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對待上門之客,似乎很無禮。舒蝤梟裻雲瀟心中一滯,只覺面上有些掛不住。婢女已先雲瀟一步,向汝陽王妃行禮問安道:「奴婢給王妃請安,我家上陽郡主來拜會,想與王妃借一步說話。」
汝陽王妃沉靜的眸子淡淡掃了婢女一眼,依然是不看雲瀟,漠然道:「我已經是朽木一般的人了,與鮮花一般的上陽郡主有什麼話說?讓你家郡主不要白費力氣了。」
說著,竟是扭頭就走,竟無一絲遲疑。雲瀟心下納罕,為何王妃如此冷淡,這般待客,幾乎是不近人情了。只是揣度她眼角眉梢的神色,她似乎並非是厭棄於雲瀟,而是試圖躲避。
雲瀟見她腳步飛快,已然遠去,口中不覺高聲道:「燦燦萱草花,羅生北堂下。王妃莫非全然忘卻了當年舐犢情深?」
王妃瘦削的身子頓了一頓,似在遲疑。雲瀟連忙繼續道:「幽花獨殿眾芳紅,臨砌亭亭發幾叢。王妃昔年帶著我在濟南王府種下的萱花叢,雖未長成,我卻始終不能忘懷,王妃切莫忘記。」
汝陽王妃沉默了半晌,方緩緩轉身過來,向雲瀟道:「萱草忘憂。如今我將一切憂愁盡數忘記,郡主便當是顧戀那一段幼時記憶,不要打攪我罷。如今我深居簡出,自是取一片安靜,外界繁華皆與我無干。」
那門口看守的兩個小廝得了令,便將那沉重的大門徐徐關閉。眼見汝陽王妃如此待自己,雲瀟心中一痛,再也顧不得許多,玉手狠狠在一扇門上一拍——
大門立時發出刺耳的巨響,卻定在地上無法移動。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廝一同關門,也不能使那沉重的大門移動半分。
汝陽王妃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起伏,她定定的看向雲瀟,說不出是悲是喜。
緩緩將手掌從黑漆大門上移開,堅硬的桃花心木門上居然留下淺淺的掌印。雲瀟幽幽一笑,道:「世態炎涼,我如今才算看明白,王妃昔年口口聲聲慈愛,竟是虛假不堪。」
攜了錚兒的手,向婢女道,「留下三百銀子,我將汝陽王府的門拍壞了,總要留下修繕之資吧。王妃怯弱,自家門戶都保全不了,我也不能指望其他。」
婢女依言將銀票取出,遞與那看門的小廝,小廝卻不敢收,只看著汝陽王妃的臉色。王妃似笑非笑,似泣非泣,單薄的身子在日頭下微微發抖。
她點了點頭,神色中有一絲淒迷:「你如今這樣子,倒是有幾分像你父王了。不錯,我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但顧念了我這一府老小的性命,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說。郡主有心,便自行探訪吧,想從我這裡得到隻言片語,卻是不能。」
雲瀟心頭一動,卻是決絕的看向她,冷冷道:「既然如此,王妃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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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果真是人間仙境。」
低沉的男子聲音響起,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驚歎。山風吹動他黑髮如瀑,朗朗日光之下,倜儻俊美中多了一絲邪魅,直叫人移不開眼光。他似乎是震懾於風景的秀麗,可是那悲痛的感覺,卻在心頭揮之不去。
易初寒披了一件白狐裘短袍,臉色微微蒼白,那一雙安穩沉斂的黑眸,深邃似看不見底的深潭,幽靜得似乎有一絲涼意。只是唇邊淺淺的笑容,讓他週身縈繞了高貴而不失溫和的氣息。
他輕輕俯身,看向腳下的一片深山青翠。
六十餘年之前,柳氏建立璇璣宮時,正是看中了璃山的山勢峻峭,壁立千仞,群峰挺秀,居高臨險。於亂世之中,是保全自身的絕佳處所。璃峰頂生滿巨檜喬松,濃蔭蔽日,清幽無比。自松林間穿行,上有團才綠蔭,如傘如蓋,耳畔陣陣松濤,如吟如詠,頓覺心曠神怡,超然物外。
飲秀峰天近咫尺,星斗可摘,高峻雄偉,氣勢博大,如臨天界,如履浮雲。那一處「蓮花台」,正是他要帶著殷夢沉前往的地方。
「來吧。」
簡短的說著,他率先走向那檯子。伸出手在不知名的幾處地方拍打一番,便見那平整的石台之中,忽然出現了一扇白石小門。
他慢慢推門而入,立刻被撲面而來的冷風吹的微微瑟縮一下,下一瞬,卻毫不遲疑的抬步而入。
深深向下的走廊曲折蜿蜒,兩側雖然放了夜明珠將道路照亮,那光芒卻是暗淡而影影綽綽,易初寒身後的殷夢沉,只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隨著這一步一步深下的台階而緩緩沉了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達一處寬敞的大廳。易初寒壓抑著自己的咳嗽,啞聲道:「就是這裡。」
殷夢沉的臉色頓時煞白。他直直的盯著大廳中央的一具半透明的長方形物體,手腳都僵硬了。
「這是保持屍身百年不腐的……玄冰棺。」易初寒緩緩走上前,眼底也有深深的哀淒,「我自作主張將上陽郡主的屍體停放在這裡,是想著……」
他突然停住話頭,知道在此刻,自己還是什麼都不說最妥當。
殷夢沉彷彿在這一刻突然癡傻了,只是靜靜的望著那冰棺,神情難辨悲喜。他輕輕抬手,按在心口,那裡,本來應該只有沉甸甸的殺父仇恨,滿噹噹的復國大業,這時,卻突然空落落。
無數鮮活的片段在腦海裡飛過,他卻什麼也抓不住。
墓穴深處的風為什麼那麼冷?冷到他心口的熱血都凝固如冰。
夜明珠幽幽的光,照上他的臉,完美到如同白玉雕琢的臉和早已流盡眼淚的深深眼眸,那裡,此刻只有悲涼。
我陪伴你身側八年,我熟知你一顰一笑,我知曉你喜好厭惡,人山人海之中也可以輕鬆辨認出你背影,我曾以為,這就是我和你,一生相處的模式。
然而,一切都是以為,都是如果,都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