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章登基
璇霄將戰甲脫下,給她換上了祭祀之服。舒榒駑襻
長長的白袍不雜半點其餘顏色,宛如天幕般流瀉而下,將她全身罩住,白色的光輝便是天堂的顏色,盡顯莊嚴。
另一個房間的鳳帝,站在一面巨大的玄光鏡前,久久凝視著鏡中的女子,鳳眸不住變化,卻說不出是喜是悲,或許……亦喜亦悲,悲喜皆有。
喜,他的朵朵如此耀眼,光芒萬丈,作為父親,自豪欣慰之情不言而喻。
悲,這六套禮服皆是經他之手完成,卻不能親手為心愛的女人換裝,作為男人,他已失去了愛她的資格,可他也沒有勇氣擺出父親面孔出現在她面前,只能借璇霄的手看上一眼她最美的樣子。
接下來是宴享之服、司政之服、遊樂之服。
宴享之服繡著千萬朵盛放的繁花,深淺不一的銀色逐次在少女身上展開,每一簇盛放,便是一千年的陽春。
長髮被一隻金環束住,流瀉的漆黑揮灑而下,她的美麗在這繁華的縈繞下更顯淋漓盡致,極盡風華。
司政之服,長袖飄搖,被一條極寬的帶子攔腰束起,擯棄所有的繁華藻飾,顯得端莊肅穆。
此衣不加多餘的修飾,正因為只有一件東西能裝飾它——那便是天下。
輕袍緩帶,樂游之服極盡輕便之能事,卻又不免帝王之雍容。
一叢銀色的花枝自胸前橫過,盛開在無盡的水氣墨色之中,隨著衣服的流擺,花墨之色宛如實物。
璇霄的目光投向寶庫中的最後一個木箱。
這個箱子比其餘的箱子更加精緻,也略微厚一些,分為上下兩層,除了衣裳外,還放著無數的配飾,甚至用於描畫盛妝的工具、器皿。
這便是女帝在最盛大典禮上穿著的冕服。
某朵皺起眉頭,不解地問道:「師傅應該早就選好這套冕服,為什麼還要將其他禮服一一試過?」
璇霄看著她,黑眸深邃,面色凝重:「難道朵朵不高興麼?這些都是你父皇的心血,他想看看你最美的樣子,這樣一個願望都不能滿足他?」
父皇……某朵向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用口型無聲說了兩個字——謝謝。
又轉過頭來,淡淡含笑,垂眸不語,長長的睫毛掩住眸中盈盈水色。
今時今日,除了「謝謝」二字好說,還能說什麼呢?
鳳帝看著玄光鏡,那兩個字他看懂了,淡淡地笑了笑,心頭苦澀難言。
璇霄,你果然不擅長撒謊,或是在同情我麼?
猝然合眼,似乎在回憶眼前曾出現過的畫面,他的朵朵美得讓人無法想像……以後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吧?
她為他選擇了唯一的一條路,給他一個成全,他也想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可是,他做不到放手。
那是他的骨血,他一生的牽掛,只是想想「放開」這兩個字,心都在抽搐,要他如何放手?
璇霄歎息一聲,俯身從箱中拾起冕服九重上衣中的第一重。
一襲雪色在他手中輕輕流淌,十二團蒼白而寂靜的火焰便在這無盡雪色中輕輕躍動。
然後,每一重衣上,分別用深淺不一的白色繪出栩栩如生的花紋:日昇、月恆、星辰、風雲、雨露。
下裳也分為九重,以極為精緻的手法繡著大地、山巒、河流、海洋。
衣畫,裳繡,以象天地之色也。
璇霄動作輕柔地將衣裳一件件給她穿上,看著這些精美的紋飾在她身上,逐漸獲得了生命,幻化為靈動莊嚴之相,在如月的光芒中,變化不定。
衣裳之後是綬帶。
綬帶亦有九重,璇霄將長短、大小、質地不一的綬帶一條條展開,按照特定的次序,輕輕給她繫上。
從肩頭、領口一直垂繞到腰間,每一條都繡著極為繁複的圖案。
然後還有纓絡,以及更為繁複的配飾。
項鏈、手鐲、耳環、腰飾……珠玉溫潤生輝,翡翠蒼碧欲滴,寶石深邃通透,繁花、飛鳥、靈獸,鍛造得如此精緻,只有嘔出了心血才能鏤刻出如此美麗的圖案。
璇霄將這些配飾一件件佩戴在她身上,輕輕整理到最合適的位置。
他的手指從她臉上寸寸撫過,眼底透出難以言傳的神情。
有欣慰,有愛憐,最終卻又化為淡淡的悲傷。
夭魅,終於能體會你的感受了,這樣的女子,一旦愛上了,便注定無法放手。
就算不能完全擁有,也想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即便不能靠近,遠遠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他長長歎息一聲,從箱子裡取出一個托盤,裡邊放著大大小小的畫筆,和各形各色的器皿。
