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中,某個陰冷的宮殿裡,床榻上的婦人時不時傳來一陣輕咳,「柳兒……柳兒……」
她閉著眼,額頭上滿是細汗,似乎很難受的模樣,「水,水……」
一股輕柔的力道將那婦人扶起,光滑的瓷靠近嘴邊,那婦人皺著眉頭,慢慢的嚥下那溫暖的液體,終於長歎了口氣,再次躺了回去。舒蝤梟裻
「柳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亥時了。」這溫潤如玉的聲音讓婦人睫毛微顫,終於慢慢睜開了眼,印入眼簾的便是那張許久未見的俊美的面容。
婦人臉上一愣,久久的看著那對與自己相似的雙眸,「燁兒,你,你怎麼來了。」
蘭妃勉強想要支起虛弱的身子,納蘭燁扶著她,表情卻是看不出心中所想。
「聽說母妃病了,孩兒便來看看。」他的語氣有些平淡,只有母子二人才懂得彼此心中,那迴盪著的同一想法,不言而喻。
蘭妃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給納蘭燁帶來了太多的挫折和困擾,他的心中,或許是怨自己的吧。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孩子那高於常人的自尊心,不,應該是說,正因為他所受過的那些輕視和詆毀,他才會擁有那麼強的自尊心。
不甘被人踐踏,不甘被人忽視,畢竟,他是尊貴的皇子。
看著旁的皇子備受奉承,同樣身為皇子,納蘭燁又怎麼會沒有任何的想法,這種被排斥,被輕視的遭遇,讓他的潛意識裡,覺得是蘭妃給他帶來的苦難。
雖然嘴上不說,可是蘭妃知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孩子便不怎麼與她親近了。
然而,他的這個性格,他私底下的動作,蘭妃卻是知道的,原本她的背景低下,但是她一直是一個踏實的人,所以元熙皇才會讓她這樣沒有權勢的女子坐上妃位,其實皇上心中,怕是想要讓自己成為眾位妃子們欺辱的對象,以平衡後宮之中的暗流,分散衝突,可是他卻一直保留著自己的妃位,給予自己一定的安穩,就是想要讓她知足。
可是,自己的兒子卻這般好強,愧疚的同時,蘭妃又覺得自己教導無方,兩個人的觀念相差甚遠,漸漸的,母子之間的情分也就越發的淡薄。
「咳咳,我沒事,只是感染了風寒而已。」她的語氣柔和的不像妃子,納蘭燁皺起了眉頭,自己的母妃還是沒變,永遠沒有身為妃子的高貴之感,這讓他很是不悅。
「母妃,父皇如今已經對孩兒改觀了。」他直起身子,眼中帶著幾分期待,他希望,能從自己的母妃口中,得到讚賞的話語,然而,蘭妃卻是沉默了一會兒,「這樣啊,嗯。」
兩人之間彷彿隔著一道永遠也無法逾越的牆,納蘭燁深吸了口氣,「時辰不早了,孩兒就不打擾母妃休息,改日再來探望母妃。」
留下這麼一句話,納蘭燁的背影帶著一絲怒氣,消失在蘭妃無奈的視線中。
關上屋門,納蘭燁一個人走在冷清的宮中,他回過頭去,看著那寥寥無幾的宮燈,心中卻冰冷無比,若不是自己近來得了父皇的關注,恐怕他母妃宮中的炭火,也快斷了吧?比起其他的妃子,哪個宮中不是燈火通明溫暖無比,也只有這裡,永遠都是冷清的模樣。
每每來到這裡,納蘭燁心中便越發的堅定,自己一定要走上那最高的位置,被眾人所瞻仰,讓那些曾經輕視他的人,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後悔有眼無珠,站錯了隊選錯了主子。
而他的計劃,才剛剛開始。
……
這日,溫暖的陽光照耀著這片紅火的皇宮。
那長長的紅色隊伍,整齊有序的停在長廊上,宮人們忙碌著,看著這似乎不祥的第三次和親之日。
嘉爾木身穿著紅色的喜服,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尊貴的笑容,不少人私底下嘲笑著這迎娶了三次未果的霍跋王子,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不肯讓元熙的公主嫁與這粗莽的霍跋男子。
當然,眾人也只是心中想想,臉上依舊要表現出歡喜的模樣。
一身鎧甲的珍亦儒早早的便等候在宮門口,他回過頭去看著那長長的隊伍,嘴角帶著一絲冷笑。
「吉時到——」
炮聲想起,那行動有些僵硬的紅嫁衣女子被攙扶了出來,不遠處,太后親自看著一系列的過程,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她不曾忘記,她最疼愛的孫女已經不在了,正是因為那紅嫁衣的女子,那個不配為公主的朝夕。就讓她嫁吧,讓她去承受那她不願意承受的責任,這便是對她最好的懲罰。
沒有祝福,沒有金鎖,只有簡單的嫁衣,連原本應該排長十里的嫁妝,也被減去了大半。
「六王爺呢?」明黃色的身影站在高處,看著那漸漸遠去的紅色隊伍,心思卻早已經飛到了宮外。
「啟稟太子殿下,六王爺似乎出去辦事了。」一旁的宮人恭敬的回報著。
納蘭德的臉上立刻揚起了笑容,如此甚好!
