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臣修睜開眼睛時,正躺在一塊堅硬的平地上,身下冰涼徹骨,讓他幾乎躺不住.
他下意識地側身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空曠的大殿之內,雖然光線幽暗,但依稀能看清楚周圍的景物。
殿內很寬敞,左右前後有規律地立著巨大的石柱,高高支撐著整個大殿;穹頂很高,但因為光線太暗的關係,他無法目測穹頂的具體高度。
「這是在哪裡?」他困惑地喃喃自語,左右看了看,身邊居然沒有一個人影。
他呆呆坐在地上,瞇起眼睛努力回憶了一下。
他想起來自己跟著蘇澤他們一起下了海,然後自己因為承受不住越來越大的水壓,冷不丁暈了過去,再然後……再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被丟棄在了這個陌生的石殿裡了。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還穿著潛水服,但是背上的裝備都被拆卸了下來,整整齊齊地放在一旁。
「寧止」他站起身,扯開嗓門喊了一聲。
「寧止寧止寧止止止止」空曠的石殿中蕩起了一聲聲綿長的回音,聽起來格外陰森恐怖,饒是楊臣修再大的膽子,也不禁激出一陣寒顫。
他往前走了幾步,腳上還穿著長長的蛙鞋,每走一步都會發出「pia~ji」的響聲。楊臣修的神經已經十分脆弱了,實在聽不得這種聲音老在耳邊折磨自己,於是乾脆把蛙鞋給脫下來甩在一旁,赤著腳往前走去。
腳底十分冰涼,明明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但是楊臣修卻被這殿內時不時穿堂而過的陰風吹得瑟瑟發抖,他一邊抱著雙臂反覆揉搓著皮膚上炸開的寒毛,一邊在心底不斷咒罵:「那三個傢伙,居然敢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你們等著瞧,等我回去以後,我一定要……要……」
他「要」了半天,愣是出不來下文,因為他沮喪地發現,他被困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一點脫身自救的頭緒都沒有,更不要說回去以後怎麼報復他們了。
這個時候他才深刻地意識到,雖然沒有錢是萬萬不能,但有的時候錢的確不是萬能的。
空曠的大殿裡突然傳來「啪啪啪」的聲音,被回音一放大,就變得格外驚悚。楊臣修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生怕有怪物來襲,忙警戒地往後退了幾步。
忽聽身後有人笑道:「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啊?」
楊臣修猛地一回頭,發現蘇澤不知從哪個旮旯裡鑽了出來,正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過來。
終於看見一張熟人臉了,楊臣修一時間感慨萬分,鼻子有些酸楚,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蘇澤那張書生臉看起來是如此和藹可親,他忍不住就想衝上去給蘇澤一個大大的擁抱。
等一下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堪堪停住腳步,問道:「這裡就我們兩個?寧止呢?」
「符寧止和陳希揚在另外一個房間裡,距離這裡有點兒遠,可能沒聽見你叫他。我正在過道上,聽見聲音就跑過來了。」
楊臣修懸著的心總算是徹底放下了,還算這三個傢伙有點良心,沒把他一個人拋棄掉。
全身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之後,楊臣修的臉色也活泛了起來,腳底涼得受不住,他只好走回去把蛙鞋重新穿上,口中問道:「這是在哪裡?」
「這是埋在海底深處的一座宮殿遺址,」蘇澤解釋道,「聽嬌嬌說,這裡以前曾經是海龍神的宮殿,千代國滅亡之後,輾轉經過了一萬多年,宮殿中的大部分建築已經被摧毀得辨不出原貌了,只有這一座偏殿非常幸運地保存了下來。」
楊臣修聽得莫名其妙:「什麼?千代國?海龍神?」
蘇澤這才想起,之前因為對楊臣修有所顧忌,所以關於小銀蛟和大黑的來歷身份他們都閉口不提。但事到如今,再掩著藏著已經沒什麼意思了,於是他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解釋了一番。
楊臣修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當初我們是因為接近了龍神殿附近的結界,周圍的水流受到結界的擠壓,所以水壓才會出現異常?」
「是這樣沒錯。」蘇澤點頭道,「沒想到這個結界經歷了一萬多年,還是如此強大,你看這龍神殿之內,完全就是一個與水隔絕的地方,所以我們在殿內行走自如,就跟在陸地上一樣。」
楊臣修搞清楚了前因後果,於是催促道:「寧止他們現在在哪裡,趕快帶我去找他。」
蘇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搖頭失笑。
