到階下,伏地而拜。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討論的焦點人物,端木花嫁。
風音在看見他的瞬間,眼神閃了閃,心中沒來由一陣恐慌。
在前往銀琅殿議事之前,風音便一再囑咐花嫁務必呆在寢宮中不要出來,一切事情都由他一人解決。花嫁聽了只是從容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當時他以為花嫁是答應了的,不想他此刻卻突然出現在銀琅殿上。
「尊主,可否聽我一言。」花嫁一出聲,便讓原本竊竊私語的大殿安靜了下來,因此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
風音強按下內心的不安,平聲道:「你說。」
花嫁抬起頭,目光溫和地與風音對望了一會,才道:「尊主,花嫁自幼母親亡故,父親更是未曾謀面,所謂『身世不明、血統不純』的說法,不是謠傳,是事實。花嫁自認為不適合高居尊後之位,還請尊主……廢了花嫁,另擇良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