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南方,到了夜晚還是有些風涼露重的.
陳希揚用厚衣服將蘇澤裹得嚴嚴實實的,然後將他推出了門外。
蘇澤內心百般糾結,不止一次地後悔自己一時衝動入了陳希揚的圈套。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雖然心裡害怕,也只能硬著頭皮履行自己的承諾。
陳希揚關上門的時候,還壞心眼地衝他笑了笑:「如果害怕了千萬別忍著,大聲哭出來,只要你哭出來,我馬上接你回屋。不過從此以後就不要妄想能早點回去了。」
陳希揚門一關,蘇澤立即覺得周圍溫度下降了好幾度,陰寒的感覺漸漸聚攏過來,臉頰上突然一陣冰涼,全身的雞皮疙瘩頓時炸了開來,他忍不住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就想飆眼淚,但又立即想起陳希揚的話,又只能硬生生把眼淚逼回去。
這期間,陳希揚一直躲在窗簾後面觀察蘇澤的反應。其實當他將蘇澤推出門外時,就已經有周邊的鬼魂被吸引了過來。
像蘇澤這種八字極輕的人,非常容易招惹孤魂野鬼的糾纏,其中也包括在鬼街生活的這些被淨化過的鬼魂。雖然並非出於惡意,但依附在他週身,也是出於一種本能,這對一個成年人來說,都是極大的困擾,更何況蘇澤還只是個孩子。
「這小娃子,究竟是什麼來歷?」陳希揚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通常八字極輕的人,大部分是因為體內魂魄不全造成的,而之所以魂魄不全,又與輪迴轉世中的磨難密切相關。
陳希揚思忖著,這小娃子上輩子究竟造了何等深重的冤孽,以至於這輩子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如果真是這個原因,自己就不能貿然出手相助了,否則壞了上天的規矩,他可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看到蘇澤一個人哆哆嗦嗦站在黑夜中,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實在太過可憐,陳希揚心裡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管怎麼樣,先弄清楚情況比較好。他這般想著,捏了咒訣開啟了自己的天目,窺視蘇澤的上三世輪迴。
片刻之後,他倉皇閉目,用手按住了眼睛。
地獄道、惡鬼道、畜生道蘇澤竟在此三惡道中輾轉輪迴了三世,即便有天大的罪孽,也早已償還得乾乾淨淨了。
心底翻湧起來的那種異樣的情愫,讓陳希揚有些不知所措,對於一個認識才不到一天的孩子,他竟產生了類似於心疼的感覺,這對生性涼薄的巫族來說,實在是太荒謬了。
陳希揚自從接任陳氏家主之位以來,在鬼街已經獨居了上百年,期間也曾遇到過幾個誤入鬼街的人類,有的被他消去了關於鬼街的記憶,有的則在賭咒發誓絕不洩露鬼街秘密之後,安然放了回去,其中就包括蘇澤的爺爺蘇閱。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鬼街之外的人產生好奇,甚至同情與憐憫。但是蘇澤的出現,讓他破了很多次先例先是主動讓蘇澤留下來,然後開啟天目探尋蘇澤的輪迴軌跡,再然後,他苦思冥想著,如何才能幫助蘇澤擺脫這樣悲慘的命運。
陳希揚扶著額頭想,自己竟會突然對某個人、某件事多愁善感起來,難道真的是寂寞太久了嗎?
蘇澤在門外的樹蔭下,哆哆嗦嗦地不知站了多久。
身體已經被凍得快要失去知覺了,這種徹骨的寒冷,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發自內心。
神思恍惚了一陣之後,他聽見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抬頭看時,發現陳希揚神色淡漠地站在他面前,蹙眉盯著他看。
「我……我沒哭。」蘇澤首先想到的是這句話,發出來的聲音抖得不像話,讓他自己聽著也有些心虛。
「沒有哭,那這是什麼?」陳希揚伸手在他臉上抹了一下,攤開滿手的淚漬給他看。
蘇澤怔了一下,忙用手背擦了擦臉,果然臉上冰涼涼的全是淚水。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啞口無言,心裡卻感到萬分委屈,他明明有拚命在忍了,可是眼淚不受他自己控制,他有什麼辦法。
「跟我回去吧。」陳希揚輕輕歎了口氣,攬了蘇澤的身子欲轉身進屋,不料卻被蘇澤大力掙了一下。
陳希揚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蘇澤。
蘇澤咬了咬蒼白的嘴唇,哆嗦著道:「我……我真的沒有故意要哭。」
「是不是故意的,那重要嗎?事實上你就是哭了。」
蘇澤似乎是被他這句話刺激到了,小臉一繃,兩手胡亂擦了擦臉,說道:「不相信可以再來一次,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眼淚流下來。」
陳希揚有些哭笑不得,俯下身去看著他:「我問你,你是希望以後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中,還是希望一次性解決掉這樣的麻煩事,再也不用哭哭啼啼的被人笑話?」
蘇澤兩眼亮了一瞬,問道:「可……可以解決掉嗎?」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助你。」陳希揚頓了頓,「但條件是,這段時間你必須乖乖留在我這裡,沒有我的同意,不許到處亂跑。」
蘇澤認真思考了一下,似乎在權衡利弊得失。最後他下定了決心,故作老成地點了點頭:「成交。」
這一晚,蘇澤躺在陳希揚的被窩裡,睡得格外香甜,半夜無故驚醒之類的事情也沒有再發生過。
但是第二天,他苦逼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大清早的,陳希揚就將他從被窩裡揪了出來,然後丟給他一本小冊子:「把這裡面的東西全部背下來,一天背一頁,背不出來沒飯吃。」
蘇澤隨手翻了翻,頓時瞠目結舌,這小冊子裡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而且一個都看不懂!