他為她上妝。
他握著畫筆的手微微顫抖,筆端小心翼翼地從她臉上滑過。
他彷彿並不是要修飾這張面容,而只是在臨摹。
她本身就已將「完美」詮釋得淋漓盡致,並不需要任何修飾。
他只是要將她的容顏描摹在自己記憶深處,一次一次,讓筆下的色澤得更加深邃。
翌日清晨,是女帝登基前的祭祀。
整個鏡庭開始鳴鐘,接著以正殿為起始,環繞正殿的數座殿宇相繼鳴鐘。
宏大醇正的銅鐘巨響,彷彿莊嚴厚重的巨浪,慢慢蕩漾沖刷而去,連綿不絕。
鳴鐘一刻,然後在巨潮一樣的尾音迴響裡,慢慢響起鼓聲,緩慢的、莊嚴的,宛如上古天神,一步一步,追上鐘聲的尾音。
巨鼓之中有大韶之音響起,彷彿流水一般從鐘響鼓音裡流淌而出。
在莊嚴肅穆的鐘鼓大樂之中,早就按品級魚貫排列的鏡庭成員,慢慢走進這個世界最高的行政中樞,齊聚在天壇之下。
當鳳帝出現在他應在的位置,雲袖一揮,一切的聲音全部驀然而止。
那一瞬間,天地靜默,萬物寂滅,只聽得獵獵風響之中的環珮輕響,只見天壇正中的丹陛之上,有一女子瓔珞嚴妝,白衣烏髮,廣袖之上金鳳織就,直欲沖天而去。
那是非常美麗的而莊嚴的景象。
當時天空還是一片鴉青,只有一點點零碎的陽光細細地灑落而下,映在她的烏髮之上,便給這個站在天壇之上的女子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令人不敢逼視。
那就是這個世界未來的統治者。
焚香一炷,她以鳳帝代理人的身份展開手裡的告天聖旨,然後抬眼,輕輕吐氣,開口,聲音清脆如同琅環輕叩,卻又圓潤威嚴,透出一股無法形容的矜貴莊嚴。
她不復往日的懶散,高貴優雅的聲音衝擊著眾人的耳膜,然後,在念誦將結的時候,她合上了手中詔書。
那一瞬,雲破天開,雲海翻騰之中,海浪一般層雲堆疊捧出一輪金陽燦燦。
遙遠的雲端,突然傳來渺渺仙音,隨著那仙音,一聲鳳鳴不知從何處而來,鳴如笙簫,音如鐘鼓。
清脆的鳳鳴入耳,恍然間百花齊放,百鳥齊鳴。
之後,便是一聲極輕的梵唱裊裊而起,那是諸天神佛的祝福。
天地悠遠,梵唱漸漸變得清晰可聞。
炫目的天空宛如一副純粹而輝煌的背景,祥雲翻滾,瑞氣萬千,天幕中綻放出十萬蓮花,侍奉著天壇之上飛揚的身姿。
她長身立於蒼穹之下,廣袖凌風,在變幻的光影中飄動不息。
山呼聲中,第四界的臣民向面前這個未來的統治者,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而鳳帝卻抬起頭,怔怔地望著她,眸中宛如一汪破碎的冰湖,儘是難言的痛楚。
他眼中的痛楚霎時凝結。
因為他看到,漫天花雨之中,朵朵正遠遠回望著他。
那一刻,她對他破顏微笑。
只為他一個人而笑。
這一笑讓他宛如回到了六年前,那是他生命中最美麗的歲月。
這是她欠他的。
他的情,她用這一笑償還。
鳳帝的心瞬間空漠起來,難道,一笑之後,他們只能是父女了?
鏡庭的祭祀結束,次日回到帝都便是女帝登基禮。
大殿之內,眾臣伏拜,女帝白衣之上,金凰欲飛,廣袖長衣,步步行來。
她的身後是帝師璇霄,身邊是太上皇鳳帝,也是白色重衣,金鳳展翅。
當與鳳帝並肩立於王座之時,竟是說不出的珠聯璧合,宛若天成。
皇帝就坐前,應由國師加冕,玥琅捧著鳳冠剛要上前,卻被朵朵輕輕一攔,他遲疑了一下,不知這未加冕的皇帝想做些什麼。
朵朵把他攔下,伸手親自取過鳳冠。
所有人都傻在當場,只有她先自顧自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為自己加冕。
加冕完畢,她便走到帝師璇霄跟前,藉著他眼中的倒影自正衣冠,然後在目瞪口呆的玥琅手裡拿過一條烏金絲製成的教鞭,笑看遞給自己的師傅。
璇霄看著幹出了出人意料事情的某朵,不禁一笑,接過她手裡的教鞭。
她掃視了一眼殿內大氣都不敢出,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要幹嘛的大臣們,突然揚聲而道。
她的聲音清脆動聽,一如玉玲清音,讓人聽了心頭一肅。
那個鳳冠凰衣,已然成為這個世界最高統治者的女子雙手展開,衣袖之上,金色的鳳凰栩栩如生,直欲沖天而去。
「——寡人乃天子,寡人乃天意——」
她這樣說著,然後,那些被這一聲震撼的大臣還來不及反應,便全部下跪叩首。
那一刻,山河伏拜,這天下萬物皆在她腳下。