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絲疑惑,張仲堅接過徐君然遞給自己的那厚厚一打文件,默默的看了起來。
才看了沒幾頁,原本平和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嚴肅起來。
幾分鐘之後,張仲堅站起身走到辦公室的門口,四下看了看,然後把門關上,這才轉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看了起來,越看他的臉色越嚴峻,半晌之後已經面沉如水。
「兄弟,你這個東西,從哪裡弄來的?」
半個小時之後,張仲堅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徐君然,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峻,甚至於帶著一點質詢的架勢。
徐君然露出一個苦笑來:「張大哥,實不相瞞,我原本只是讓人關注一下鄉里面非法盜采的小煤礦,卻沒想到牽扯出一條大魚來。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張仲堅點點頭,對於徐君然的話倒是沒什麼懷疑的,這麼大的案子,要說是徐君然故意弄出來的,除非他瘋了。混官場的日子也不短了,有些道理張仲堅相信徐君然是明白的。不說別的,像這樣的案子,看上去徐君然如今舉報之後風風光光,可實際上,對於一個幹部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這會給上級和同事留下一個愛打小報告的形象,更重要的是,徐君然的這個做法,很容易被人詬病他善於鬥爭。
官場之中,善鬥可不是一個好名聲。
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張仲堅忽然問道:「怎麼沒送到市裡面?」
徐君然搖搖頭:「你看那上面的東西就知道,葉偉民跟雷暴合夥開礦,我哪敢送到市裡面去啊。」
頓了頓,徐君然接著說道:「而且,我也不希望這個事情。成了某些人手裡面的刀。」
他這麼說,張仲堅反倒是沒什麼可說的了。身為省長的秘書,張仲堅對於省市一些地區的情況還是很瞭解的,雙齊市作為松合省的第二大城市,自然也被陳星睿關注著,張仲堅瞭解的情況也不少,當然知道雙齊市如今的市長和市委書記兩個人斗的很厲害。葉德華跟陳大勇都不是省油的燈,三天兩頭的往省裡面跑或者是打電話,目的自然是告另外一個人的狀。
就像徐君然說的那樣。如果這些證據交給市裡面,說不定就成為政治鬥爭的工具了。
「你想交給省長?」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證據,張仲堅對徐君然問道。
徐君然點點頭:「我覺得陳省長可以信任。」
他其實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那就是知道自己身份的陳星睿,肯定不敢在這個事情上面給自己找麻煩。如果交給其他的領導。徐君然可不敢保證,像葉德華或者陳大勇之輩,會不會為了明哲保身以及其他的種種原因,把自己這個刺頭給收拾掉。
張仲堅站起身來,這個事情事關重大,他是沒有權力替陳省長做主的。
「走吧,我帶你去見省長。」張仲堅對徐君然說道。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來到了省長辦公室。張仲堅讓徐君然在門口等候,自己單獨一個人先進去了,明顯是找陳星睿匯報這個事情的。
不一會兒,張仲堅出來對徐君然點點頭:「省長讓你進去。」
徐君然邁步走進了省長辦公室。走進去就看到陳星睿表情嚴肅的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得出來,張仲堅應該已經向他匯報過關於那些證據的事情,此時此刻陳星睿的表情看上去雖然古井不波。可是徐君然卻從他眼睛裡不時閃過的寒芒看出來,陳省長很生氣!
陳星睿今年五十多歲的樣子。看得出來他的頭髮是染過的,散射出不太真實的黑亮的光澤,很多領導都這麼做,畢竟看上去年輕一些。可細心觀察的話,還是能夠看到他鬢角位置那一抹無可奈何的白色。現在他的眉頭緊皺,額頭上皺紋不少,徐君然看得出來,陳星睿要比自己在江南見他的時候老了許多。
站的位置越高,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就越多,自然也就更容易老的很快。
「這個事情,你太莽撞了。」
陳星睿很快就看完了那些證據,然後對徐君然緩緩說道。
徐君然一愣神:「省長,您的意思是?」
陳星睿搖搖頭:「你想過沒有,齊三泰這個老同志有那麼多年的黨齡,在這份證據上也顯示,當年出事的時候他是縣長,葉德華是縣委書記,可為什麼他在後來,卻跟雷正宇等人分道揚鑣了呢?」
徐君然頓時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在他的想法當中,當年發生這個案子的時候,齊三泰是縣長,作為政府的一把手,礦山上面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還淹死了那麼多的犯人,不管用任何理由,他都是要負責任的,而且根據證據顯示,齊三泰對於違法開採金礦的事情,是知情人之一。所以徐君然就認為,齊三泰也是有問題的幹部。
可是現在按照陳星睿的說法,齊三泰難道沒有問題?
