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與此同時,是輿論的愈演愈烈。舒萋鴀鴀她自編的《雲影花音》,極盡侮辱之能事,將她自己描繪成一個面目可憎的荒唐放浪奢侈刁蠻女流氓,並專門訓練了說書的藝人將這部傳奇小說流傳出去。
上陽郡主的名聲,徹底的毀了。
先帝臨終前,大病了整整一個月。和大部分內命婦一樣,綺月入宮,侍奉病人,殷夢沉擔心不過,化裝成婢女跟了進去——那時他的幻術,已經爐火純青——卻在那一個靜謐的秋夜,發覺一些不能示人的秘密。
大哭著從永福宮跑出來的容太薇,在與綺月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狠狠的,委屈的,瞪了她一眼。
綺月望著秋夜中,楠木為柱,赤金為龍的永福宮,神色淒然,那聲歎息,輕的幾乎叫人聽不見。
「夢沉,你說……太薇為什麼要哭?」
「也許……是因為皇上的病。」
「那你說……她為什麼要恨我呢?」她輕輕開口,仿若囈語。
他想了想,默默搖頭。
「既然你的幻術已經到達完美的境界,那麼不妨幫我,去問一問太薇吧。」
那一夜,他用幻術控制了太薇的神智,而綺月,則在太薇的內室裡,呆了整整半個時辰。
月落星沉之時,她才慢慢走出來。
廊前亭亭如蓋的桂樹,香氣幽微動人,而她的臉色——居然是笑著的,可她顫抖著,紅唇咬得發白,茫然睜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看他。那素來沉靜的眸子此刻幽寂如死灰,帶了深夜的淒涼。
「綺月!你……」
她沒有理他,只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天香園,在落星樓上,擺上了大壇大壇的酒。
若舉杯能消愁,她願千年不醒,南柯一夢也好,羽化歸仙也罷。
只要讓她好好的醉一場……
她怔怔的,逕自將酒灌了下去,多年來的彷徨,隱忍,悲慟,無奈,在這一瞬間發洩出來,她不願意再偽裝。
月色,一波一波的在酒液中蕩漾,她眸子裡有幽幽的光。
「綺月……」殷夢沉終於忍不住,開口勸道,「別喝了……別喝了……」
她站起來,扶著落星樓床邊的朱欄,婉婉而立,夜風吹動她素衣翩翩,月光緲緲如霧,映得她眼裡一片氤氳。
「告訴我,這是怎麼了?太薇對你說了什麼?」
是醉了麼?是忘了麼?不要問我,不要逼我,我多麼想無牽無掛的離開,就像……
她趴在幾丈高的落星樓欄杆之上,夜風拂動她臉頰邊的碎發,只要輕輕的一跳,只要手一鬆……
她就可以掉落下去,從這座金雕玉砌的高樓上。
察覺她動作詭異的殷夢沉連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綺月神色迷離,秋水雙瞳也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她喃喃道:「我的來到,就是一個錯誤……」
跟隨她數年,見多了她傲然蓬勃的模樣,從未見過她如此頹唐的殷夢沉心頭掠過一絲慌亂:「綺月,別做傻事!」
他從來不叫她「郡主」,永遠只是簡單的兩個字,綺月。
看似不分高低貴賤,卻……
讓她無端的生出幾分親切。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麼來的麼?我出生的時候,是秋天啊……我的父母,在王府的最高處賞月。高閣凌波,綺窗俯水,平台寬廣,視野開闊,但見皓月當空,湖天一碧,金風送爽,水月相溶,不知今夕何夕。他們覺得,如此美麗的夜景,需要給他們的女兒做紀念。」
殷夢沉心裡一痛,靜靜的聽著。
「至於雲瀟……他們也看到了,秋日裡,輕煙繚繞、水波蕩漾的美景,覺得那雲影飄忽自在,十分的愜意。天光雲影徘徊,氣象萬千震撼……」
她突然抬頭冷冷一笑,月光、湖波、晚燈,一瞬間在她的笑容之中變得暗淡渺遠,她眸底澄透,含淚:「但是我沒想到,這些……都是一個笑話,可怕的笑話!」
殷夢沉一愣,扶著那因為醉酒已經搖搖欲墜的少女,訥訥無言。
一抹妖嬈桃色染在那冰肌玉骨之上,平添三分嫵媚,動人心魄。顧盼生姿的明眸微微垂下,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她單薄的素衣。
他憂心的看著醉倒在懷中的女子,突然微微俯身,酒香帶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梨花香氣,幾乎便叫他恍惚沉淪,卻終於還是將她攔腰抱起,輕輕放在床榻之上。
到底,太薇告訴了她什麼?
六年來相互扶持,他和她之間,幾乎沒有秘密,是發生了什麼,讓她如此絕望而痛苦?
起身,看向天香園,藉著明亮的月色,依稀可見梨樹亭亭玉立,花色淡雅,秋末霜葉鮮艷似染,為園林增添幾分秋色。
翌日,便聽聞五公主容太薇,不辭而別,拋下重病在床的父皇,獨自前往偏僻的巖居山禮佛。
醉酒轉醒的綺月聽到了這個消息,輕蔑一笑:「禮什麼佛?是去避世吧?」
正在此時,卻有人來報,說是代皇后傳召。
綺月輕描淡寫的挑一挑眉,召過恭敬侍立的叢蘭:「既然是皇后傳召,叢蘭你務必將我細心打扮了呢……」
「是。」
茫然不知自己早被上陽郡主查出底細的叢蘭,微笑著走上前來。
霜色對襟福字連紋短襦,湖綠緙絲暗花長裙,為免過於黯淡,腰間繫了鵝黃捻金的腰帶。最簡單的回心髻只插一對六菱平紋素銀釵,又別一朵小小的海棠花。因為宿醉有些傷寒,便披了蓮青色緙絲如意紋緞子的披風。
那一襲溫和的藍衣,像是破雲而出的一抹晴朗舒適,卻不知為何在這秋日中,帶了繼續憂傷,幾許……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