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御書房裡出來,納蘭夙華低頭淺笑,「沒想到本王的王妃如此伶牙俐齒。舒殘顎副」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皇對一名女子露出那般讚賞的神情,而且方才古雅的一番話,讓納蘭夙華更進一步的瞭解她。
她的心思,比自己想像的要周全,一下子就能想出解決讓父皇困惑多年的難題。
「若非如此,又怎麼配得上王爺。」兩人依舊這般開著彼此的玩笑,而語氣中沒有從前的冷嘲熱諷,這似乎已經成為兩個人互動的方式。
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稚嫩的身影,古雅慢慢停下了腳步,對方似乎也看見了她。
納蘭明的表情比起從前的天真,現在卻是帶著幾分不應有的成熟,但那清澈的眼神依舊不會讓人產生任何的厭惡之感。這個孩子,似乎總是很容易讓旁人對他心生好感。
古雅這麼想著,納蘭明已經對著她微微點頭一笑,然而目光再看向納蘭夙華時,眼中已經變成了從前那般畏懼的眼神。
不論經歷了什麼事情,納蘭明從心底懼怕著陰冷的六王爺,這件事依舊沒有改變。
「他似乎知道了什麼。」納蘭夙華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讓古雅有些驚訝,她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目光,「你似乎也知道點什麼。」
「這個宮中,我不知道的事情確實比較少。」只是,那些事情他從未放在心上而已。
兩個人之間眼神的交流,比起簡單的言語更令人難以捉摸。這樣的互動落在不遠處的一抹身影時,變得如此刺眼。
「他們回來了。」納蘭齊冷冷的一句,這個時候他卻不希望看見的,就是納蘭夙華的影子。
「嗯。」納蘭宸淡淡的應了一句,眼中那掩飾著的濃濃思戀,居然讓他的表情浮上一層哀傷,更帶著矛盾的怨。
納蘭齊正要說點什麼,就看見了迎面走來的那邪魅男子,當下便冷下了臉色。
「皇弟,我們離開這裡。」
珍亦儒踏著清風,絲毫不將納蘭齊那輕蔑不屑的眼神放在心裡,反而玩味的看著納蘭宸那離去的背影,微微揚起嘴角,「哦?差點忘記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六王爺已經回來了,遊戲時間又開始了。雖然失去了納蘭燁這個合作夥伴,不過這種彼此不信任的關係,早點了斷對他來說也是好事,果真,他還是只相信自己。
慢慢走到納蘭宸方纔的位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了那如此靠近的兩個身影。
珍亦儒的眼中浮上一層冷意,或許,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同伴。雖然二皇子不可能與自己合作,但不代表,自己不能利用他們。
男子的目光不由得移向那張越發清秀靈動的小臉,心想著百姓之中流傳的事跡,這個女子還是有點能耐的,只是這種能耐,讓他非常的不暢快,因為不能為自己所用。
六王妃?這個庶女以為進了王府,自己就能飛上高枝安然無恙嗎?看來古雅並沒有傳聞的那般聰慧,呆在六王爺的身邊,比在相府做一個不受寵的庶女更加的危險。
角落裡的納蘭明敏感的注意到了珍亦儒的身影,他的眼中壓抑著怒火,只是冷哼了一聲,便一甩衣袖離開了那裡。
古雅正好撞上了珍亦儒那令人不快的玩味目光,心想著八皇子果真是成熟了不少,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雖然還有些笨拙。
視線被一個挺拔的身影遮擋住,納蘭夙華絲毫沒有把那個邪魅的男子放在眼裡,只是他不喜歡有人盯著他的王妃。
「想回相府?」
古雅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來,這個男子怎麼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方才看見納蘭明的時候,她確實開始想念府中的幼弟,這段日子不見,不知道他長高了沒有,功課做得怎麼樣了。雖然古雅知道,自己放在相府中暗中保護靜夫人母子二人的暗影十分可靠,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是這一次,她真的離開得太久了。
納蘭夙華看著那張好似在沉思的小臉,便忍不住扣住她的雙肩將她攬進懷中,「正好,既然回來了,明日本王就陪你一起回門。」
古雅抬起頭來,眼中帶著那柔和的喜悅,她知道納蘭夙華的遷就,他一向不喜與朝中的官員打交道,這次居然願意為了自己踏入相府,心中便是說不出的感動。
而這樣的感動,她無需表現出來,只需要安靜的放在心裡,然後默默的守在他的身邊,完成自己當初的決定。
珍亦儒看著那被阻擋住了的身影,心裡始終想不明白,到底六王爺是看上了古雅的什麼,心中居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氣。
他的對手,不是一向高傲自大的嗎,六王爺的目光不該如此短淺才是,那個庶女究竟有什麼好,比起魏將軍之女,比起朝中其他大臣的嫡女,除了古雅的小聰明,還有什麼是能幫到六王爺的?
