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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上最重要的潛規則之一,是不屬於自己主管的事情根本連問都不問。因為領導是一個集體,不可能個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當領導最忌急噪,鋒芒畢露是政治家的大敵,從政的人不受批評不作檢查很難做到。
在李斌看來,徐君然今天的舉動,就是逾越了。
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李斌根本就沒看徐君然剛剛指出來合同有問題的地方,而是笑著說道:「徐書記,你想的太多了。招商引資的工作主要是我們政府來負責,黨委雖說主抓全縣各方面的工作,但是我覺得,您還是應該多多關注一下黨建方面的工作。」
李斌說這番話的時候,是一點都不客氣。原因很簡單,因為徐君然剛剛的做法,在官場上來說,實在是有那麼一點過分。特別是他覺得徐君然之所以這麼一直在說華生投資郭鵬飛的壞話,是因為徐君然擔心郭鵬飛在仁川縣投資之後,自己的聲勢會壓過他徐君然,畢竟郭鵬飛的這筆投資數額巨大,一旦成功的話,李斌這個縣長的聲勢馬上就會在縣裡面變大的。
徐君然被他的話給弄的心中一陣氣悶,這傢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自己好心好意的提醒他,卻被當成了嫉妒,真讓人恨不得不管這廝,讓他吃上一次大虧才好。
可是轉念一想,李斌吃虧不要緊,偏偏還要搭上縣財政的幾百萬塊錢,這才是最讓人惱火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氣,徐君然再一次緩緩開口:「李縣長,你難道就不覺得,這麼快就把一個幾千萬的項目確定下來,有些不太對勁麼?」
李斌聞言輕笑道:「投資快了不好嗎?難道像某些投資商一樣,在這裡混吃混喝。最後轉身離開才是正確的?人家郭總是做大生意的人大老闆,講究的是時間就是金錢,人家的時間可耽誤不起哦。」
徐君然心裡面恨不得掐著他的脖子,指著合同上的陷阱告訴面前的這個傢伙,政績不是這麼撈的,人家擺明了要坑你,只有白癡才會相信這些所謂的投資,可徐君然知道,不管自己說的怎麼天花亂墜,李斌現在根本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根本不會聽進去自己說的話。
其實,平心而論的話,徐君然剛剛所說的那幾點問題,換成任何一個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如果仔細想想的話,都會對郭鵬飛玩的這個把戲產生一點懷疑。可是,李斌偏偏就因為這是徐君然所提出來的疑點,乾脆就一點都不懷疑。必須要承認的是,人的思維就是那麼的奇怪。有時候很多人一眼就能看穿的騙局,反而卻能夠騙到一些聰明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聰明總被聰明誤了。
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騙子總是能夠很準確的抓住受騙人的心理,這些被騙的人之所以會被騙子蒙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些人大多數都是有所想法的,要麼是為了賺錢,要麼是為了名望,而不管因為什麼。只要是有所要求的人,就一定會有弱點。
有弱點的人,通常都很容易被欺騙!
歎了一口氣。徐君然決定不再跟李斌這麼糾纏下去,反正不管自己怎麼說,這傢伙明顯都不會相信,根本沒有必要浪費口舌。
「李縣長,不知道你準備什麼時候簽約?」徐君然看了一眼李斌,緩緩的問道。
李斌見狀就明白了徐君然的意思,他看來是勸不動自己之後打算不再反對了,笑了笑說道:「我原本打算是今天簽約的,不過財政局和招商局那邊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我把日子定在明天了。郭總那邊也同意了這個想法,徐書記您明天上午有空的話,可以來參加簽約儀式嘛。」
畢竟是縣委書記,這個面子李斌總要給徐君然的。更何況自己只要拿下這個項目,政績就是妥妥的,也沒有必要把徐君然隔絕的太遠。
徐君然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立刻了李斌的辦公室。
看著徐君然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李斌的心裡面就好像吃了蜜一樣的開心,不管怎麼說,這是自己上任以後第一次正面挫敗了徐君然,不但如此,而且還是在他最擅長的領域打敗了他,數千萬的投資項目,想一想就讓李斌激動不已,自己可以通過這個事情,在縣裡面豎起自己這個縣長的大旗了。
徐君然走出李斌的辦公室,深深的吸了口氣,其實這件事本不關徐君然任何事,他完全可以不管。如果李斌最後的結構是被騙了,恐怕他不僅會丟人,連官都會丟了。市委市政府是絕對不會繞過他這個瀆職的縣長的。但是,自己好不容易把仁川線的工作搞的有了那麼一點起色,現如今就因為李斌這個蠢貨,就要拿出去兩三百萬給人騙,這讓徐君然真的有些不甘心。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徐君然猶豫了許久,這個事情只要自己管了,必然會再次引發旁人的詬病,有人會認為自己善鬥,有人會認為自己攬權,總而言之,恐怕傳到外面的話,自己就成了搞一言堂的縣委書記了。
