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春.
鬼街入口處,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被自己的祖父牽著手,哭哭啼啼地抹著眼淚。
他的祖父似乎不太擅長應付小孩,乾巴巴哄了幾句,仍是不見什麼效果,顯得有些束手無措。
「咦,這是……」鬼街深處緩緩走來一個年輕男子,手中提著一隻購物袋,看見爺孫倆的時候,明顯怔了一下。
那祖父看見來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陳希揚,好久不見。」
陳希揚一時間沒能認出他來,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睜大了眼睛:「難道……你是蘇閱?怎麼一晃眼你都變成老傢伙啦?」
「是啊,是啊,歲月不饒人啊。」蘇閱訕笑了一下,雖然已經是個年過半百的人了,再次見到陳希揚時,他還是不自覺地露出年輕小伙子般的侷促表情。
記得第一次見到陳希揚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毛頭罷了。四十多年過去了,自己已經成家立業,生了兒子,有了孫子,可是眼前的陳希揚,卻還是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一般,年輕得讓人嫉妒。
陳希揚並不像蘇閱那樣有太多的感慨,四十年的光陰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麼,倒是蘇閱手上牽著的這個淚眼汪汪的小娃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是你的孫子?」陳希揚蹲下身來,好奇地盯著小娃子看。
「是啊,他叫蘇澤。」蘇閱說著,晃了晃蘇澤的手:「蘇澤,叫叔叔。」
蘇澤看了看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頭髮,精緻的鼻樑,還有那pipika會發光般明亮的眼睛。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目不轉睛互相打量了片刻,蘇澤漸漸忘記了哭泣。
「這孩子,」蘇閱無奈地笑,「怎麼不叫叔叔?」
蘇澤依然盯著陳希揚看,平日裡特別甜的一張嘴巴,此刻卻死活不肯開口叫人。
「不要叫叔叔了,」陳希揚倒不以為忤,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蘇澤肉嘟嘟的臉蛋,「叫哥哥吧,哥哥聽起來比較年輕。」
蘇閱在一旁聽得一頭黑線,讓蘇澤叫他叔叔都已經算是便宜他了,居然還想聽小孩子叫哥哥,這讓蘇閱這個年過半百的人情何以堪啊!
蘇澤似乎被他戳得很不高興,鼓起腮幫子瞪著他,就是不肯開口叫人。
陳希揚逗了蘇澤一陣,轉頭看向蘇閱,突兀地說了一句:「你的這個小孫子,以後恐怕會人生坎坷啊。」
蘇閱一陣緊張,試探著問:「怎麼說?」
陳希揚反倒笑了:「你難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四十多年都不曾聯繫過,今日突然帶著孫子來我這鬼街,難道不是特地前來拜託我幫忙的麼?」
蘇閱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那個……其實也不是故意來麻煩你的,只是我這孫子,自從父母去世之後,便經常會無緣無故受到驚嚇,號哭不停,問他什麼他又說不上來。剛開始以為是過度思念父母才會這樣,還專門帶著他去看了好幾個心理醫生,但都檢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偶然有一次帶著他去寺廟玩,寺廟裡有個老和尚說他命裡犯煞,而且煞氣很重,只怕活不過二十歲。我一聽急壞了,突然想起四十年前你幫過我一次,所以想著來找你試試……」
陳希揚沉默地聽著,視線落在蘇澤身上,似乎在凝神思考著什麼,待蘇閱說完之後,才抬眸看向蘇閱:「你既然決定了帶他來找我,就表示你相信我,對麼?」
「那是自然。」
「那就先把蘇澤留在我這兒一段時間吧。」
「這個……」蘇閱有些猶豫。
「不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擔心這娃認生……」
陳希揚俯下身去,又戳了戳蘇澤的臉:「小傢伙,怕我麼?」
蘇澤氣鼓鼓地說:「我才不怕你呢!」他臉上還掛著眼淚,鼻子一抽一抽的,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沒有半點氣勢。
陳希揚失笑,又問:「如果讓你一個人留在我這裡,你敢不敢?」
蘇澤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抬頭看了看自己的祖父,此時蘇閱也正低頭看他反應。蘇澤突然不知為什麼,就是不想在陳希揚面前丟了面子,於是把脖子一梗:「有……有什麼不敢的?」
見蘇澤果然中了自己的激將法,陳希揚一臉得逞地揉了揉他的發頂:「那就這麼說定了。」
蘇閱有些驚訝,他這個孫子雖然算不上什麼乖寶寶,但平日裡見了長輩,多少還能表現得比較乖順,怎麼遇到了陳希揚就處處跟他嗆聲呢?
但既然蘇澤自己都說不怕了,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護犢,於是客氣地向陳希揚笑了笑:「那麼,蘇澤就拜託你了。」
看著祖父漸漸走遠的背影,蘇澤咬著手指,心裡突然有點後悔,難道爺爺就這樣把他丟給這個陌生的怪蜀黍不管了嗎?