他生氣,氣納蘭夙華的自甘墮落。
「公子,該去接三少爺了。」旁邊的侍衛提醒到。
古雅一回來,珍國公便找了個機會向皇上請求將珍亦玔放出來,並老淚縱橫承諾要將這個不孝孫兒好好懲罰一番,奇怪的是,元熙皇居然就這麼答應了,讓珍國公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皇上對他們珍家還是有點忌憚的,否則對六王妃不敬這條罪,就夠要了珍亦玔的腦袋。
「嗯,是該去接那個蠢貨了。」
確實是個蠢貨,仔細一想,珍亦儒便知道這一切都是古雅自導自演的一齣戲,沒想到那個愚蠢的男人還眼巴巴的送上門去,珍亦琛更是吃了大虧,想要在祖母面前逞能?這下好了,徹底丟了珍家的顏面。
次日。
古淳毅與老夫人等一干眾人早早的便在相府之外等候著,直到那六王府的馬車緩緩的停在了石獅子前,眾人立刻迎了上去。
靜夫人的眼中滿是期待和擔憂,一開始聽見古雅失蹤的消息,她便徹夜難眠寢食難安,而後又聽說六王妃追隨著六王爺去了西北,靜夫人一想,這確實是自己女兒的作風,擔憂的同時卻也慢慢放下心來,因為她知道,六王爺絕對會好好的照顧自己的女兒。
近來關於六王妃的聲名越發的遠播,靜夫人心中欣慰不已,她的女兒,比她出色得多,她這個做母親的,卻只能依靠著女兒的光環才能有如今的地位,想到這,靜夫人的心中一陣愧疚。
「姐姐,是姐姐回來了!」連捷突然這麼喊了一聲,古淳毅還來不及制止,馬車內的兩人已然下了地。
靜夫人慌忙將連捷拉近懷中,不想這孩子長高了,力氣也變大了,一下子便掙脫了她的懷抱朝著來人撲去。
古雅看著那飛奔而來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恍惚,再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容,當下便無奈的迎了上去。
「小心!」
連捷腳下一絆,身子不穩卻是落入了一個安穩的懷抱,「八少爺,又是這般莽撞。」
古雅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責怪,不想那清澈的雙眼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慚愧,反而撒嬌的拉著她的手,「姐姐,連捷好想你……」
個字長高了不少,可是這個愛撒嬌的毛病,還是沒能改。古雅無奈的歎了口氣,她捏著那日益健壯的手臂,便知道古淳毅是真的有讓人來教連捷強身健體之術。
不求他武功高強,只求他身體健康。
「參見六王爺,六王妃。」古淳毅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靜夫人焦急的對著連捷使著眼色,生怕六王爺不高興。
納蘭夙華看著古雅那寵溺的表情,只是輕輕揮了下手,「無礙。」
古雅拉著幼弟來到老夫人的面前,立刻攔住了她的動作,「祖母,雅兒回來了。」
正要行禮的老夫人被古雅的手攙扶住,她欣慰而慈祥的笑著,「六王妃,在邊境吃了不少的苦吧?」
她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真心的關懷,兩人如同平常百姓家的祖孫一般。
角落裡,一名嬌俏的少女只是那麼安靜的看著被眾人簇擁著的女子,她的眼中流淌著一種矛盾的光芒。
「琪兒,還不快來見見你四姐!」古淳毅的話震醒了呆愣中的知琪,她怯怯的走上前去,直到現在,她依舊不習慣在眾人的注視中。
「四,四姐……」
諾諾的聲音傳來,古雅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她與知琴,真的是兩個不同性格的姐妹,知琴更加的大方內斂,而知琪,卻還只是一個孩子。
古雅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殘忍,若不是自己的注意,怕是元熙皇不會想到要將知琪許配給納蘭燁。
這個孩子,只怕命運將會更加的坎坷,畢竟那個人,擅長利用每一個可以利用之人。
久違的相府裡,一切彷彿還只是當初的模樣,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如今被眾人環繞著的,是相府的四小姐,也是當今的六王妃。不少老人心中感慨著,臉上卻是畢恭畢敬。
小憐被連捷緊緊的拉著玩耍,楊柳則守在古雅的身邊,聽著老夫人閒話家常。
納蘭夙華與古淳毅進了大廳,說些什麼無人知道,而那嬌俏的少女,只是怯怯的站在一旁,低垂著頭聽著古雅與老夫人的對話。
知琪聽著那淡淡的聲音,時不時偷偷抬起眼來瞄著那張清秀的小臉,腦海中卻不自覺的浮現出二姐那張傾城國色的臉,心中已然將兩個人比較了起來。
論長相,論身份,為什麼此刻坐在這裡被祖母寵著的,會是四姐呢?為什麼高高在上的六王妃,會是四姐呢?而且還被元熙陰冷的六王爺寵愛著,陪伴著一同回門。
知琪的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她明明和自己一樣的身份,卻能有那麼好的母親,那麼得寵的幼弟,還有地位尊貴的夫君,而自己,卻被下人們輕視著,無人問津。
知琪的腦中有些混亂,手卻是不自覺的撫上自己的頭頂,她的髮絲,曾經被五殿下那般溫柔的撫摸過。
「七妹……七妹……」直到那個聲音將她喚醒,知琪就看見了眾人疑惑的目光,還有老夫人那有些不悅的眼神。
……
與此同時,皇宮之內,一個安靜的書房裡,那俊逸的男子正望著牆上的畫像,眼中滿是留戀和不捨,而後,他的手指撫上那早已經乾涸了的畫汁,腦海中浮現出那兩人相依偎時的場景,眼中已經蒙上了一層冰冷。