「媽的,自己犯了錯誤,還要老子給你擦屁股!」
徐君然心裡面暗罵了一聲李斌,無奈的苦笑了起來。
這個事情,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管的,哪怕是因為這個事兒會得罪很多人,徐君然也得出面管,否則真要是日後郭鵬飛這夥人拿了錢跑路之後,縣裡面損失的這幾百萬,可是要出大麻煩的。就算徐君然再怎麼對李斌不滿意,也不會想著用這樣的方式把李斌趕走的。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徐君然給曹俊偉再次打了電話。
「我說兄弟,你不用催這麼急吧?」曹俊偉接到電話的時候都準備休息了,這也就是徐君然,換成別人的話,曹二少早就破口大罵了。
徐君然苦笑了一下:「偉哥,幾百萬的損失。我們縣根本承擔不起啊,真要是被那幫混蛋騙了幾百萬。你知道縣裡面會有多少群眾罵娘麼?別說老百姓不答應,我這個縣委書記的日子也會不好過的。」
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曹俊偉自然也就不能再說什麼。
「好吧,好吧。」曹俊偉無奈的說道:「我這就讓人查,保證給你個答案。」
徐君然就坐在辦公室裡面,等著曹俊偉的調查結果。
不過他轉念一想,現在來說,如果簽約真的放在明天,說不定時間來不及,畢竟在這個通訊不是很發達的年代裡。就算曹俊偉在嶺南那邊手眼通天,想要調查清楚這麼大的事情,也需要一點時間。
自己必須要做一點什麼!
想到這裡,徐君然就開始琢磨要如何把這個事情給拖延一下。
錢!
腦海裡面忽然想到這個東西,徐君然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如果自己有辦法,把簽約的事情拖延三兩天,說不定曹俊偉就能夠調查出這個事情的真相來。
而唯一能夠讓騙子關注的辦法,恐怕就只有從錢這個方面入手了。
或者。自己可以請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幫忙解決這個事情。
腦子裡面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徐君然乾脆直接下樓,叫上司機,直接朝著市委市政府而去。
到達市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還好市委書記段世傑沒有下班,徐君然直接就進了市委大院。
來到段世傑的書記辦公室,徐君然卻是愣了一下,因為現在雖然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可是還有好幾個人等在門口,看樣子也都是跟自己一樣來找段世傑匯報工作的,無奈的搖搖頭。徐君然只好跟那幾個人打過招呼只好,坐在了秘書辦的椅子上等待著段世傑的接見。
官場裡的許多事情,往往不是由最權威的理論、法規、政策、決策層、領袖人物所決定,也不是由官方有意識的運作所都能夠左右的,在這一切的後面,在官場人群包括大官,也包括小官的群體意識深層,還有一種魔力,它是那麼無法無天,那麼力大無窮,它讓官場裡的人群是幾乎本能地產生衝動,從而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群體處世規則。
所以哪怕徐君然跟段世傑的關係再怎麼親密,他也得老老實實的等在門口。
要知道這些人既然是來等著段世傑的接見,那就跟自己一樣,都是段系的力量,官場上的領導,重要的不是凡事都親歷親為,具體實施;而是要按照工作程序,把各方面的關係協調好,以造成對自己更為有利的局面。至於領導藝術,無非就是拉幫結伙,籠絡人心的藝術。至於工作能力,各人都有一套自己成功的經驗和制勝的法寶,用不著鋒芒畢露。
段世傑也許很重視徐君然,但是對於其他自己的心腹,那也是同樣重要的,畢竟花花轎子人人抬,沒有人支持他的話,他這個市委書記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就沒有了效果。
一個個的領導幹部來了又走,總算輪到了徐君然。
「徐書記,書記請您進去。」段世傑的秘書對徐君然客氣的說道,他自然是知道段書記對徐君然很看重,所以言語當中也很客氣。
徐君然點點頭,敲敲門走了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段世傑正在看文件,見是徐君然,指了指面前的沙發:「小徐你先坐,我這裡有個文件批一下。」
徐君然並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對的,笑著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段世傑很快就把文件批閱完畢,站起身走到徐君然旁邊的沙發說道:「小徐書記,來找我有事麼?」
他對徐君然這麼熱情,徐君然倒是很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點點頭道:「書記,我有點事情想要跟您匯報一下。」
段世傑點點頭,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徐君然倒了一杯笑道:「來吧,慢慢說。」