陳希揚拍了拍蘇澤的後腦勺:「小傢伙,別看了,看再久你爺爺也不會把你領回去的,你就乖乖跟著我混吧。」
蘇澤用帶著敵意的眼神瞪著陳希揚:「你想幹嘛?我警告你哦,我可是知道兒童保護法的,你不可以欺負我哦!」
陳希揚一掌拍了下去:「知道兒童保護法了不起啊!」
蘇澤跳了起來:「我媽媽說,總是打小孩後腦勺會變笨的!你再拍我後腦勺試試?」
陳希揚毫不猶豫又一掌拍了下去,然後挑眉看著他,一臉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
「你你你……」蘇澤前後看了看,爺爺早已走得不見了蹤影,整條街上只剩下他和陳希揚兩個人,真是求助無門。
看來,這個時候只能靠自己了。他咬了咬牙,撲上去用了吃奶的力氣對陳希揚拳打腳踢,打了半晌不見對方有半點反應,一抬頭,陳希揚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棵樹,他嚇了一跳,左右張望時,發現陳希揚抱著雙臂站在不遠處看著他,臉上帶著戲謔的笑。
「可惡!」蘇澤氣壞了,大吼一聲,便朝陳希揚衝過去。陳希揚身形又是一晃,他不可避免地撲了個空,摔了個狗吃屎。
如此反覆幾次,蘇澤總算是回過味來了眼前這個男人非常不好惹,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認識到這一點之後,他用袖子抹了抹自己在地上滾得髒兮兮的臉蛋,恨恨地瞪了陳希揚一眼,心想我打不過你,跑總可以吧?於是他撒丫子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會兒之後,他有些疑惑地放慢了腳步。他記得自己跟爺爺從路口走進來的時候,明明沒走多久就遇上那個人了,怎麼這會跑出去,跑了這麼遠還是沒有看見路口呢?
他回過頭看了一下,發現陳希揚依然保持著環抱雙臂的姿勢,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一嚇非同小可,蘇澤也顧不得面子裡子了,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跑。直到跑得滿頭大汗,還是沒能跑到路口,兩邊的景物千篇一律,一回頭,陳希揚還是站在那個地方保持著相同的姿勢衝他笑。
蘇澤畢竟還是個孩子,哪裡見過如此詭異的事情,當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陳希揚覺得自己戲弄得有點過了,摸了摸鼻子,走上去拍拍他的頭:「行了,哭什麼鼻子啊。」
蘇澤不理會他,越發扯開嗓門往死裡哭。
陳希揚撇了撇嘴:「有句話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淚。我認識你不超過半個小時,你就哭了兩次,你說你丟人不丟人?」
蘇澤一點也不覺得丟人,幼兒園裡比他哭得凶的小朋友多了去了,誰哭得大聲,老師就哄誰,想要什麼玩具也都能拿到手,所以他在幼兒園裡經常跟別人比賽誰哭得最響亮。
陳希揚從未遇到過這樣冥頑不靈的小娃子,更從未學過如何哄孩子,當下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掏了掏耳朵道:「你哭得我心煩,如果你一直哭下去,我就不理你了,等你什麼時候哭完了再來找我吧。」說罷轉身便走。
蘇澤噎了一下,心想不對啊,這人怎麼那麼沒有耐心,再哄哄他不就好了嘛,真是的,害他都有點哭不下去了。
陳希揚其實走得並不快,聽見身後小娃子踢踢踏踏抽抽噎噎的聲音,便覺得有些好笑,這娃子所有心思全擺在臉上,道行這麼淺還敢跟他鬥。隨即他又自我反省,自己幾百歲的人了,跟一個五歲小娃娃鬥,也實在不是什麼臉上有光的事情。
正猶豫著要不要停下腳步等等蘇澤,忽然發現身後的腳步聲沒有了。他轉過頭去,看見幾隻小鬼正好奇地圍著蘇澤轉,鬼街很久沒有陌生人造訪了,突然來了這麼一個粉嘟嘟的小娃子,也難怪它們這麼興奮。
蘇澤雖然看不見這些小鬼,但似乎有很強烈的感應能力,只見他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睜著一雙淚眼左瞅瞅、右瞧瞧,渾身瑟瑟發抖,模樣十分可憐。
其中一個小鬼捉弄心起,突然湊到他臉上「啵」地親了一口,蘇澤只覺得臉頰上一陣冰涼,隨即寒意襲遍全身。他禁不住一個激靈,等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尿了褲子。
他腦袋一空,傻了片刻之後,突然淚腺一崩,便「哇」地一聲再次嚎啕起來。
陳希揚無奈撫額哭哭哭,這死小子為什麼這麼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