「不甘嗎?」這時,身後響起那沙啞的聲音,讓納蘭宸吃驚的回過身去,眼中滿是警惕。
不知何時,他的身後站著一名黑袍男子,寬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容貌。
「你是誰?!如何進得了本殿的書房?!」
不想,對方卻是傳來一陣沙啞刺耳的笑聲,「元熙皇宮,還沒有哪裡是我不能去的,難道殿下已經忘記我了?」
一陣陰風吹過,原本在七步之遠的男子已然來到了納蘭宸的眼前,他的手指在納蘭燁的身上一點,聲音好像從雲中飄來,「殿下,與其將心愛之人送與他人,不如親手搶回來,不擇手段也要搶回來,不擇手段……不擇手段……」
徘徊在腦海中的話,充斥著納蘭燁的每一根神經,當他回過神來時,屋裡哪還有那奇怪的男子,他只覺得胸前一痛,立刻摀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起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淡淡的香氣。
那個男子是誰?為什麼好像覺得在哪裡見過一般?!納蘭宸大步奪門而出,守在外頭的侍衛一臉的茫然,「三殿下,您這是……」
兩名侍衛絲毫不知道他的書房裡進了人,納蘭宸心中大驚,若對方想要他的性命,豈不是如同捏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如何?」樹林裡,邪魅的男子負手而立,細聽著風中傳來的細想。
「嘿嘿……」一陣詭異的笑聲響起,黑袍男子的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罐子,「他將漸漸被我所控制,公子放心,我這藥,已經試驗過無數次。」
珍亦儒滿意的笑了笑,「有勞傀大師了。」
然而,兩個人絲毫沒有發現,那一閃而過的青色身影。
……
「師傅,為什麼不阻止?」謫仙般的男子疑惑的站在醫仙身後。
「怎麼,難道玉兒以為,三皇子的改變是因為那傀儡的藥所致?」醫仙的語氣裡帶著深意,讓靈玉不由得沉思了起來,據從前他對三皇子的印象,那確實是一名出眾的男子,可是近來,三皇子的脾性變得越發的古怪,方才又在林中發現了霍跋的身影,難道不是因為那些藥物所致?
醫仙看向凌玉的眼神,帶著幾分深沉,他希望自己的徒兒能從自己身上學到的,不止是醫術。
「有些時候,人心比疾病更難掌控,玉兒,此次你留在元熙這麼久,難道沒有任何的感悟?」這個孩子,從小便是一副清風雲淡的模樣,他很想知道,除了醫術,到底什麼東西才會讓他的徒兒花上一點心思。
人心嗎?凌玉低垂下眼,看著自己手中的藥包。他最不懂的,便是人心,而最不願意懂的,也是人心。
醫仙看著他的表情,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居然還沒有那個姑娘看得透徹。」
夕陽西下,時間竟是過得如此之快。
古府之外,一行人恭敬的將六王爺六王妃送至馬車前,古雅看著連捷那戀戀不捨的表情,無奈的笑了笑,「四姐還會來考你的功課,八少爺不准偷懶。」
「四姐……」連捷的語氣帶著一點委屈,引得眾人哈哈一笑,而古雅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角落裡的知琪。
趁著古淳毅與納蘭夙華說些什麼,古雅已經無聲的來到知琪的跟前,用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在她耳邊問道,「七妹,若是不願意,四姐可以讓六王爺在皇上面前說說,收回成命……」
不想,那小小的身影卻是一陣劇烈的顫抖,她往後退了兩步連連搖頭。
古雅的眼中一沉,響起方才知琪的走神,心中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那個人,動作比她還要快。
微微張了下嘴,而四周已經投來不少疑惑的目光,古雅將嘴邊的話收了回去,心中卻是惋惜,她一向知道,納蘭燁對付女子的手段,只是可惜了知琪,怕是她再也聽不進自己的半句話了。
「那麼七妹,好自為之。」
留下這麼一句話,知琪皺著眉頭看著那轉身離去的身影,腦海中卻滿是那個男子溫柔的笑容,四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不希望自己嫁給五皇子?她不願意自己過得好?!
突然想起從前,自己的母親說的話,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相信,旁人都巴不得她們五姨娘一房的人死。果真,娘說的都是真的。
馬車之內,納蘭夙華看著古雅深沉的表情,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怎麼,你後悔了?」
後悔?古雅深吸了口氣,不,只是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只是希望,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不要殃及旁人,但如果逼不得已,她也是無能為力。
不懂事不能成為同情的理由,年輕更不是犯錯的借口,她只是希望,對方不要錯到讓自己容不得才好。
……
街道上,巷子裡站著一名蒙著面紗的女子,看著那輛馬車從自己的眼前掠過,眼中浮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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