一個眼神,躲在暗處的一名宮人會意,點了點頭便轉身沒入了隊伍之中。
閣樓上,那抹紅色的妖嬈身影看著下面的動作,眼中浮起了一絲陰毒的冷笑,她的身後無聲的出現了幾名黑衣男子。
「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緩緩轉過身去,從腰間摸出一包粉末,語氣平靜得讓人猜不出她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
很快,幾名男子立刻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黑衣女子望向那馬背上穿著喜服的嘉爾木身上,恐怕,他心中正得意著很快就能將古雅帶回國去了吧?不過,不可能!不但自己不會讓古雅活著出來,那個人更不會!
「姑表妹,這一次,就看你的了。」身後無聲的出現了那邪魅的男子,珍亦儒的嘴角掛著笑,卻讓黑衣女子身子一僵,緩緩回過頭來,臉頰上竟是感覺到一種虛幻的疼痛。
「姑表哥,那,我的臉……」
「放心,只要你將她解決了,我自然會讓傀大師幫你維持美貌。」珍亦儒垂下了眼,心中卻是不屑。美色是什麼?起初她是那麼排斥接受蠍毒的折磨,而現在居然主動的要求,可見,在霍跋太子的身邊終於讓她清楚了,她唯一的武器便是美色了吧。
當然,珍亦儒並不是同情她,不過是顆棋子,哪怕是死,自己都要將她身上最後的利用價值搾乾。
黑衣女子點了點頭,今日來,她臉頰上的紅梅漸漸發熱直至變得奇癢無比,每每都忍不住用指甲去摳它,好幾次都被摳出了血跡,好在紅梅的顏色可以遮擋,否則以嘉爾木的性子,定是不會再碰自己一下。
所以,哪怕是承受著蠍毒那令人痛不欲生的折磨,她都要保住這張臉,因為,古雅還沒有死,她要用這張最美的臉,在古雅死前的一刻,讓她好好的看著,看看自己活得如此瀟灑,看看誰才是最後的失敗者!
……
「小姐……」
安靜的屋子裡,那清秀的女子慵懶的靠在榻上,手中依舊翻著那本兵書。
小憐有些擔心的看著古雅的表情,她知道,今天會是個特殊的日子。
古雅翻過了一頁,竟發現自己已經將整本的兵法看完了,時間過得如此之快,眨眼間就已經到了今日。她的目光瞥向窗外,「你去休息吧。」
「小姐,讓小憐留下來吧!」她的心中有些不安,總覺得小姐好像要做什麼事情,自從那場大火之後,小姐時常一個人發呆,那眼中的冰冷,讓小憐覺得陌生,覺得心疼。
古雅抬起頭來,看著那張滿是關懷的小臉,不由得想起斷了臂的楊柳。不,她不願意再讓自己身邊的任何人受任何的傷害,這樣的教訓,一次便夠了!