陳星睿歎了一口氣,從自己的桌子底下拿出一封信,扔給徐君然,緩緩的說道:「你自己看看吧。」
徐君然有些發呆的接過來,打開看了一會兒之後,臉色頓時就變得難看起來,半晌之後才低低的說道:「我真的錯了。」
這封信是齊三泰寫給陳星睿的,時間是一個月之前,在信裡面,齊三泰承認了所有的事情,他承認是自己在富樂縣的工作上一錯再錯,最終釀成今天這種被動之極的局面。
齊三泰的心裡面,其實早就積聚了一股火,這股火氣從徐君然當時被壓制,上面傳來消息要動徐君然開始,就在悄悄的集聚,憤怒、愧疚、後悔,心裡面就好像打翻了一個五味雜陳的瓶子一般,齊三泰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要爆發的火山一樣,處於崩潰的邊緣。
那一天,他得到消息,張飛和葉有道帶人去了外地,隨身跟著陳彪的家屬,齊三泰就知道,紙終於包不住火,一切終於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一直以來,張飛和葉有道始終都在徐君然的指示下,按照調查馬家村那個殺人案的事情,追查關於馬家村煤礦的事情,齊三泰並不是不清楚,實際上,他清楚的很。作為富樂縣資歷最老的縣委書記之一,堂堂的縣委一把手,齊三泰還沒有迂腐無能到連自己手底下幹部的動向都把握不住的地步,要知道每天有無數人願意甘心做齊書記的耳目。
有那麼一瞬間,齊三泰曾經產生過阻止徐君然的念頭,甚至一度動過把葉有道和張飛都調走,然後警告徐君然的想法,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這麼做。
天底下沒有可以永遠保守的秘密,該水落石出的,終究有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齊三泰早就做好了準備,只不過這一天的到來,整整向後推遲了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
十年前,齊三泰還是富樂縣的縣長,縣委書記是如今的市委書記葉德華。那個時候自己還算年輕,把頭頂上的官帽子和前途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知道葉德華支持時任副縣長的王長林等人,平日裡齊三泰跟他們根本就不敢對著幹。後來,王長林、雷正宇等人私自在長青鄉開了煤礦,聽說還讓馬聚寶來負責這個事情,齊三泰雖然不知道具體的詳情,卻也知道個大概。
原本齊三泰是想管這個事情的,不過他這個縣長很大程度上要看人家的臉色,而且葉德華也隱約暗示齊三泰,說開這個礦是為了給縣裡面的財政開源節流,所以齊三泰只好繼續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辦法。那個時候他的想法很明確,天塌了有個子高的人頂著,自己不過是個縣長,上面還有葉德華這個縣委書記在,人家都不怕出事,自己得罪人做什麼?
不過不管歸不管,他還是覺得心裡面不太放心,暗中安排了人盯著馬家村的那個礦。齊三泰的想法也很簡單,只要不出大事故,彼此雙方都不會有事情。沒想到,齊三泰派人這一查,竟然發現李春水也參與到這個事情當中了,那個時候他還只是縣公安局的局長,可這些人的膽子竟然大到敢把看守所的犯人都給運去挖礦。
說實話,當時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齊三泰被嚇了一大跳,要知道這可是殺頭的罪名!一旦被發現,恐怕整個事情牽連的人絕對不在少數,齊三泰曾經找葉德華說過這個事情,沒想到葉德華壓根不搭理他,在人家的眼裡,他這個縣長就是個泥塑木雕,根本沒什麼威懾力。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徐君然所知道的那樣,趕上大雨造成的山洪,出了重大事故,葉德華咬著牙把事情給遮蓋下來,而齊三泰也被威脅著不准把事情說出去,當時的情況很複雜,如果齊三泰敢不答應,他根本就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齊三泰覺得自己已經死了,自己已經變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傀儡,雖然在富樂縣的某些事情上面,他依舊還是縣委書記,可實際上局面已經失控了。表面上他是做主的人,實際上王長林和雷正宇等人才是,只不過大家因為各自的利益,還有些分歧罷了。
這一切,一直到徐君然來到富樂縣,才真正的出現了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