楊臣修注意到他這副模樣,皺眉問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
「肯定有什麼,快說。」
蘇澤又笑了一下:「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我只是覺得,你和符寧止的相處方式實在有些奇怪。」
「哪裡奇怪了?」
「符寧止平日裡總是對你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但是之前你突然暈過去,符寧止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比任何人都緊張。你也是,平時看你一副成熟穩重的成功人士派頭,其實你心裡對符寧止很依賴吧,只是這麼一會兒沒見著符寧止,你就好像非常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楊臣修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隨即他又變得十分坦然了,沖蘇澤眨了眨眼:「你有所不知,寧止可是我的護身符。」
「護身符?」蘇澤想了想,問道,「你是說保鏢之類的麼?」通常富貴人家為了自身安全著想,都會配備隨身保鏢,這一點也不奇怪,比如莫傳延就曾經是駱老爺子的隨身保鏢,駱老爺子去世之後,他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駱融的保鏢,只不過目前他一直被駱融打發過來隨身保護駱柒罷了。但是主人粘著保鏢粘到了楊臣修這樣的程度,也實屬罕見了。
「no,no,」楊臣修搖了搖手指,「你理解錯了,不是保鏢,是護身符。」
蘇澤露出迷惘的表情:「有區別麼?」
「當然有區別。」楊臣修一臉得意,「保鏢是用金錢養著的,如果保鏢不夠忠心,或者給的錢不夠多,隨時有可能離開主人,甚至出賣主人。但是護身符就沒有這樣的顧慮,第一,他不是用金錢交易得來的,可以說完全沒有成本代價;第二,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他都必須對我忠心,以保證我的生命安全為第一要務。」
蘇澤吃驚地看著他:「這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你是怎麼找到這樣的『護身符』的?」
楊臣修神秘地笑了笑:「佛曰,不可說。」
「嘁」蘇澤不爽地撇了撇嘴。
楊臣修跟著蘇澤穿過一道道幽暗的長廊,終於轉入一間相對寬敞的石室中。
這裡光線比較亮,因為他們將一盞照明燈懸掛在橫樑上,照下來的效果就比節能燈稍微差一點,這樣的光線足夠將整個房間一覽無餘了。
這個房間雖然沒有外面的大殿那般寬敞,但是不論是石壁打磨還是壁上的雕刻,都十分平整精緻。
在房間的中後方,放置著一張石桌,桌上殘留著一些筆硯書籍,但是因為經過了太久的時間,有些薄脆的東西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了,有的則固化成石,粘在桌面上怎麼也摳不下來了。
此刻陳希揚正趴在書桌上仔細分辨那些殘留物上的字跡,符寧止則站在其中一面牆壁前,認真地研究壁上雕刻的圖案,兩人都如此聚精會神,以至於蘇澤帶著楊臣修走進來時都沒有分神看他們一眼。
楊臣修很不滿自己竟被忽視至此,故意拖著步子走到符寧止身後,惡聲惡氣地道:「我一個人躺在外面凍得要死,你倒好,舒舒服服地站在這裡欣賞壁畫。」
符寧止回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問了句:「你總算是醒了?」也不等楊臣修回答,便又自顧自回過頭去繼續看壁畫。
楊臣修突然露出促狹的表情,湊近符寧止耳邊低聲道:「我聽蘇澤說,我昏迷之後,你似乎很緊張?」
符寧止再次回過頭來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淡:「不然呢,難道我還能把你一個人丟下不成?若真能這麼做,我倒是解脫了。」
「喂,你這麼說可真是無情。我們倆認識到現在,多少也混出點感情來了吧,你就這麼不待見我?」他說著,聲音壓得越發低了些,「萬一我就這麼死了,你難道一點都不傷心難過?」
符寧止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只怕我根本沒有時間傷心難過,你若是死了,我還能獨活麼?」這話說得十分曖昧,若是放在尋常兩人之間,一定會讓人覺得是感天動地的情話,但符寧止臉上非但沒有露出一絲情意,反而很有些煩惱的樣子,這樣的表情配上如此情意綿綿的台詞,看起來很有違和之感。
楊臣修腦門上滑落三條黑線:「你的腦子不會轉彎麼,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你還能繼續活下去的話,你會為我難過麼?」
符寧止皺了皺眉,一臉認真地道:「這不可能。」
「我都說了是如果!」楊臣修幾乎是在咬牙切齒了。
符寧止還是一本正經:「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我擦!」楊臣修火冒三丈地咒罵了一句,徹底放棄了這種沒有意義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