咚咚咚……
外面傳來了一陣暗示,古雅眼中一沉,「出去。」
這不容反抗的語氣,讓小憐心中一驚,這樣的小姐是她沒有見過的,可是下意識的,她卻絲毫不敢反抗,「小姐,你,你一定要小心……」
很快,屋子裡只剩下這清秀的女子。
她慢慢躺下身子,閉上眼睛靜等著那遲來的大魚,空氣中傳來那熱鬧的鞭炮和喇叭聲,和親的隊伍已經在附近了吧?這麼好的機會再不把握,對方就果真是個傻子。
今日的相府顯得格外的安靜,古雅的院子裡竟是沒有半個人影。
那黑衣男子無聲的靠近,心中雖然疑惑,可是刻不容緩,他捅破了那薄薄的窗紙,看著裡頭假寐的女子,便往屋內吹進了一口熱氣。
裊裊的白眼從竹管中飄出,不一會兒,屋內便多出了一個人影。
那黑衣人小心謹慎的靠近床榻上的女子,而後得意一笑,都說慧平郡君聰慧過人,在他看來,真是不過如此。相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還不加緊防備,竟讓他絲毫不廢吹灰之力就潛進來了。
當下一把拉起那昏迷了的女子扛在了肩膀上,朝著相府外飛去。
京都與臨城的交界處,是一片寬闊的樹林,樹林之後便是一望無際的沙地。
馬背上,一名黑衣女子突兀的等候著,她的心中有些焦急,迫不及待的想要再次見一見那個人,她心心唸唸想要親手結果了的人!
很快,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數名黑衣人快馬加鞭的趕了上來。沒有人注意到,那馬背上趴著的女子,那突然睜開的雙眸,泛著一絲寒光。
「小姐,人已經抓到了。」馬匹漸漸停了下來,黑衣女子看著那熟悉的身影,眼中是難以掩飾的興奮。
「好,把她交給我!」
這個聲音,讓馬背上那匍匐著的女子嘴角揚起了一抹冷笑。
黑衣女子翻身下馬,走到那馬匹身邊,一手抓起了古雅的長髮,仔細的看著那張臉,似乎想要確認是不是本人。古雅太過狡猾,這一次,她絕對不可以有任何的差錯。
看著額頭上那細小得似乎看不見的傷疤,黑衣女子這才鬆了口氣。不錯,就是她。在她年幼的時候,自己命人偷偷的在她跟前伸出腳去絆倒了她,這就是從階梯上摔下來後留下的傷痕。
「古雅,你終於,還是落到我的手上了!」女子的聲音在古雅的耳邊涼涼的響起。
一把冰涼的匕首出現在黑衣女子的手中,她用刀身緩緩的貼著古雅的臉頰,「你說,我該不該把你的臉畫花了,再送去給殿下?」想必,以殿下那潔癖的性格,定是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哈哈哈哈……」突然,黑衣女子一陣大笑,她不自覺的想起自己所承受的痛苦,為了這張臉,為了向這個賤人報仇,她付出了多少!無盡的仇恨朝著她湧來,讓她覺得一股怨氣從心中爆發,大笑著,眼淚竟不由自主的從眼角流了下來。
「古雅,終於,終於……哈哈哈……看看,這次還有誰能救你!」一道銀光閃過,黑衣女子舉起了手中的匕首,對著古雅的臉就要劃下去。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讓黑衣女子的動作一頓,她的眼中劃過一絲慌張。
「你做得很好。」
前方,那湛藍的雙眸緩緩靠近,帶著一絲無情的笑意。
黑衣女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手,還牢牢的抓著古雅的長髮。
「殿下……」怎麼,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和親的路上嗎?!
嘉爾木冷笑著,這個女人的心思,他怎麼會不知道的,所以,那個穿著喜服的男子根本就不是他,為了防止被這個賤人背叛,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打點好了一切。
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她。
「很好,把她帶過來吧。」嘉爾木朝著黑衣女子伸出手去,目光卻是看向馬背上的古雅。
可是,黑衣女子卻久久沒有動作。
「本太子的話,你沒聽見嗎?賤人。」嘉爾木刻意放輕了後面兩個字,卻直直的刺進了古蘭的心中。這話裡濃濃的威脅,她怎麼會聽不出來。
他的語氣,讓古蘭想起了幾個夜晚,這個男子坐在自己的身上,口中柔和的語氣吐出來的卻是侮辱的話語,他從來都沒有把她當人看,不,應該說,他只是把自己,當成了洩憤的工具。
「本太子的話,聽見了沒有!」
古蘭的手有些顫抖,她垂下了眼,看著自己的腹部,最後緩緩放開了手,那馬匹慢慢的朝著嘉爾木的方向靠近。
黑衣女子的眼角,看著那漸漸離去的身影,突然,無盡的仇恨將她的理智吞噬,只聽一聲瘋狂的尖叫。「古雅,你去死吧!」
她抬起了手中的匕首,朝著馬背上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