於是兩人展開了以下對話
「這是啥?」
「咒語。」
「咒語是啥?」
「類似於兒歌的東西。」
「我為什麼要背這些東西?」
「那你們老師為什麼要教你們背兒歌?」
「因為……」蘇澤詞窮,這麼一想,他還真不知道為什麼幼兒園的老師要教他們背兒歌。
傻了半晌,蘇澤終於找到一句可以反駁的話:「可是你這個東西好難看,我們的兒歌都有很漂亮的圖片的,還有拼音,老師教一句我們念一句……」
「圖片什麼的都是浮雲,」陳希揚擺了擺手,「就算有咒符畫給你看你也看不懂。不過教一句念一句,這個可以有。」
他說著,帶了蘇澤在一張小茶几旁坐下來,指著小冊子上的其中一行字,示範道:「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蘇澤眨巴著眼睛,聽得雲裡霧裡。
陳希揚又示範了一遍:「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蘇澤張了張嘴,還是念不出來,因為聽完最後一個發音之後,早已把第一個發音忘到爪哇國去了。
陳希揚耐著性子道:「我再示範一遍,事不過三,如果你還記不下來,我就不教你了。聽好了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這回蘇澤直接掀桌了:「這麼變態的東西誰記得住啊啊啊!」
「早飯沒得吃。」陳希揚懶得跟他廢話,「零食什麼的也不准吃,我都已經收起來了。」他走開半步,又補充一句:「記得把小茶几擺回原位,桌子不是你想掀就能掀的。」
半個小時之後,蘇澤別彆扭扭地跑來跟他妥協:「陳希揚,你再教我一次唄。」
一連幾天,在陳希揚慘無人道的高壓政策之下,蘇澤奇跡般地背完了小冊子上的所有咒語。
不得不說,小孩子的記憶力相比成年人就是具有天生的優勢,成年人勝在理解式記憶,而孩子勝在機械記憶。
所以當蘇澤將所有咒語都印在腦海裡之後,這些咒語的意義就跟幼兒園老師教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一樣只不過是張口就來的發音罷了。
這段時間裡,蘇澤幼小的世界觀裡初次納入了靈媒與巫術的概念,並在陳希揚循序漸進的引導下,開始瞭解淨靈與邪靈的的區別,能夠根據身體的反應,大致判斷出接近自己的靈體是懷著善意還是惡意,進而漸漸克服了一被鬼魂靠近就嚇得哇哇大哭的條件反射。
蘇澤離開鬼街的那一天,陳希揚在蘇澤脖子上掛了一隻畫有平安咒的辟邪玉,原以為可保蘇澤一世平安,不料蘇澤的體質太過特殊,還是經常會有不長眼的惡鬼前來糾纏,甚至差點害了蘇澤的性命。
百般無奈之下,陳希揚只好與蘇澤的爺爺約定,每到寒暑假期間,便讓蘇澤搬到鬼街居住,以便陳希揚隨身保護他的安全。
如此過了幾年,直到蘇澤十歲生日那一天,陳希揚在深思熟慮之下,送了蘇澤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開啟了蘇澤的鬼眼,並在他眉心留下了一道專屬於巫族陳氏家主的護持印記。
「吾以巫族陳氏第三十三代家主陳希揚之名,賜汝靈媒護持之身,咒印為證,如有犯者,皆為陳氏宿敵。」
自此,巫族後人陳希揚便與魂魄不全的蘇澤小朋友結下了剪不斷理還亂的一世糾葛。
番外章童年回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