徐君然愣了一下,段世傑平時對自己隨身也很客氣,可是卻沒有像今天這麼客氣的,原本他還以為這很正常,可是看了今天段世傑的表現。徐君然卻隱約覺得,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要知道平時徐君然來市裡面匯報工作的時候,段世傑都是都是坐在辦公桌前的。徐君然明白他這麼做的道理,領導跟人談話的時候,和對方隔著一個辦公桌,這樣保持一種距離感,可以讓對方時刻提高警惕,告誡自己的身份。要知道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同,確實會讓人的心裡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而今天,段世傑讓徐君然和自己一起坐在沙發上。那就意味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感已經沒有了。這種談話方式,也只有是極為親密的人才會這麼做的。
徐君然雖然注意到了段世傑的態度,但是他卻沒時間多想,時間就是一切,他急著想要解決縣裡面李斌的那個事情,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其他的事情了。
「段書記,今天我來是這麼回事。李斌同志從嶺南地區找來了一個投資商,他們前幾天剛到我們縣,也沒有做什麼仔細的調查研究。今天就決定要投資五千萬到我們仁川縣。我並不是說他們效率這麼高有什麼不對,我是覺得他們的合同實在有些問題。合同上對我們仁川縣招商引資情況的一些描述,都是半年前的情況了。我覺得他們完全是在照搬招商局在南方地區招商博覽會宣傳資料上關於我們縣情況的介紹。而且,這次投資。需要我們縣政府先向他們戶頭打進兩百萬元,我覺得這麼做有些不妥當,應該仔細考慮一下再進行合作。」徐君然對段世傑開門見山的直接說道。
段世傑的眉頭緊皺,徐君然說的這個事情讓他感覺很意外。平心而論,關於這個投資的事情,他之前是有所耳聞的。消息的來源渠道自然是仁川縣那邊,甚至還有某位省裡面的大人物。
不僅如此,仁川縣政府那邊已經請自己明天去仁川縣參加剪綵儀式。他也明白李斌這麼做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要給自己的這一筆政績好好的壯壯聲勢,這並不奇怪。
但是,按照徐君然的這個說法,那豈不是意味著,這是一起詐騙案?
官場之上,有很多時候需要一種獨特思維從來沒有朋友和敵人,也沒有對與錯,只有取和捨。
對於現在的段世傑來說,他無疑也面臨著一個取捨的問題,那就是要不要相信徐君然,或者說,這一次他要不要繼續站在徐君然的身邊支持他,因為這意味著,一旦明確表態支持徐君然,就等於是得罪了李斌和他背後的人。
段世傑雖然說已經倒向了方中原這個省長,可是卻不代表他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林書記那位省委一把手。這是一個看上去矛盾可是實際上卻並不衝突的命題,就好像有的人並不畏懼死亡,但是卻害怕病痛的折磨一般。
權力結構並不是由單獨的磚或者瓦組成的,而是由結構件組成的。結構件內部相互支撐相互依存。如果某個人出事了,肯定不單純是個人問題,而是結構件的原因。若是一個人簡單以為自己是一磚一瓦,而不去考慮成為結構件的分子,就會難以生存。
段世傑很清楚自己如今在省裡面的定位,他是方中原的人,但是不代表他為了方中原敢跟省委第一書記去博弈。一想到那個投資背後牽扯到的方方面面,段世傑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徐君然。
而且在段世傑的想法裡面,他並不覺得這個投資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徐君然之所以會忽然說這筆投資需要再考慮考慮,恐怕是害怕李斌這個新任縣長拿下這個項目之後,在縣裡面打開局面,聲望壓過他才對。
想到這裡,段世傑微微一笑,對徐君然道:「如果你覺得需要考慮,那應該對李斌同志說嘛。我雖然是市委書記,但是也不太好過多的干涉你們縣裡面的工作。」
雖然段世傑知道徐君然跟方中原的關係,很想籠絡住徐君然。但是,讓段世傑出面干涉這次投資,段世傑也實在說不出口,主要他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難道就憑徐君然空口白牙的幾句話,他就下令讓仁川縣那邊再考慮一下這筆投資?人家李斌是林書記的秘書出身,有林書記這尊大菩薩罩著,再加上這一次的投資中間人可是林書記的兒子小林海,那李斌難道會聽自己一句話就暫停簽約?
一想到這裡,段世傑就覺得自己不應該攙和到這次的事情當中去,畢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也許徐君然跟李斌兩個人最後都會平安無事,可說不定自己就會成為那個最倒霉的人,被上面拿出來做替罪羊。
這一點,是段世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到和發生的。
人總歸是要自私一點的,段世傑再怎麼欣賞徐君然,都不代表他願意用自己的仕途去做這麼一個賭注。
聽到段世傑的話,又看了看他的臉色,徐君然的直覺告訴自己,今天的市委之行,很有可能要以失望告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