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的曾瞎子,終於應驗了算命先生柳瞎子在19年前那句「老夥計呀!你40歲挨邊,肯定會大發,並要行桃花運的······」bi話——的確是bi話呢!那年間,算命先生柳瞎子這樣告訴曾瞎子時,曾瞎子在內心就罵了「bi話bi話」,不少於20遍呢——如今他大發了,成為孟彥鄉柳葉坪村第一個擁資數十萬的首富——這第一個······首富,讀起來好像有點不那個,與「暴發戶」相比,後者反倒順耳得多。
但事實終歸是事實。曾瞎子是發了呀。這時節的他,正西裝革履,神采並不飛揚地和比他小了整整20歲的美媚鄧紅紅穿行於觥籌交錯間。他那不太很油光的臉上,好像掛了一層霜。他的一顰一笑,都只為了敷衍賀客們的,那些連筷子都蒹不起來的阿諛奉承。倒是這映山紅一樣光艷逼人的鄧紅紅,正滿面桃花,聰明外洩,言語得體地應酬著客人。有時還不爽毫釐地接過賀客擂到曾瞎子唇邊,而曾瞎子內心光火,但不能拒絕的賀酒,一仰脖子,酒——很順暢地落肚了,其情形,真正是在她的臉上絲毫不見老牛吃嫩草,鮮花插在牛糞上的遺憾與尷尬······最後,他索性木偶樣任紅紅拽著,前後左右地只管邁步。當他們依次來到一桌盛滿了美酒佳餚,僅有一付杯筷,並且虛著座位的朱紅大桌旁時,他竟一反常態地拉著新娘,畢恭畢敬地三鞠躬後奠了三杯酒,臉上的灰敗摒棄了肅穆,眼中還滾動著淚光······
有知道其中原委的賀客,便「丁宮保」樣拿掐又不無酸酸地嫉妒:「咧!誰知道新郎官恭敬的是誰嗎?想知道的話,就捐一支帶嘴的香煙,我馬上告訴他······」
就有那麼一位不屑的賀客,急眼了:「你不用詐財了!誰不知道那是算命先生柳瞎子的位置呢?」
柳瞎子算就自己可以活到80多歲的,就在給曾瞎子算了命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在59歲那年,不知為何,在摸河螺時,一個撇腳,就永遠地沉入柳葉坪村西的河凼裡,被水嗆死了,可惜的是只差一年,就翻過了不滿60歲——短命鬼那道坎。
於是乎,就有了這些年來曾瞎子的每每長吁短歎與抱怨不已——因為柳瞎子給他算命時,儘管在心裡罵過無數遍的「bi話bi話」,但嘴上曾敷衍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請你大碗喝酒,大坨吃肉地搞一餐!」於是,像很多喝著柳葉坪的井水,不敢打誑語的村民一樣,等曾瞎子著意還願時,柳瞎子卻好像怕被這大碗酒,大坨肉卡住喉似的,毫不貪戀它們,自顧離去了。
還願無門,酬報無人。曾瞎子的心裡有諸多的掛礙——儘管這全然不是曾瞎子的錯,特別是當他大把大把地進鈔票的時候,心裡竟漸漸地滋生出幾多愧疚——其實,最是他無愧於柳瞎子的是:送給了他好大好多的冥錢。那年在柳瞎子那極不像回事的,紙薄的棺材前,曾瞎子大著膽子,從許多人不知道的觀世音的盂蘭盆的暗龕裡,拿出了不知藏了多久的,一疊牛屎紙,打成的冥錢,給柳瞎子燒去了——這一舉動,在當時那種政治氣候下,是很需要幾分亡命氣概的。又因為在那般的年月裡,他能夠弄到珍稀的牛屎紙冥錢,則很得了幾位臉上脖子上長滿了「瓢蟲花」的老頭老太的讚許。
如今發達的曾瞎子,更不會忘記,到柳瞎子的墳前敬上幾個「牙盤」,奠上幾杯「茅苔酒」——雖然他知道這樣做是哄鬼的,但他得暇照舊,每每躬親,從不假他人之手。
村民也知道曾瞎子為什麼惡活人而善死者。曾有人悔過道:「那些年,實在是弄得他太過了······同時也多虧了他呢!」
酒宴過後,曾瞎子的那種神態,無疑給原打算大鬧新房的人們潑了一盆冷水,更兼也著實憐憫他所謂的人生第一遭,都是諂笑一臉地接受了喜糖喜煙,飽嗝連天地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